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列上有腊货,也有水果,黄益民怕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喊桑超英回来,电话里跟桑超英讲让他在淮市火车站卖柑子,自己去省城火车站卖柑子。
桑超英20号就接到黄益民的电话,黄益民催他赶紧回去,身在丽水县的桑超英立即跟果农说他有事要回去一趟,回到老乡家收拾行李要去火车站,人刚到丽水县县城就被公安抓进了派出所。
公安说有人举报他,说他拐卖人口,桑超英被气笑了。
公安让举报的人指认他,那人站在审讯室门外,看到他情绪特别激动,说就是他拐走了邻居女儿。
桑超英百口莫言,他要打电话联系他爸,公安不允许,他让公安给农工部的李兴林带个信,公安不肯帮忙,还把他转移到看守所。
桑超英没有任何办法和外界取得联系。
到了25号,黄益民始终等不到桑超英,也联系不上桑超英,他联系上李兴林,麻烦李兴林到望都村,帮他看一看桑超英在不在望都村。
李兴林到望都村,从村长那里得知桑超英20号回淮市了。黄益民就是没见到桑超英,也联系不上桑超英,才给自己打电话,李兴林断定桑超英没回淮市,还在丽水县。李兴林回县里到派出所报失踪人口,发动公安帮忙找人,他和几个派出所公安连续找了两天,没找到人,桑超英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他继续发动其他派出所公安帮忙找人,结果其中一个派出所的公安说桑超英现在在看守所。
李兴林不信桑超英进了派出所不找自己,问那名公安桑超英有没有让他们给自己递消息,那名公安说有,因为有人证,且证据确凿,他们认为没有必要给自己递消息。
人已经找到了,李兴林紧绷的神经刚放松,听了这话,他大发雷霆,众人劝他消火,他消不了火,跑到县委,问笑着聊天喝茶的干部:“你们天天把发展经济挂在嘴边,那农村经济要不要发展?既然要发展,人家大老远跑到望都村定滞销的青梅,你们就这样把人关看守所,这就是咱丽水县的待客之道,以后谁还来丽水县做生意。”
“把人家得罪死了,人家不来丽水县做生意。十几万亩青梅林,全是老百姓的心血,青梅熟的时候,你们让老百姓怎么办!”李兴林有句话没说,他心里清楚,把桑超英得罪狠了,桑超英一伙人不收青梅,得益的是丽华食品厂,这里面一定有丽华食品厂的身影。
经过李兴林这么一闹,县委立刻派专员调查这件事,专员前后三次找人证问话,人证的口供每次都不一样,专员起了疑,再次找到证人,证人再次看到专员,因为心虚就想跑,被专员抓住,带回去审问,审出来的结果是丽华食品厂采购部主任周泰龙找到他,给了他50块钱,让他作伪证陷害桑超英。
专员打听到周泰龙的消息,连夜带人到市区抓人,同时,桑超英也被放了出来。
30号凌晨,桑超英走出了看守所,他不想在丽水县多待一秒钟,催李兴林找车把他送到市里。到了市里,他直奔火车站。有一辆火车即将开往淮市,桑超英怕自己买个票的工夫,火车开走了,他决定先上火车,在火车上补票。
桑超英走的太匆忙,忘了给黄益民打电话报平安。桑超英趴窗户上看火车驶出新宁市,终于找回了点安全感,他躺座位上睡觉,突然想起来他忘了给黄益民打电话,他坐起身子,忽然又想到李兴林会打电话给黄益民,又躺了下去。
黄益民确实接到了李兴林报平安的电话,他算了算时间,桑超英乘坐的火车大概凌晨到站,比货列早40分钟到站。
黄益民隔一分钟看一下表,已经零点八分了,桑超英乘坐的那列火车还没进站,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在零点十二分的时候,桑超英乘坐的火车终于进站了。
睡了一路的桑超英拎着行李下车,他一眼就看到黄益民,疾步走向黄益民:“货列啥时候到站?”
