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陵低眼将她的衣裳给拢上,遮住了晃眼的白。
明白她的意思,笑道:“想早些回来见你,我大哥该在三四日后回来。”
曦珠的手还圈在他的脖子上,闻言心跳快了一瞬。
纵使背对窗上黯淡的月光叶影,她也看出他瘦了好多,也黑了些,眉眼愈发深邃锋利。
眸中充着红血丝,眼下亦有淡淡的青,看起来很疲惫,唇角却上扬着望她。
她抿紧唇,轻声问道:“公爷和姨母还不知你回来了吗?”
卫陵将她的衣理好,又将她乱的长发给拢梳在肩侧,边笑道。
“我是一个时辰前回来的,身上几日的灰尘,脏得很,就先回了我那边洗干净来见你,还没来得及和他们说。等明日大早,我再去正院见他们。”
曦珠这才注意到他身上明快颜色的衣袍,还有澡豆的清香,鬓角也还有些湿。
蓦地听到他的玩笑:“我以为这个时候你已经睡了,不想敲两下窗,你就放我进来了。”
她霎时抓紧了搂住他脖子的手指,偏开眼望向窗棂,外面恰响起一声虫鸣低唱。
“怎么不讲话?我以为你是想我快回来了,都睡不着了。”
近在咫尺里,他的热息落在她的脸上,但曦珠没有躲开,开口道:“没有,我本来都要睡着了,被你吵起来的。”
“成,倒是我的过错了,闹地表妹没睡好。”
卫陵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腮,一如既往的柔软。
便在这触及的柔软里,曦珠感觉到粗糙的微刺,在他的手放下时,她瞥到了掌心处的那道长疤,忙松开他的脖子,握住他的手,俯看担忧问道:“你的手怎么回事?”
卫陵不在意地道:“一次追击弄伤的。”
“别岔开话。”
他抬起她的下巴,与她额头相抵,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眸,语气稍敛,嗓音喑哑地问道:“难道你信里说想我,是骗我的吗?”
他一再的追问,不过是想听她亲口说。
曦珠的后颈被按住,动弹不得间,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也有些热。
她揪着他肩上的衣料,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好半晌,都没开口说一个字。
卫陵一直看着她。
宁肯在信里写,但当面绝不会说出口。
那么何时才能听到她说喜欢他?
卫陵原本以为纵使这辈子她不会爱他,只要他爱她,好好照顾她这一生,他便能十分满足。
但在漫长的分离后,光阴的酝酿里,她的那些回信,让他倏然生出不知足来。
他要她再如前世,喜欢上他,甚至妄想她爱上他。
些微挫败中,卫陵心里轻轻叹气,却在下一瞬。
“你等等。”
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她从他的腿上跳下去,往妆台那边走,在桌上的一个妆奁里摸索了好一会,手里拿了一个东西,又走了回来。
而后将那样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卫陵看清了,是一个湖绿色的香缨带。
他刹那有些呆滞,却又立即笑地接过,将她搂坐下来。
她还记得他随口说过的话,她是想他的。
卫陵紧抱住怀里的人,将头靠在她的肩颈,闷笑中闭上了眼。
曦珠垂着眼看他,只是迟疑了下,将手放在他宽阔的后背,缓缓地抚摸着。
也将头轻贴着他,万般紧绷的思绪松缓,终不过化作一句劫后余生,怅然的笑语:“三表哥,其实我怕你回不来。”
她害怕他再如前世,一去,便再也见不到他。
也害怕没了他,到时自己该怎么办,该如何面对如今的局面,又该如何回去家乡。
但好在他回来了。
前世的卫陵并未能解决得了狄羌,但今生的他,却如他对她的承诺,在消除北疆危机后,早些回京来了。
这一世,卫家的结局一定可以改变。
她语气平淡,心跳仍旧紊乱,从一副尚且稚嫩的血肉里,传至卫陵的耳中。
纵使有着前世的先知,但战场的瞬息万变,或许一个没留意,乱飞的箭矢或是出其不意的偷袭,都可能造成伤亡。
他也害怕死亡,比前世更甚。
怕到夜夜难眠,怕好不容易获得的重生之机,断送在自己的一个疏忽,再留她一个人在这个世上。
“你看我平安回来了,这辈子我们都会好好的。”
卫陵稍抬起头,亲吻着她的颈侧,细密的轻啄里,他道。
“曦珠,我回来了,可以一直留在京城,接下来我们成亲,好不好?明日我就去跟爹娘说,让找个日子定下来。”
曦珠禁不住笑了声,问道:“急什么呢?”
