临近中午,到秋掌柜那里送货,回头从饭店提午餐食盒,一般都是两菜一汤再加米饭馒头。
香菇肉饼,白菜炖豆腐,素烧千张,冬瓜排骨汤,每天不同样。
京城就是好,哪怕是坊市小店,南北的菜品都有。
而且都是原汁原味,让安春风吃得心满意足,更没有自己动手做饭的打算。
吃过丰盛午饭,就是安春风睡觉的时候,这一觉睡到日暮西沉,暑气消散,她才会出门。
第21章 花娘
安春风现在每天能织十根,但她没有尽数交出,每天完成五根任务就要花时间琢磨蕾丝花边的新花样,再将多余样品存放起来。
没办法,她以前就不是每天都玩钩针的织娘,这只是曾经一段时间的兴趣爱好,能想出几种花样她觉得自己脑子已经掏空。
秋掌柜在这几天提过钩织技术,话里话外要买下来,只是还在试探安春风的意思。
对秋掌柜的试探安春风也不急,放长线才能钓大鱼。
她现在荷包里有三两银子,若是每天交五根蕾丝带,粗略一算,一月后除去饭钱就有十两的节余。
再等把技术卖个好价钱,她就想法子去打听孩子消息。
又是一个中午,安春风拎着食盒站在门口,今天她换了一家饭铺,买到清蒸藕合。
据老板说,那藕是今年新藕,就连里面的莲子也是新莲,加了鸡头米,炖汤最是清爽可口。
说得好听,可这家饭铺还没有吃过,姑且一试。
安春风心中想着美食,刚想开锁,耳朵一动猛回头,就见距离自己不远的一扇黑漆门半开,从里窜出一个人来。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衣襟半敞,裤腰松散,一边走一边回头对里嬉笑道:“鲁娘子,明天哥哥要出镖,等我几日回来好好疼你,你可关好门户,别被他人哄了去。”
回答他的是一只掷出来的绣鞋,端端砸在那男人胸口,那男人也不恼,握在手中在鼻子下闻了闻,顺势塞进怀里。
一回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安春风,那男人呆了呆,咧嘴露出两排大黄牙,笑得一脸猥琐:“这位娘子好生面熟,你跟哥哥可是在哪里见过!”
这种低劣的搭讪让人恶心,安春风冷着脸:“在阎王殿见过,你就是我杀死的,想再死一次只管来招惹!”
大黄牙一楞:“哟,哥哥我只是随便说说,看不出来小娘子嘴挺毒的。”
他还想再说,黑漆门里冲出一个骂骂咧咧的妇人:“黄三,你这个不得好死的,快将老娘的鞋还来!”
一出门,她也看见安春风,愣了愣马上就露出笑容:“哟,我当是谁呀,这不是刚搬来不久的邻居嘛!都说远亲不如近邻,这位妹子来了半月也没有跟周围姐妹打个招呼!”
安春风瞥她一眼,那是一张脂粉半残的脸,二十多岁的年纪,柳眉弯弯长得有几分姿色,廉价的粉色纱衣下是水葱绿的抹胸,头发松松的挽在颈后,骨子里透着慵懒风骚。
“我们不熟,不用打招呼!”
安春风没有半分客气,冷漠的摘下院门铜锁,自顾自进去,再将那一男一女关在门外。
不用多看,她已经猜出这对野鸳鸯的身份。
安春风夜里不眠,又临了街巷,这些时日将路上的动静早听得七七八八。
棋盘街不光有普通人家,还有好些私下交易的花娘。
她们或者是零星接客,或者被人长期包养,以卑微的方式生存在各处深巷中。
鲁娘子兴冲冲想跟安春风攀交情,结果被无视,顿时气得跺脚,面对关上的门又无奈,只能一把拧住黄三的耳朵,唾口骂道:“看看看,你是馋猫见不得荤腥,要是你敢乱搞,就别想再登老娘的门!”
黄三被她拧得生疼,忙捂着自己耳朵哀求:“鲁娘子,我的姑奶奶,有你在,我哪敢有外心。”
“哼!量你也不敢!”鲁娘子见黄三说话顺耳,最后又拧一把才松开:“你听着,若是下次再不拿钱买脂粉,我就不让你上姑奶奶的床!”
黄三含糊道:“知道,知道,我可走了,再不回去,镖头要发火了!”说罢,头也不回的开溜。
鲁娘子插腰站立片刻,突然想起自己的鞋被那男人卷走,忙又撵出去,边叫边跑:“黄三你这个混蛋,还不快把老娘的鞋还来!”
黄三正想跟人炫耀自己的好事,出门半道一只绣鞋也能慰藉心灵,哪里愿意还,鲁娘子喊得越紧,他跑得越快,转眼就跑进大街,气得鲁娘子大骂不已。
随着鲁娘子愤愤关门,梨花巷很快又恢复清静。
安春风坐在花厅里,宽衣赤脚,品尝今天的美食。
因为不到秋天,嫩藕的软、糯、粉还不够,但清香十足,在炎炎夏日能喝一口鲜品,也是透心畅快。
她很庆幸,棋盘街不愧是曾经的泼金之地,这些吃食都不差,最主要的还是新鲜。
吃完饭就是惯例的睡觉,可安春风躺下却反复睡不着,困得头晕脑胀,心里却是清明。
偶遇野鸳鸯的事她没有放在心上,想的是秋掌柜邀约明天上午布庄相商。
这是确定要卖蕾丝花边的钩织技术了。
每一种花样多少钱合适?是跟秋掌柜合作分成,还是卖断技术?