“二十七分钟之后到站。”黄益民检查桑超英身体。
“他们没严刑拷打我,除了不自由,其他还好。”桑超英骗黄益民的。当时他和外界无法取得联系,被公安提审,他不承认自己是人贩子,被公安踹了两脚,他马上识时务说自己是人贩子,公安收回了拳脚,下午把自己移送到看守所,他在看守所,给同一间房的人画大饼,他们认了自己当老大,除了吃的不好,睡得不好,反而比在派出所过得舒服。
黄益民不信。
桑超英抬起胳膊嗅了嗅,嫌弃说:“我身上都馊了,我找个地方洗澡,你在这儿等着。”
这趟火车,从沪市开过来的,许多旅客在淮市火车站中转,旅客下了火车,直奔出站口,桑超英拎着行李跑走,身影很快隐没在人流中。
黄益民望着往出站口移动的人群出神。
出站口寻不见一个人的身影,站台上只有他和他找的搬运工,头顶上的淡黄色灯光洒在他们身上,不知为何,给黄益民一种冷清的感觉。
一列货列驶入北沟乡,便停在建在北沟乡的自来水厂水源附近,在那里停了四十多分钟,没有离开的迹象。
桑超英已经回到火车站站台,一列火车驶进站里,他跑过去看,发现是从南方开过来的火车,他停下脚步,抬起胳膊看手表:“已经一点了,货列还没到站,不是晚点在来路上,就是停在淮市郊区,给其他火车让道。”
“最近北上的火车有点儿多。”黄益民最近跟着药厂司机学开卡车,他们到空旷没人的地方学,火车轨道离他学车的地方不远,他注意到北上的火车增多了。
“报纸上不是说马上要开会了嘛,南方领导要上京开会,北上的火车班次增多也不奇怪。”说完,桑超英恍然大悟,货列可能要给上京开会的火车让道。
“有的要等喽。”桑超英说。
黄益民也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有人过来请他们到火车站外面等。
黄益民、桑超英对视一秒,笑着领着卸货工出了火车站。
出了火车站,黄益民跟桑超英说:“昨天我跟北哥通话,告诉他,我接到货,先打开一背篼柑子,看看坏了多少,打电话跟他说一声。现在也不知道货列什么时候进火车站,我怕北哥等的心急,先给他打一个电话。”
“我跟你一起去打电话。”桑超英把包甩肩上,跟着黄益民一起去找还没关门的烟酒店。
火车站附近有很多家烟酒店彻夜不关门,两人走进其中一家烟酒店,打电话给林北。
远在石棉县的林北听到电话铃声响了,立刻拿起电话。
招待员被铃声惊醒,见林北接了电话,他侧了一个身继续睡觉。
听到两人还没接到货,林北下意识抓紧话筒,又听两人猜测货列停在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给北上的火车让道,林北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换个手拿话筒,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猜领导们进京开会的会议内容。
黄益民、桑超英一致认为这次开会的会议内容是经济,两人猜会议上会不会出现私人工厂、个体户字眼。光想想两人就已经很美了,如果会议上真出现这两个词,黄益民、桑超英能美得飞起来。
黄益民、桑超英的笑声有点儿夸张,烟酒店老板频频朝两人投去目光,两人默默转了个身,背对着烟酒店老板。
两人害怕继续聊这个话题,还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那时又被烟酒店老板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人十分默契换一个话题。
“北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桑超英问。
“这个月1 5号之前回去。”林北说。
黄益民诧异说:“我还没看到柑子,不清楚柑子的坏果率,还不知道到底弄不弄枇杷回来卖……”
说到这里,黄益民停顿了一下,小声问:“北哥,你不打算弄枇杷回来卖了?”
“十成熟的枇杷,最多只能放三天,我弄六七成熟的枇杷回淮市,暂且不考虑坏果率高不高,假设枇杷安全到了淮市,一车的枇杷在路上就已经熟透了,我们卖给市民,市民倘若不能两三天内吃完,很少有人认为是自己的错,大多数人会想我们卖了坏的果子给他们,太影响我们的口碑了。”林北补充道,“枇杷运到南方,成本比柑子高,价格至少比柑子高出一倍,顾客买了枇杷,吃了两三天,剩下的枇杷全坏了,他们会找我们退钱。”
听了林北的话,两人觉得他们卖枇杷,真的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桑超英连忙说:“咱不卖枇杷了。”
黄益民问:“北哥,既然不卖枇杷了,你为什么不现在回来?”
“现在有的枇杷已经半黄不黄,还有十来天就可以吃了,我再等十天左右,等枇杷熟了,找人做枇杷罐头、枇杷膏,带回去给大家品尝。”林北把自己的打算说出来,“如果大家能接受枇杷罐头、枇杷膏,我再回来找厂生产它俩。”
“你回去,树上还有枇杷吗?”黄益民问。
“这里的枇杷,六月份才下市,而且进入六月份,枇杷会大规模上市,我们决定做枇杷罐头、枇杷膏,这时候出手正合适。”林北解释道。
如果说益民是他弟弟,北哥就是他哥。是的,桑超英对自己的定位就是三人里的二哥。做哥哥的,就算脊梁断了,也要在弟弟面前强撑着站起来。就是这种心态作祟,桑超英看到黄益民,就算心里还在后怕,他强装若无其事。可是面对北哥,即便两人隔着数千公里,听到北哥沉稳的声音,桑超英再也装不下去坚强,委屈道:“北哥,到时候我跟你一起去,我再也不想去丽水县了。”
