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炳背对着一家三口,从腰间抽出烟杆,烟杆上挂了一个布袋子,林志炳从布袋里掏出烟草,他把烟草粗鲁地塞到烟锅里,又摸了摸口袋,掏出火柴点烟,他吧嗒吧嗒抽旱烟,越抽心里越不是滋味。
林北朝余好好挤了一下眉,抱着儿子朝众人走去,余好好端起搪瓷盆跟上。
林志炳敲了敲烟锅,余光往后瞥,人呢!
他急忙站起来慌乱四处看,他认识的人全聚在横幅底下,林志炳呼呼跑过去,怒瞪狗儿子。
林北开心笑,林志炳气得不行。
林聪静静注视爸爸的墨瞳,他扭头,对面是壮丽的云海,灼热的太阳,他又回头探索爸爸眼里的世界,淡淡的眉头缓缓蹙起,打开手臂紧紧地抱住爸爸,爸爸,不要难受,聪聪抱你。
“爸,你可不可以记住你是老子,别动不动就生气。”林东无奈说。
“就是,你的脸就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林南附和道。
年轻的父亲和年老的父亲重合,林北感慨父亲只长了皱纹,其他一点儿都没变。
林志炳多么想一走了之,但是他不认识路,他想了又想,决定暂时忍受三个不孝子,等回到稻花村,回到他的地盘,他好好收拾三个不孝子。
林志炳把烟杆插|进腰间,瘪鼓嘴走到林志昆身侧蹲下。
林北耸肩笑了,林志炳幽怨看他,林北哈哈大笑,把儿子举过头顶放到肩上,立即召集大家,给他们开了一个会,着重强调上顶要注意哪些细节。
在老家,小儿子多么贴心,怎么到了市里,小儿子就变得那么讨厌呢。林志炳深仇苦恨想这个问题。
会议结束,一群人忙忙碌碌又继续做准备工作,快到十二点,他们戴上头盔,系上安全带,检查一遍脚手架,开始上顶。
赵永胜、高静匆匆赶来,两人望着一群建筑师傅神情认真上顶,他们虽然弯腰,却给人一种感觉,他们拥有坚毅的精神,挺直的身躯,两人脸上露出像今日太阳一般灿烂的笑容,激动注视他家楼板合实,最终能够遮风挡雨。
林志昆心里热乎,引以为傲。
林志炳心情又变得复杂了,下意识寻着小儿子,小儿子的脸藏在树荫下,但他明显感受到小儿子开心。
林北的视线从楼板上移到林志炳那里,他弯眼笑,林志炳收回视线,林北也收回视线,把视线放到余好好身上。
他们就像初升的太阳,余好好抬头看林北,笑着说:“真好。”
“真好。”林北说,他又把目光投向他们。
他们昨天下午做了一下午准备工作,今天上午又做了一上午的准备工作,中午上顶,忙碌到晚上上好了顶。
林北对他们竖起大拇指,大家不好意思挠头笑,最后他们发现他们挠的是头盔,每个人笑得更大声了。
林志昆又跑去找他们聊天,林志炳屁颠屁颠跟了过去。
林北和余好好牵着林聪走进小店,林北要了二十二根老冰棍,两根雪糕,两人又牵着林聪回去。
回到工地,林北掏出两根雪糕递给余好好,他拎着网兜走过去,把网兜挂在树杈上,掏出三根老冰棍,递给他爹、他六叔一根,他自己留一根。
其他人看到冰棍眼睛都直了,嘚楞一下跳起来,一哄而上抢冰棍。
林志昆笑眯眯撕开纸吃冰棍。
这回林志炳没有闹脾气,十分顺从自己的心撕开纸吃冰棍。
林北咔吧咔吧嚼冰棍走向母子俩,他们背着马路蹲下来,边嗦冰棍边注视着太阳落到房子下面。
“北哥。”黄益民下了公交车,一眼就看到林北的背影,他跑过来,“阎维礼说我们做的礼盒少,一个礼盒他要我们三分六厘,薛席儒也说了同样的话,他不出纸,光印刷,一张贺卡还要我们一分钱。”
黄益民一屁股坐在地上,把东西推到林北脚边:“给,这是他们今天重做的礼盒和贺卡。”
林北嚼着碎冰棍离开,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根老冰棍,林北把冰棍递给黄益民,他蹲下来组装礼盒,拾起贺卡放到礼盒上。
黄益民盘起腿,左手撑着地,边嗦冰棍边说:“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北继续研究礼盒,等黄益民吃完了冰棍,他说,“带我去看你的板鸭和汾酒。”
“好。”黄益民爬起来,拍了拍裤子。
林北抱起儿子,余好好专心把玩雪糕棍子。
“你撵不上我和聪聪,我和聪聪不会等你的。”林北走向公交车站台。
余好好愣了一下,她笑着追林北,林北手往后面伸,牵住她的手。
他们等了十几分钟,公交车终于来了,黄益民先上车,林北抱着儿子牵着余好好落后一步。
“我买了票。”黄益民坐到座位上扬了扬手。
林北顿了一下,牵着余好好坐后排双人座。
公交车开了五站,黄益民喊一家三口下车。
四人下了车,黄益民带一家三口走进国棉二厂职工楼:“我一哥们出去闯荡,把他的家交给我,我把板鸭和汾酒放到他这里了。”
说着,四人登楼梯上了五楼,向右拐,继续往前走,第三家就是黄益民哥们家。
黄益民掏出钥匙开锁,他推开门摸了摸墙壁拉灯:“进来吧。”
一家三口进去,黄益民关上门,并且反插门。
“五大箱板鸭,十大箱汾酒。”黄益民得意说。
林北把儿子放到地上,他随手打开一个箱子,拎起一只板鸭放到灯光下看,鸭子被打理的很好,他没有看到一根毛,板鸭黝黑发亮,肉紧实,品质不错。
林北又打开其他箱子,他从每个箱子里拿五六只板鸭到灯底下看,每只板鸭都很优秀,林北心里有了底,他又看了一下汾酒。
林北关上箱子问:“你多少钱进的板鸭和汾酒?”