若是搁在刚到大梁,她肯定是想卖断拿钱了事。
这几天随着跟秋掌柜接触渐多,对那种行业的了解增加,她觉得合作分成也不失一个好方法,而且后续的内衣生意也好提上合同。
安春风现在已经清楚秋水杏娘芫娘是何身份。
说实话,只要不在自己面前骚首弄姿,刻意买弄风情,她对这些青楼妓子没有歧视的心态。
现代从事特殊行业的基本上为自愿,那是她们的爱好和职业。
在古代的勾栏女子却绝大多数是身不由己,说是苦命女子也不为过。
但是,每个社会阶层都有固化认知,贱籍就是社会的最低层,在大梁朝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安春风心里能把她们当普通人看待,就是尊重。
跟这群风尘女子做内衣生意能赚钱,但有得有失。
虽然她这个寡妇不见得高贵,至少是平民身份,若是跟妓子走得太紧,被人误会在所难免,对声誉恐怕也有影响。
安春风对有可能的误会不甚在意,自己一不图名气,二不谋婚姻,低调行事,有钱就能过好日子。
此时,她越发庆幸孩子没跟自己。
不知道是原身残留的记忆,还是金锁带过她的牵挂,安春风已经下意识将那个跟自己撇清关系的孩子当成亲儿了。
一夜过去,安春风难得的早早出门,按约去了秋水布庄。
第22章 收盘口的庄妈妈
在秋水布庄的雅间里,除了秋掌柜,还有一个穿着文人布衫,戴着文士巾,留着一把短须,面带精明的中年男子。
秋水见到安春风准时到来,脸上顿时露出喜色,引她入座,又给两人作了介绍。
中年男子姓宋,是专门替人写诉状的讼师,精通文墨机关,有他捉笔,两个女人讨论的商务细节万无一失。
安春风对秋掌柜的印象更好了,她还担心这些青楼出来的女人只会想怎么取悦男人,没想到还是这般慎重严谨。
言归正传,三人坐下来说合作。
宋讼师只以为是一份普通合约,没想到一写就是一天,就连午膳都是在布庄随便吃了些点心。
从初时的蕾丝带到丝绸睡衣,再到内衣内裤,都是一些宋师听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哪怕他见多识广,也被臊得脸皮发红。
可两个女人却说得满脸通红,眼睛精亮。
合约是越补越多,越写越细,一次次重写。
好在宋师是秋水的老熟人,不仅经常代笔写些东西,还是裙下之臣,耐心是足足的,不仅不会嫌烦,还会在俩人商议合同细节时点拨一二。
晚霞满天时,安春风才回转梨花巷。
这一天她没有睡觉,可神采奕奕,就连提在手中的食盒里都添了一壶酒,那是她问酒肆特要的。
原本秋水是要留她在布庄饮酒庆祝的,被她拒绝了,一天一夜没有睡,她需要回来休息。
站在院门口,心情还是兴奋激动中,安春风放下提盒取出铜钥匙推开门……
“大娘子,面生啊!你是哪来的?”一声陌生嗓子在身后响起。
安春风微微蹙眉,大白天的,她心里有事,居然疏忽大意被人站在背后都不知道。
安春风没有立即回话,而是侧身退后一步,背对门边院墙站定,才转头一眼扫过巷道。
不宽的巷道中立着两个壮汉,在他们身后,一个身穿银灰细绸长裙,满脸横肉,嘴角叼着旱烟的中年女人从鲁娘子家的黑漆门中施施然走过来。
在她旁边还跟着一个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捧着汗巾的青年。
这是几个什么人?看样子都不是善类。
安春风眯了眯眼,镇定道:“我哪里来的不重要,不知这位嬷嬷是谁,又有何见教?”
那妇人嘴边烟杆一取,满脸惊讶道:“你想干这行还不知老身是谁?韦韦!告诉她!”
那白脸小伙上前,手中折扇一抖:“小娘子听好了,看你是刚来的份上,就听小爷说清楚,要是以后还不认人,立马滚蛋。
第一,这条街的暗门子是庄嬷嬷的地盘,你要在这求饭,就得上供分利,这是买盘!”
“第二,棋盘街的勾栏院由百花楼琴嬷嬷掌管,你还得去贴红,这是开盘!”
安春风冷了声音:“我不认识你们,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盘不盘的。我只知道租房子是牙行的,你们要我搬出梨花巷,就先让牙行退我租金来!”
白脸以扇掩脸,翘起兰花指吃吃轻笑:“看你也不是黄花大闺女,都住进梨花巷还装什么样。
庄妈妈的眼睛可是毒得很,你这种人她早就见多了,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在我们面前就别硬撑。”
他说得很自信。
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头梳妇人髻,戴着一朵青花,身上是洗得褪色的半旧布裙,看起来就是个良家妇人,而且容貌不俗,皮肤白皙,体态丰腴,扭身转腰自有一股风流。
在内行里家眼中,这种女人比起瘦马更韵味十足。
以他的经验来看,这种寡居妇人单门独户住在外面,就是干那营生的,不过是遮遮掩掩不敢承认。
即便不是,有今天自己这一说,以后也是了!
见这个小白脸贼眉鼠眼的打量自己,安春风一股贼火直窜脑门。
她一向不喜欢跟人有争强好胜。
前世的生活经验告诉她,能退一步就退一步,打输了住院,打赢了坐牢,能避免的矛盾尽量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