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北蹲在路口观察行人,后来他观察天上的星星。
林北走后,大家都在讨论工人俱乐部盖在那里的可行性,讨论到现在也没有结果,大家各自散了,准备再找时间凑到一起继续讨论。孔国贤脸露怯意骑车回家,到了怀庆三路,他不敢继续往前骑车,咕咚吞咽口水下车,打算掉头走,再一想他夜不归宿比他不按时按点回家吃饭严重,他硬着头皮推车前行。
林北抱着手提布包打呵欠,垂头观察怀庆三路路口,孔国贤进入他的视线,林北拎着手提布包跑过去,喊:“孔主任。”
孔国贤偏头,看到林北,他眼睛一亮,知道回家怎么和爱人坦白他咋不按时回家吃饭了。
林北靠近,孔国贤笑眯眯说:“小林,这么晚了,你找我有啥事?”
“我要去一趟珠市,你可以在我的介绍信上盖一下章吗?”林北笑着说。
“可以,咋不可以呢。”孔国贤提高音量说。
林北:“……”不明白孔国贤为什么这么激动。
孔国贤推车和林北一起前往街道办事处。
进入办公室,孔国贤拉亮电灯和台灯,掏钥匙打开抽屉,林北从信封里抽出介绍信递给他,孔国贤认真看信,在右下角写自己的名字,拿公章盖在自己的名字上,把介绍信还给林北。
林北把介绍信装进信封里,和孔国贤一块儿离开。
到了路口,林北往西走,孔国贤往东走。
林北走到火车站,到买票口买票,拿着票到候车厅等火车。
夜里凌晨零点十八,林北坐上了火车。
火车呜呜呜向前开,林北抱着手提布包盯着乌漆嘛黑的窗外。
有人找他说话,净说些大话,或者不着调的话,林北没有兴趣应付他们,有人递烟给他吸,林北笑着婉拒。
车厢里的人不多,大部分人已经睡着了,只有几个眼睛不安分的人和他搭话,他们见林北不搭理他们,且林北丝毫没有睡意,几人视线聚在一起交流数秒,装作不认识在几节车厢里乱窜,等他们离开这节车厢,林北拎包到厕所,他反锁门,蹲在角落里迷瞪一会儿。
有人敲门,林北猛地睁开眼睛,撇头看车窗,外边的天蒙蒙亮,林北表情痛苦站起来,他没动,等麻劲过了,林北打开门走出去,跟等着上厕所的哥们说了声不好意思,这哥们不等林北说完,一个健步冲进去,迅速关上门,林北隔着门道歉,随后他走到洗手台,把包带挂在手腕上接水洗脸,拎包回到座位上。
那几个人看到林北出现特别吃惊。
林北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滑过去,抱着包继续看窗外,到了站台,有人上车,有人下车,有人站在窗口卖吃食和报纸,林北把车窗的缝隙开大了一点,跟小姑娘买了一份报纸,他安安静静看报纸,到了中午,他跟列车员买了一份饭盒,饭后,他继续看报纸。
林北在每个停靠点都会买一份当地的报纸,下半夜到厕所迷瞪一会儿。
二十八号下午,林北下了火车。
裕辉酒厂建在郊区。林北打听到市区通向县城的公交车经过酒厂,他到汽车站乘坐公交车,公交车还没有发车,林北递给司机一包烟,坐在大铁皮盖上和司机唠嗑,聊珠市有啥特点。
“特点啊,只要农闲农村汉子就背行李到市里修火车轨道,算特点不?还有,火车站大,南方的货运列车、北方的货运列车都得从咱们市中转,咱们河运也便利,有一个乡的水稻老出名了,白酒更出名,市区工人的工资高,福利也好。”司机挺直腰板说。
“师傅,我是外地来的,听说裕辉酒厂出名,慕名去裕辉酒厂看看,请问我从裕辉酒厂回市区,我最晚几点到站台等车?”林北问道。
“下午五点四十左右,你到站台等车。”说完,司机启动车。
公交车缓缓驶出汽车站,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公交车停在裕辉酒厂站台,林北拎包下车。
