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罐头零售价0.5—0.8元, 报价单上枇杷罐头的报价是0.68元。
水果罐头主要成本是包材和人工费,水果真不值钱。林北了解南方包材市场价格,人工工资他也了解,他大致能算出一瓶枇杷罐头成本。他不了解西南包材市场、人工费,总不可能比南方高。所以说他出0.28元,刘多仁已经赚死了。
枇杷罐头,刘多仁报价离谱,枇杷膏,刘多仁报价更离谱。
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猫腻。
刘多仁拿这份报价单给他看,多少有点侮辱人的意思。
刘多仁不是疯了,就是侮辱他,否则无法解释刘多仁为什么给他这份报价单。
由于过于震惊,导致林北失声。
刘多仁没疯,更没有侮辱林北的意思,他是真没觉得这份报价单有问题。
刘多仁为什么会有这种认知,还得从林北离开之后说起。
一个月前,一个自称在南方待过一段时间的年轻人主动找上刘多仁,那人叫唐昊。刘多仁还挺想从唐昊口中了解一些关于南方的消息,就见了唐昊。唐昊把南方比作盛唐,侃侃而谈沪市人均年收入,居民消费水平,还直言消费带动GDP,拉高财政收入。
唐昊跟刘多仁说沪市之所以这么繁华,是消费带动的,居民怎么才能够有高的消费能力,工资得高,怎样工资才能高,厂子赚的多,厂子怎样才能赚的多,把产品价格定高。
刘多仁一寻思,觉得唐昊说的怪有道理,他花钱聘请唐昊针对南方老板给他做一份报价单。
唐昊说要做一份完美的报价单,得要一份数据支撑,不能瞎搞。恰好他手里有一份数据,但这份数据是他花了时间和精力做出来的,让刘多仁花钱从他手里买数据。
刘多仁真就花钱买了数据。
报价单上的每一个数据的来源都有数据支撑,刘多仁认为这份报价单林北不可能不满意。如果林北不满意,就被唐昊猜对了,林北欺负他不了解南方市场,想以白菜价买了枇杷罐头、枇杷膏,拉回南方赚取高额差价。
见林北久久不言,刘多仁喊:“林老板?”
林北看了眼手表,起身说:“刘厂长,我明天一早还要到宋旭阳的罐头厂参观,我就先走了,感谢刘厂长款待。”
“林老板。”刘多仁拿起被林北放到餐桌上的报价单追林北。
要吐槽的点太多,多到林北没有信心心平气和跟刘多仁说完这些槽点,林北疾步下楼。林北没从刘多仁脸上看到心虚,就说明刘多仁真心认为这份报价单没有问题,合作大概率谈不下去。林北下了楼,把所有账单结了,喊在酒店门口乘凉的员工上车。
能让林北不自信,刘多仁是第一人。
下半夜,林北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梦中他和刘多仁签了合同,硬生生被吓醒了。
醒了,再也睡不着,他看书看到天明。
早晨七点钟,两辆大巴车离开。
半个小时后,两辆大巴车停在罐头厂门口。
一群人下了大巴车,朝大门走去。
厂门半敞,只有一个人在厂里打扫卫生。她注意到一群陌生人站在厂房大门口往里张望,把扫帚靠墙上,边走边喊:“你们是谁?”
“我们是你们厂长邀请的客人,你们厂长呢?”林北喊道。
听这腔调,大娘便猜到这是厂长念叨的南方大老板。昨天下午厂长又问她南方大老板有没有出现,厂长天天念叨,把她念叨烦了,怼道‘厂长,什么南方大老板,我看那群人就是骗吃骗喝的骗子,你还当真了,不仅送一车东西,还花钱花力气打扫厂房,你真瓜’。不仅她一个人认为他们厂长瓜,被厂长招来的老员工也嘀咕厂长瓜,跟着这么瓜的厂长干,前途不明,老员工纷纷另寻出路,她也在另寻出路,等她找到出路,立刻就跟厂长提辞职。
因为她也要离开,平时跟厂长说话,没少怼厂长。
嘶,厂子运作起来,厂长会不会把她辞了?
“……厂长,南方大老板来了。”大娘的声音又喜又悲。
大娘变来变去的脸色,嘹亮的声音似喜似怨,彻底把林北弄糊涂了,搞不清楚她到底欢不欢迎他到来。
厂长整天神出鬼没,她没有能力找到厂长,厂里又只有她一个员工。不能晾着南方大老板,大娘主动担起了招待南方大老板的任务。
和往常一样,宋旭阳骑车前往工厂。坐在巷子里,树下乘凉的大爷、嬢嬢用异样的目光看他。他手臂上有一条长长的打痕,眼角被树枝划破一点点小口子,他低头看胸前,摘掉小草,拨拉头,头上掉落一些草屑。他今天这么狼狈,这些人不知道怎么编排他,宋旭阳选择无视这些目光。
嬢嬢举起扇子刚要喊宋旭阳,告诉宋旭阳他等的南方大老板来了,宋旭阳像风一样从她面前刮过去。
有人喊宋旭阳:“小宋,我们有一个好消息好告诉你!”