一回来就提成婚的事。
卫陵的双臂收紧,将她抱地更紧些,胸腔震动,失笑道:“就是很急,想早些娶你做我的妻子。”
等了两辈子,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时候,他怎么会不急,恨不得日日夜夜与她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再分离。
第109章 备婚事(一)
自北疆战事结束, 在京为军备粮饷,跟着忙地团团转的卫旷好歹清闲下来,眼睛愈发疼地厉害。
用了郑丑开的药, 虽缓解了些,但到夜里,烛火在侧,再不能视物, 反而灯光越亮,更是刺地胀痛。
天才蒙蒙亮, 他召亲卫去将郑丑接来。
一番诊看过后, 改换每日所饮药汤中的两味药,配合每日的药膏, 内外兼服。
卫旷道:“劳烦你大早过来, 辛苦。”
郑丑兀地摆手道:“只要公爷别再夜里用眼,好好歇息,浪费我的辛苦就好。”
此人初次来公府,便是这样一番态度。
卫旷无谓地说知道,唤管事备礼,叫亲卫送人回去。
等室内静下,只余夫妻两个。
杨毓站在丈夫身前,看着他的双眼渐失光亮, 已不复年轻时的俊美模样,眼角遍生皱纹, 延至斑白的鬓发。
心里涌上酸意,小心地蘸药抹他的眼, 声音微哽道:“大夫都叫你少用些眼,你总是不听, 要等真的瞧不见东西了,到时可怎么办?”
卫旷仰头,尽力将被药噬咬的眼睁地更大些,好让妻子上药。
也望着嫁给他三十余载的妻子,曾经的鹅蛋脸发腮微肿,道:“等此次两个孩子回来,我就将手里的事务都交出去,年纪大了不顶用,总要他们将担子先接过去,趁我还在时,能指点他们。”
“我闲下来了,就带你出去逛逛,这些年你操持府里的事务,我也常在外头,都没能好好陪你,老了再不挽回些,怕你下辈子都不愿意嫁给我了。”
杨毓被逗笑,空的那只手拍下他的肩膀,“你说的什么胡话,谁下辈子还嫁给你!”
卫旷攒眉笑道:“不嫁给我,那你嫁谁,难不成是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宋昶。”
明光从碧纱窗透进,照出漂浮的细小尘埃,掀开了过往前尘。
夫妻两个正在打趣,忽地门外响起丫鬟的惊声:“三爷!”
很快,青竹帘幕被撩开一角,转见他们的小儿子走入屋里。
杨毓诧异不已,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听到丈夫的问:“不是说三四日后回来吗?”
她手里还拿着药,忙迎上去,往小儿子后面看,却没见长子的影子。
“怎么不提前派人回来说声?你大哥呢?”
还不待问话,卫陵调侃笑道:“大哥在后头,该是三日后回来,我怕爹娘想我得很,就先回来见你们。”
自个的儿子,卫旷还能不知道他什么德性,回来看他们是假,急着见媳妇才是真。
只掀着眼皮问道:“什么时候回的?”
卫陵答道:“昨日夜里,我看爹娘都睡了,不好打搅,这会才过来。”
转望母亲手里的药,又看向父亲,皱眉问道:“爹的眼睛没好些吗?”
杨毓神情泛愁,道:“好什么,还是老样子。”
卫陵搬来桌边的圆凳,接过那装药的盒子和木棉签子,对母亲道:“娘,你坐着,我来给爹上药。”
杨毓笑地坐下,将人好一番细瞧,心疼道:“人都瘦好些了,也黑了。”
卫旷抬头,目光定落小儿子身上,打量道:“从前在富贵窝里待得久,现下瞧着有精神多了。”
话是这般说,但当爹的哪里不会关心儿子,当下转问起在北疆的日子来。
杨毓也跟着问起来。
她本就不太答应小儿子去北疆,经历那些危险的战争,一个自出生就在京玩乐长大的孩子,能会些什么。但丈夫应允,她不好多说。
不想去北疆这大半年,竟屡立战功,最后破灭狄羌,杀死汗王阿托泰吉,将剩余的羌人往更北方驱逐,都赖于小儿子的指挥。
如今她是又骄傲,又有些后怕地问:“可有受什么伤?”
卫陵一壁小心地给父亲涂药,一壁笑应爹娘的问。
等药抹好,话还没说完,他再挪来张凳子,叫丫鬟送茶水过来,三人坐着继续聊。
说完外头,再论家里。
不可避免地谈到卫度和郭华音的那桩糟事。
后来卫旷派人去查过那个郭华音,确实是他那个二儿子先起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