公交车开出站台,林北站在站台前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住家,只有一个大的酒厂。
他从包里拿出一捆钱,用报纸包钱,把钱装兜里,拎包前往酒厂。
他到门卫处,把介绍信给门卫,门卫扫了一眼介绍信,一把把介绍信拍到林北胸上,撵林北离开:“我们裕辉酒厂只跟供销社和百货大楼合作,你一个嘎嘎小的破商店跑过来跟咱们酒厂合作,闹着玩呐,滚滚滚,你听清楚没有,滚远点,别沾裕辉酒厂。”
“我找你们酒厂负责人谈一下,如果谈不拢,我马上离开。”林北递给他两包烟。
门卫叫袁柱新,平常有人到酒厂谈合作,都会给他送两条烟,塞厚厚的信封给他,林北就给他两包好烟,袁柱新看不上眼,却赶忙把烟塞兜里,继续驱赶林北:“我堂姐夫就是酒厂负责人,他愿不愿意见你,我最清楚,我告诉你他不想见你,你赶紧滚。”
林北捡起介绍信,把介绍信塞进信封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裕辉酒厂四个大字,眼里染上淡淡的笑意离开。
袁柱新朝他的背影呸了一口:“只舍得出两包烟,证明你小子手头不宽裕,既然你没钱,还跑出来丢人现眼,你他N脸皮真厚。”
林北回到站台,他坐在长凳子上等车。
等了半个多小时,林北坐上公交车回到市区。
他先找了一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一个条件好的招待所睡觉。
林北住的房间门窗插销都是好的,他拎包到水房洗漱,回到房间,他插上门窗插销,把桌子搬到门后面,用桌子抵住门,他拎着包躺到床上睡觉。
林北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他下床打开窗户插销,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四处看。
每个人不慌不忙吃早饭,不慌不忙上班,这座城市的市民生活的很安逸。
过了八点半,这条路冷清下来,林北正要下楼吃饭,一群男青年嗷嗷叫从他窗下跑过去,他们很快占领了早餐铺,林北重新趴到窗台上观察他们,注意到这群男青年以穿西装的男青年为首,西装男青年还戴了一块金表。
第109章 109
男青年惬意吃早餐, 推袖子瞥了一眼金表,他猛地站起来,三两步窜到路边, 撑着水泥台跃到柏油马路上, 穿过马路, 一个健步闪进巷子里。
其他人嘴里含着包子唔唔催促同伴,他们“哗啦”一下站起来, 捞两个包子脚步慌乱追男青年。
林北关上窗户, 拎包下楼。
出了招待所, 林北观察一下四周,朝早餐铺走去。
早餐铺老板正在收拾桌子, 林北找一个空位置坐下, 扭头看马路对面的巷子,好奇问:“老板, 刚刚那群人是什么人?”
老板把林北面前的屉子摞在一起,把碗拾进桶里, 手脚麻利抹桌子:“你口音不像本地人, 不知道很正常。”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老板单手抱着屉子,另一只手拎桶离开。
林北敲了一下桌子, 高声喊:“给我来一屉包子,荤素都得有,再来一碗豆浆,两根油条。”
老板挨个掀屉子, 滚滚浓烟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手挥了挥,快速抽出中间一个屉子, 拾两个包子放入屉子里,把屉子放到林北面前,又拿长的竹筷夹两根油条放入竹盘里,转身拿掉木锅盖,拿水瓢舀一瓢豆浆倒入碗里,他盖上锅盖,端着竹盘和豆浆走到林北对面,放下竹盘和豆浆,他继续收拾桌子。
林北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问:“老板,他们到底是群什么人?”