他又不是受虐狂,才不停下来听他们当面蛐蛐他。
宋旭阳把自行车蹬出了火星子。
宋旭阳一路狂骑车,工厂就在眼前,宋旭阳看到了熟悉的大巴车,刹那间五感失灵,头晕目眩。
他攥刹车闸,傻愣愣、眼神无焦距直视前方。五感回归,他笑得嘴角离家出走,骑车绕着大巴车骑行两圈。等心情平复,他整理衣服,骑车进厂。
大娘应大老板要求,正带着参观团参观厂子。宋旭阳进入工厂找南方老板,撞见大娘带一群人参观工作车间,他一眼就看到南方大老板。
宋旭阳丢下自行车,疾步走过去和南方大老板打招呼。
林北的视线在宋旭阳身上停留几秒,回头让大娘继续介绍工厂。大娘看宋旭阳,宋旭阳让他的保安队队长兼后勤队队长宋山花同志继续介绍工厂。
宋山花跟大家介绍车间,说到车间,她一肚子怨气。人嘛,长嘴巴就是用来说话的,不让人说话,能把人憋死。宋山花就憋的不行,实在憋不住了,嘴巴一秃噜,说:“你们看那窗户,我有时候忙,忘了开窗户通风,厂长骂我,说要扣我工资,车间出现一只灶雞子,厂长又要扣我工资,我把我家大公鸡抱到厂里,让大公鸡逮灶雞子,厂长恼我管不住鸡屁股,让鸡到处拉屎,要扣我工资。”
“这不是没扣你工资嘛。”宋旭阳说。
“你给我发工资了吗?”宋山花恼火的不行。
“发工资的事,等会说,你先好好给人介绍车间。”宋旭阳之所以迟迟不给宋山花发工资,他怕宋山花拿了工资就跑了。
要搁以前,宋山花一准跟宋旭阳闹,把宋旭阳怼的落荒而逃。现在不行咯,南方大老板出现了,她怕她小小闹一下,工作不保。
宋山花大概跟川剧学的变脸,怒火燃烧的脸,在下一瞬堆满笑容,给参观团讲解车间,试图挽回她在宋旭阳心里岌岌可危的员工形象。
宋旭阳、林北落在参观团后面。
林北好奇宋旭阳怎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就问了出来。
宋旭阳没回答林北的问题,只说:“今年甲子年,木水盛,我伤官劫财。”
“你还信这些?”林北问。
“我这接连倒霉,由不得我不信。不过我找人给我算了一卦,还特意请了一尊貔貅帮我守财,驱逐邪恶。运势得慢慢改变,不过大师向我保证只要我扛过十月份,我的运势就会好转。”宋旭阳特意花了一毛钱找人给他算的命,那人本身神神叨叨,跟他说话更神神叨叨。能和鬼神沟通的算命先生,怎么都不可能和正常人一样,算命先生的神叨打消了宋旭阳的怀疑,花了两百块钱从算命先生手里请了一尊貔貅。算命先生看他心诚,无偿告诉他他的贵人在西南方,这个贵人能够改变他的财运格局,助他积累财富。
林北捕捉到“接连倒霉”四个字,他说:“哪有人接连倒霉,是不是有人整你?”
“是吗?”宋旭阳还是一个毛头小子,心性不坚定,容易受人影响,他这会儿也不确定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捣鬼。宋旭阳想了想,跟林北说发生在他身上的事,让林北帮他参谋一下,是否有人暗地里整他。
他身上发生奇奇怪怪的事,得从他遇见林老板说起。
只是为了争取到跟林老板谈合作的机会,他给林老板送试吃品。当时他并没有打算把罐头厂重新办起来,还是想把纺织厂搞起来。
当时,他脑袋瓜子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就是他去拉订单,说服客户先给他一笔预付款,他拿这笔钱购买机器生产布料。
客户听了他的计划,当场摇人揍他。
没过多久,他在那个圈子出了名,他自报姓名,会被人群殴,他报别人的名字,也会被揍。
宋旭阳在医院躺了两天,终于想明白一件事,他还得把罐头厂重新办起来,必须拿下南方老板的订单。这样的话,他只管生产,把销售风险转嫁给林老板。
这种生产、销售模式,简直为他量身打做。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被所有人误解,他不理会,不解释,安安静静等林老板的原因。
为了拿下这个大订单,宋旭阳天天去果园,记录枇杷地理位置,生长情况,果子大小,甜度如何,他跑了三十多个果园,挑挑选选,暂时选了十三个果园,每天都要去果园溜达一趟,观察果子。本来他挺招果农待见,最近果农远远看到他,摆手驱赶他。
宋旭阳假装看不懂,笑着靠近果园。
果农随手捡起一根树枝驱赶他,嘴里念念叨他脑壳有问题。
宋旭阳心情复杂说:“不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疯了,他咋知道的?”