“发生什么事了?”林北站直身体。
桑超英抱着话筒跟林北说他在丽水县遭遇到了什么,他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在看守所那几天,夜夜被噩梦惊醒,有时候睁着眼睛到天亮。那几天,他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绝望无助,再也不想再经历一次。
毕竟是他让桑超英去丽水县的,林北现在心里充满了愧疚。
他握紧话筒,原地徘徊。林北突然站住,低声对桑超英说:“我去年假装是糖厂推销员,和周泰龙吃过一顿饭,他喝酒喝多了,透露过丽华食品厂用的糖从平县糖厂采购的。后来我带你去平县找糖厂,发现那里糖厂办不下去了,最后我俩辗转去了金台县。”
“对,平县糖厂82年就大面积停工了,去年是83年,当地人预测糖厂下半年倒闭。”桑超英找回了这段记忆。
“接办这个案子的人是谁,你找李兴林要他的联系方式,联系他,跟他透露和丽华食品厂合作的糖厂早在82年就大面积停工了,如果对方问你怎么知道的,你据实说我俩到平县的经历,别的不要多说,也不要再去丽水县。”林北叮嘱桑超英,“千万别跟他多说你怀疑丽华食品厂生产的食物用的糖有问题,你只需要说你眼睛看到的,不要带有主观想象。”
“好。”桑超英握紧拳头道。周泰龙找人陷害自己,如果专员查到丽华食品厂用的糖有问题,周泰龙是食品厂采购部主任,谁都能为自己狡辩,就他不能。
黄益民没跟两人去过平县,静静听两人说话,见两人讲完了,他赶紧说:“咱们别蹚这趟浑水,待在淮市静观其变,如果丽华食品厂被整顿,咱们再决定要不要在那里找酒厂给咱们代加工生产青梅酒。”
林北、桑超英认同黄益民的话。
刚刚北哥叫超英不去丽水县,黄益民担心北哥会自己去,听到北哥认同自己的话,黄益民松了一口气。
三人在电话里又聊了一会儿,黄益民看了看表,已经三点了:“北哥,很晚了,你去睡觉吧,我和超英到站台看看情况。”
林北挂了电话,回房间休息。
林北在睡梦中的时候,桑、黄二人接到了货列。
桑、黄二人组织卸货工把腊货搬到卡车上。
装满了一车货,黄益民在桑超英担心的眼神下,开卡车回厂里,找人把货卸到车间,又开卡车到火车站拉货。
他卸了两卡车腊货、两卡车柑子到车间,还有一车柑子,他没卸货,直接拉一车柑子去省城。
黄益民当然不会自己去省城,这些天他和药厂的司机混熟了,知道有个司机这两天休息,花钱请这个司机和他一起去省城。
这个司机经常往省城送货,熟悉这段路,带上这个司机,黄益民很安心。
黄益民提前安排金旺带十个员工乘坐火车去省城,他和司机到火车站跟他们汇合,到时候他们就在火车站卖柑子。
黄益民正在赶去省城的路上,桑超英这儿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桑超英心想谁家好人大早晨跑火车站遛弯,真造孽。
幸亏黄益民从北沟乡给他带了一些帮手,要不然真的全乱套了。
“还想不想看照片了!”桑超英手中拿的照片,是林北让何铮在九襄镇上找照相馆加急洗出来的,洗了好多份,交给了列车员,货列一到站,桑超英在黄益民的催促下找列车员拿照片,他拿到两大包照片,给了黄益民一包,自己留一包。
大家左瞅右瞅,背篼里的水果就是橘子。不过这个季节有橘子,也够稀奇的。
听到桑超英说这是西南的柑子,今早刚下火车,大家不咋相信,又听到桑超英说给大家看照片,躁动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见人群安静下来,桑超英撕掉牛皮袋封口,掏出老厚一摞照片,桑超英自己先看了起来,发现照片有重复的。分给市民看,也不在乎有没有重复。
桑超英把照片发了出去,还不忘交代道:“别忘了把照片还给我。”
“咱们不会赖你照片的。”市民说。
市民拿到了照片,一群人看一张照片,大家头挤在一起:
“淮市北沟乡益富食品厂员工到西南旅游。”
“什么旅游?”
“一个横幅被照了进去,这是横幅上的字,你手中的照片上没有横幅吗?”
“没有。我照片上是一群戴红帽子,穿红背心,拿着旗帜的人在果园摘橘子。”
“人家说了是柑子,你咋还说橘子。”
“我照片上有横幅,绑在大巴车上的。”
“不对,绑在柑子树上的。”
“这是什么果树,结的果怎么是一窜一窜的?”
“我手里的照片没有柑子树,照片是一座石牌坊。”
“这是什么树,开的花好漂亮。”
“我看到了一座藏在云雾中的山。”
“我看到了少数民族,他们的服饰真好看。”……
这时候,大家才反应过来大家手中的照片很多不一样,开始交换看照片。
通过照片,大家了解到一些信息,就是益富食品厂林老板带一些员工到西南旅游,包了两辆大巴车,有几个员工还带了孩子去旅游,西南的山真多,西南的自然景观真壮美,西南的姑娘真美……他们开始羡慕益富食品厂的员工,因为他们又机会到西南旅游。
“随便挑,随便捡,八毛八一斤,不挑不捡,直接买一背篼柑子,六毛一斤,送背篼。”桑超英说。他和黄益民已经随机挑了六背篼柑子检查坏果率,发现一背篼柑子最多只有五六个坏果,两人才决定这么定价。他俩把三背篼柑子分给了卸货工,把另外三背篼柑子搬到桑超英父亲办公室,让桑超英父亲分给同事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