“街溜子。”老板埋头干活。
“他们年纪也不大,他们父母咋愿意他们整天游手好闲哩?”林北大为费解。
老板扭头看林北:“我们这群普通老百姓就别为他们这群人操心了。”
“为啥?”林北困惑道。
“为啥?”老板卖力擦桌子,“不说王子城爹是永兴酒厂厂长,咱就说其他街溜子,他们爹妈也在永兴酒厂上班,孬好还是个领导,他们想到酒厂上班,太容易了,也就是他们现在想玩玩,不愿意上班。”
“我只听说过裕辉酒厂,”林北若有所思吃油条,突然问,“裕辉酒厂和永兴酒厂哪个更出名?”
“不好说。”老板放下抹布,扶着桌子坐下回忆道,“永兴酒厂以前是资本家的工厂,五六年,它被收归国有,裕辉酒厂才刚建成,上面从永兴酒厂抽调二三十名骨干和老员工到裕辉酒厂,当时两个酒厂就像当年咱们和咱们的老大哥一样亲,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据说永兴酒厂因为这件事赔了一大笔钱,也不知道啥时候,裕辉酒厂居然压永兴酒厂一头,打这以后,我们这群年轻一辈和外地人只认裕辉酒厂,但是我父亲这一辈就不喝裕辉酒厂的酒,有一次我父亲喝醉酒说起他为啥不喝裕辉酒厂的酒,因为当年骨干和老员工带过去一份修改过后的酿酒配方,真正的配方还在永兴酒厂,永兴酒厂的酒才是最纯正的白酒。”
“所以裕辉酒厂名声更大,永兴酒厂酿的酒更纯正。”林北把油条全塞进嘴里,拍拍手说,“永兴酒厂子弟出了这么多街溜子,以后这群街溜子全进永兴酒厂,即便永兴酒厂的酒更纯正,它也得走下坡路,恐怕到时候裕辉酒厂的名声会更大,说不定以后会一家独大哩。”
“你以为裕辉酒厂子弟就没出街溜子!”老板脸瞬间黑了。
林北一脸的震惊。
“裕辉酒厂厂长宋丰达儿子宋响整天带着一群人胡来,他谁也瞧不起,就在前一段时间他还带人跑到永兴酒厂放火,被抓进派出所,这才过多久啊,他就被放出来了。”老板起身继续干活,边干活边拉长音调说,“还是有一个好爹好,杀人放火都没事。”
不知道宋响是大胆还是肆意妄为。林北想裕辉酒厂的门卫都这么嚣张,宋响可能两样都占。
林北快速吃饭,付给老板饭钱,他拎包跃过水泥台,穿过马路走进一条巷子里。
巷子狭窄,两侧还堆放竹竿以及一些杂物,电线从上方牵进屋里。
这条巷子的杂物有被人碰撞的痕迹。林北走到岔路口,观察三条巷子,抬脚走进右侧的巷子,把移位的杂物放到一旁,他继续往前走,穿过几条巷子,巷子越来越凌乱,林北右耳动了两下,他停下来仔细辨认声音的方向,借助杂物攀上墙头,他站在墙头上环视一圈四周,果断跳到巷子里,拎着包扭头往回走,到了岔路口,他左转,再左转,再右转,两拨人就在前面打斗。
林北靠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大概猜到西装男青年和夹克男青年的身份,一个是王子城,一个是宋响,正在打架的人是王子城,站在一旁脖子粗红指挥兄弟打架的人是宋响。
宋响见他带来的兄弟都挂了彩,顿觉面上无光,一脸怒容抽离他最近的兄弟一巴掌,嘴里吐出的全是脏话。
王子城捡起西装外套,抖了抖,把外套甩到肩上,下巴指着宋响吆喝道:“你和你爹一样只会躲在人群后面耍阴招,我呸。”
宋响捏紧拳头,眼珠子猩红:“咱俩今晚到旧海事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到永兴酒厂大门口磕头,如果我赢了,你到裕辉酒厂门口喊永兴酒厂前后两任厂长不要脸。”
“你大爷,裕辉酒厂前后两任厂长才不要脸,耍不入流的手段背后捅永兴酒厂一刀。”王子城甩掉外套,撸起袖子。
“你就说你敢不敢跟我比。”宋响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
“比就比,老子会怕你。”王子城喊。