宋旭阳被纺织圈子联合抵制,宋旭阳自找的。人家又不是宋旭阳爹,凭什么在宋旭阳没机器、没原材料的情况下投钱进去,替宋旭阳承担风险。宋旭阳被果农撵,宋旭阳天天跑人家果园写写记记,不买人家果子,引起果农不满,这很正常,但果农骂人家是疯子,又打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林北自然不会实话实说,说得宋旭阳罪了纺织圈子,纺织圈子人人愤而揍他,更不会昧着良心说宋旭阳没问题,嘴纺织圈子水深。
他说他不了解纺织圈子,不好点评,对于果农,他倒是有些看法。
宋旭阳催促林北:“林老板,你说。”
在说之前,林北问了一个题外话:“你之前说过,你要把老员工招回来,你招了吗?”
宋旭阳一窘,叹气说:“我招回来七成老员工,组织他们打扫厂子,他们干活干一半,钱也不要了,全跑了,只有宋山花同志惦记这点钱,留了下来。”
“结果她的工资快被你扣没了。”林北打趣道。
宋旭阳哈哈笑:“林老板,你被宋山花同志的表象骗了。宋山花比我这个厂长气场大,每次把我怼的无还嘴之力,我还没说啥呢,她倒委屈上了,嚷嚷着辞职,我这个厂长还得好声好气哄她,跟她说不扣她的工资,才把人稳住。我扣她那点工资,全被她以这种方式抵消了。”
林北主动结束题外话,把话题拉回来,分析道:“这个厂前身也是罐头厂,当时你和刘厂长说周边小作坊用了一些手段挖走罐头厂员工,导致罐头厂提前倒闭。你把这些员工又挖了回来,虽然没成功,小作坊老板会不会记恨这件事,散布你疯了的谣言?还有一点,小作坊老板会不会不愿意你把罐头厂重新办起来?”
“这只是我的看法,不一定对。”林北补充说。
宋旭阳被纺织圈子联合抵制,心里发生了一些变化,还有点钻了牛角尖,林北的话,突然让宋旭阳醍醐灌顶。
宋旭阳心情陡然沉重。
他还没跟林老板达成合作,就被小作坊老板联合针对,要是他和林老板达成了合作,还不被整个罐头圈子排挤。
因为他现在只想做林老板的供货商,对于他而言,厂子生产的罐头只供林老板,对林老板而言,他不是唯一的供货商。主动权在林老板手里,不在他手里,林老板掌握主动权,如果他想和林老板一直捆绑在一起,势必要把价格压到最低,打破了水果罐头最低成交价,肯定会得罪整个圈子。
宋旭阳大概真的被伤官伤到了,被弄得筋疲力尽,脑子有点不大灵光。有可能他脑子发昏,也有可能他在赌,有些不顾后果说:“林老板,我实话跟你说,我跟我阿爸闹翻了,这个厂子是我全部身家。如果你出钱包果园,包材钱你付,员工工资你付,我向你承诺厂子一天不倒闭,厂子只给你一个人供货,前提是刨去所有成本,你得让我赚够九个点。还有一个额外条件,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俩的合同内容。”
假如一个物品卖1元,对方只卖0.2元,对方绝对利用了人占便宜的心理,在前面设下陷阱。
宋旭阳给他设陷阱了吗?
林北观察宋旭阳。
“如果我投资你,你打算怎么走出困境?”林北问。
“如果日结工资,大把的人过来应聘,如果一次付清包果园钱,自然能包到果园,如果有人到厂里捣乱,我拎着一桶柴油,挑一个小作坊,和小作坊同归于尽,总归是小作坊老板在背后捣乱,我也算没找错债主。”宋旭阳精神状态十分“好”说。
“我等会回去整理合同,明天再来找你。”林北思忖道。
“一言为定。”宋旭阳从办公室里拎一桶柴油出来,把柴油绑自行车后座上,骑车离开。他有时吆喝厂子即将开工,日结工资,有时骑车在小作坊门口徘徊,插一根火柴,丢小作坊门口,嘴里发出爆炸声,笑着离开。
宋旭阳的精神状态十分“棒”。
小作坊老板们造谣宋旭阳,没料到嘴巴这么灵光,没少自扇嘴巴子。如果宋旭阳是一个正常人,他们丝毫不怕宋旭阳,显然宋旭阳不是正常人,他们反而怕了。
这边,自我放飞的宋旭阳脑子前所未有清明。
那边,林北带着参观团离开。
一行人吃了午饭,回到招待所休息。
他们在招待所大堂遇到了刘多仁、任智,林北让大家回房间休息,他对两人说出去聊,率先转身离开招待所,刘多仁拉着任智跟上林北。
任智不知道刘多仁做出了这么离谱的报价单,还拿给林北看,今早刘多仁找他,给他看报价单,他人都傻了。
刘多仁跟他说这份报价单有大量数据支撑,是合理的,科学的,任智试图让刘多仁明白报价单不合理,然而他失败了。
刘多仁非要拉着他来找林北,任智不想蹚浑水,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