黄益民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他跑过来小声说:“我两块九毛八一只进的板鸭,一块六毛六一瓶进的汾酒。”
林北算了一下:“淮市一瓶汾酒卖两块三毛八,市里没有板鸭,我到菜市场问了活鸭价格,活鸭一块三毛钱一斤,这五箱板鸭每只净重六两到八两之间,三斤多到四斤多的鸭子烘干水分才有这么重,我算成四斤,一只板鸭五块两毛钱,加上四枚咸鸭蛋,我们卖十块钱一个礼盒。”
黄益民低头掰手指头,他算的眼睛转成了蚊香,也没有算出来每个礼盒净赚多少钱,两千份礼盒净赚多少钱,他拿六,他能拿到多少钱。
林北数了四十六块钱给他:“你明天到纸箱厂、印刷厂付预付款。”
“记得跟他们说我们只是小小试一下水,我们的目标是中秋节。”林北抱起儿子说。
黄益民:“?”
你在说啥,我咋一个字也听不懂!
林北打开门,又说:“你催他们两天之内交货,我两天之内把咸鸭蛋拉过来。”说完,他关上门。
一家三口下了楼,离开国棉二厂。
三人到公交站台等车。
“今天六月五号了,七月七号高考,你不好好复习,你居然跑去打篮球,姜延卿,你要气死你老子。”一个国字脸戴眼镜的男人拎一个少年的耳朵。
少年笑着说:“就这一回,爸,你快撒手,让熟人撞见,我多没面子。”
少年的话让男人更加生气:“你说过几次就这一回,你哪回做到了。”
“爸,我这回肯定做到,我保证。”少年举起三根手指头。
“你的保证连屁都不如,你还保证呢。”男人拎着少年的耳朵朝国棉二厂走去。
林聪扒着爸爸的肩膀歪头,少年和林聪的视线相撞,他笑着挥手,林聪龇牙奋力挥手,少年和男人消失在国棉二厂大门口。
林北再一次感慨人生真奇妙,他居然提前十一年遇到了儿子高中班主任,儿子高中班主任目前还是高考生。
“人都没了,你俩还看?”余好好戳了他俩一下。
林聪扒着爸爸的脖子盯着无人的大门口,林北已经收回了视线,他笑着说:“你说聪聪高考会不会像少年一样不省心?”林北希望儿子这辈子让他操心。
余好好顺着林北说的想,她开始期盼儿子念高中。
公交车停在一家三口面前,一家三口上了公交车。
林北给了售票员六分钱,一家三口依旧坐后面。
林聪从爸爸怀里跑到妈妈怀里,扒在车窗上看国棉二厂门口那盏又高又亮的灯,一层淡黄色的灯光铺洒下来,让那片区域看起来很温馨。
车拐弯,林聪看不到那盏灯了,他很快被宛如星河的路灯吸引。
八分钟后,一家三口下了公交车。
林东眼尖看到一家三口,他喊:“小北,我们给你留了饭。”
一家三口到灶台那边吃饭。
饭后,林北走过去,余好好领着孩子在一旁玩耍。
小老汉看到林北走近,他翻了一个身,林东摊手,小老汉又犯病了,他也没辙。
林北坐下,竹席上残留余温,是小老汉留下来的。
“村支书,好好明天回去,你要回去吗?”林北手撑着竹席问。
“回去。”林志昆说。
“我当时到街道办事处办理暂住证,送他们一篮子咸鸭蛋,说稻花村集体建筑工程队说习惯了,脱口而出说咸鸭蛋叫“稻花村咸鸭蛋”。”林北低头在竹席上写字,“你也是一个干部,你说孔主任会不会记得这件事?”
“会!”林志昆斩钉截铁说。
林北继续写字:“我这次只是试水,中秋节要弄上万份礼盒。”
林志昆:“……礼盒上会写稻花村咸鸭蛋吗?”
“打算写稻花村咸鸭蛋。”林北挠头,“但是吧,稻花村离淮市太远了,我拉架车运咸鸭蛋,加上包礼盒,时间有点不够,我不想错过端午节,打算在淮市周边农村收咸鸭蛋,就不能写稻花村咸鸭蛋了。”
林北打算借窑厂拖拉机用,但是窑厂处于忙季,拖拉机一天跑几十个来回,他借一天,这不是为难顾军嘛,所以林北歇了这个念头。
“我明天帮你到乡里借拖拉机。”林志昆拍大腿说。
“你问乡里是给钱还是加柴油?”林北说。
“知道了。”林志昆眉开眼笑说。
“我和好好带聪聪回招待所了,明早过来找你。”林北碰了碰身后的小老汉。
林志昆刚说好,小老汉嘚楞一下坐起来,抽出烟杆敲了敲竹席:“我明天也回去。”
“肯定带你一起回去。”林志昆说。
小老汉瞪了他一眼,又侧身躺下了,林志昆一头雾水。
林北抿唇笑,站起来朝母子俩走去。
他和余好好牵着小聪聪回到招待所。
今晚父子俩一块儿洗澡,站起来还没有林北坐着高的小家伙吭哧吭哧给林北搓背,林北拘一捧水泼他,小家伙扭头嘎嘎笑,蹲下来打湿毛巾,抱着毛巾扑到爸爸背上。
“爸爸。”林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