“这是我跟你的事,其他人不许到场。”宋响指着在场的人强调,“你们不许回家打小报告。”
宋响的兄弟连忙点头,王子城答应一个人到旧海事,要求他的兄弟回家不许跟大人说,他的兄弟犹豫一下,被王子城瞪一眼,他们立刻点头。
宋响阴沉着脸带领兄弟离开,王子城捡起西装外套,他的兄弟或是一瘸一拐,或是仰头阻止鼻血往下流,或是捂着青紫的脸凑过来,齐声说:“城哥,我们下午到旧海事外边埋伏好,我们啥也不做,就在那里埋伏着,宋响不会知道我们埋伏在那里。”
“万一宋响发现了,我丢人丢大发了,说不定宋响还拿着个当由头指证我爸背地里搞小动作,诬陷我爸对不起他爸,四处抹黑我爸。”王子城拧眉说,“所以你们不仅不能去,更不能告诉大人。”
他的兄弟看了一眼彼此,打不起精神说:“行吧。”
“你们擎等着我凯旋而归吧。”王子城想到宋响被他揍的鼻青眼肿,跑到永兴酒厂大门口下跪,他高兴地跑起来,举起外套欢呼。
在拐角撞到一个陌生人,王子城:“……”
林北假装刚走到这里,猛然看到一个人,他快步走上前问:“你好,同志,我从招待所出来,走着走着走不出去了,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出去吗?我急着到裕辉酒厂和宋厂长谈合作,傍晚就要乘火车离开。”
他怕王子城不相信,掏出介绍信给王子城。
王子城接过介绍信,一眼就看到“裕辉酒厂”四个字,他回头朝兄弟使眼色,兄弟们相互搀扶着离开,等兄弟们走远了,他笑着把介绍信还给林北:“这一片复杂,你一个人走不出去,你也找不到其他人,这样吧,我带你出去。”
林北连续说了好几声谢谢。
王子城在前面带路,眼珠子滴溜溜转说:“你是外地人,你可能不知道珠市有两个出名的酒厂,一个是裕辉酒厂,一个是永兴酒厂。然而裕辉酒厂门槛高,你现在去裕辉酒厂,说不定宋丰达不见你,宋丰达也有可能见你,但能不能谈成合作,还是一个问号,而且他们喜欢在酒桌上谈合作,你不陪他喝三五场酒,你甭想和他签合同,你今晚就要离开,时间肯定来不及,但是永兴酒厂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门槛,你直接到永兴酒厂和王维全谈合作,只要你俩谈好了价格,双方都满意价格,你俩能够立即签合同。”
第110章 110
两侧的墙体裸露星星点点红砖, 林北回头,幽深狭窄的巷子阴暗潮湿,苔藓和喜阴植被冲破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和青石板与青石板之间的缝隙, 旺盛生长, 墙体被黑色的霉斑腐蚀。
他撑着墙往前走, 掌心盖在红砖上。
久久等不到林北回应,王子城腾腾腾登台阶, 站到平台上转身喊:“你别去裕辉酒厂了, 我带你到永兴酒厂, 怎么样?”
“你担心的事大概不会发生。”林北抬头喊。
王子城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苦闷问:“为什么?”
“我一年至少订20万斤白酒。”之前沈图强跟厂家订了货, 回来给他收据, 收据上盖了厂家的公章,单价一栏明确写白酒单价七毛三, 他和沈图强第一次见面,沈图强作为中间人给他的报价是一块一毛三, 两次价格差四毛, 他一直认为后来沈图强给他的价格是采购价,直到他踏上前往珠市的火车,途中买了十多份报纸, 在其中一份报纸上看到池县吉宝酒厂第三季度利润是过去一年的总和,报纸上有一张池县吉宝酒厂厂长的照片,可以看出来厂长特别高兴与激动,厂长还出了一道算术题, 说谁知道答案, 到厂里采购白酒,他给他们便宜一毛钱。
他出的题是‘树上7只猴, 地上5只猴,一共几只猴’。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