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细想方才,也不知从哪刻起的,就变了语气。
等要回公府时,姨母问起他,仆从说三爷已经走了。
这般莫名其妙,曦珠在回去的马车,想了好一会,终抗不过山道颠簸的困意,阖上了眼。
*
曦珠连着大半个月都未再见到卫陵,她仍旧会去藏香居看看。
而随着八月来临,京城各处客栈人满为患,书局店铺被往来的人挤得没下脚的地,争相购买着经义文辞,以及偷贩并不靠谱的考题。酒楼也到处洋溢着谈论今岁科考的主考官是谁,还有谁最可能列入三甲。
曦珠掀起车帘,眼前道路上匆匆而行的学子,或踌躇满志,或颓废丧气,手里总会拿着一两本书。
放下帘子,在不甚明亮的车厢里,眼眸低垂。
她记不住太过细致的事,却清楚地想起此次秋闱,谢松会得当地府城解元,到京城参与会试。
而也是此时,曦珠脑中又浮出一个模糊的人。
她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想必他现今亦在准备考试,过不了多久,便会到京城来,和谢松一道参与来年的春闱。
她很快要见到他了。
“许执。”曦珠轻轻地念了下他的名字。
她还记得流放峡州,即将被押解出京那日清晨,天色未明。
隔着薄白冷雾,他站于远处的茶楼上,目送她一步步离去。
第020章 送她花
中秋这日,金乌西坠,云霞还未将京城上方的天铺满,下方京兆府划定的街道两侧就挤满了摊子,远处彩楼挂满了颜色鲜亮的缎带,檐角也飘吹着百余盏花灯,只因天色尚亮,还未点芯。
卫陵没回公府,反而去了群芳阁。
邀请入局的是姚崇宪。
几日前家中给他定下亲事,明年春时就要成婚。
一坐下,他就苦声连连:“我院里有两个通房,都跟了我多年。我原想等娶妻后,就将她们抬为妾室,谁想那边连着来几次信,说是在把他家大姑娘迎进门前,要将院子打扫干净。”
话落,酒盏“啪”地一声被掷在矮桌上。
姚崇宪又道:“这不算什么,紧要的是家里给我找个散官,说是下月就去上职,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这样和你们出来了。”
有人打趣:“你现在说这些负气话,还不是要娶的。”
“到时就偷溜出来嘛,我可有经验,不然我今晚也出不来。你若是想学,得先拜我为师,如何?哈哈。”
卫陵听好友的说笑,不置一词,只凭栏靠坐,一杯接一杯地喝,被姚崇宪看到,撞了下他的胳膊道:“怎么你瞧起来比我还烦,我没听说国公夫人也给你找好了媳妇。”
虽说上回在赏荷宴因秦家妹妹的事,两人有些许不愉快,但是自小玩到大的好友,不过几日,就又好了。
只是这一个月来,倒比往常少见许多。
“你有什么烦心事,也说出来。”
卫陵抬臂一口闷入杯中残酒,低声道:“没什么。”
既不愿说,姚崇宪没再问,自己还烦着呢。
他又倒杯酒,举杯相邀。
众人一阵觥筹交错,管弦迭奏在耳。
渐渐地,天色暗下,大开的疏窗外映入街市的辉光,流经群芳阁楼下的河面之上,画舫如织,灯火莹莹。风拂过各色轻薄的纱衣薄裙,暗香浮动,伴随娇声嗔笑。
卫陵闷地慌,抬眼,月已升至半空。还有十余盏被放飞的长灯。
他看得久了。
直到一股腻人的脂粉气飘来,回转头,就见有人跪坐到身边。
初鸢片刻前还在另边房中,听人说起卫家三爷来了,忙应付完,回去整理妆容着装赶过来。一进来,就看到他闷然不乐,便亲自来筛酒。
可在她擒起酒壶,倾身靠近时,就听到一冷声。
“离我远点。”
卫陵皱起眉头,胳膊朝后撤去,没碰到那截香叶红的薄袖。
自那日被表妹避开的举动气到后,他都现在都还没缓过来。再瞧哪个女子凑上来,又忍不住回想那幕,心里更是窝着一团火。
即便如此,满脑子也还是表妹。
好友笑道:“卫三,你这段时日怎么回事,对着我们冷脸就算了,怎么连个姑娘也这样。”
初鸢一阵尴尬,却没退开半步。
卫陵见此,不在此处待了,浮出几分假意的笑,道:“喝得多了,我先回去,你们尽兴。”就起了身。
众人拦他不住,也不管,说说笑笑间,就叫初鸢过来侍酒。
卫陵出了阁楼,外间闹声正盛,他径直回去公府。
不敢去亮如白昼的正厅,想来母亲在忙祭月的事,若是看到他,再闻到这一身酒气,恐是一顿好骂。
卫陵先叫阿墨去打听消息,又悄回破空苑换衣裳,也不叫人送来热水,将就冷水擦面醒神。
还未收拾好,阿墨就回来了。
卫陵这才得知现在府中只有母亲和大嫂在,二嫂带着阿锦和阿若回了孔家,二哥也和他一样没回来用膳,不知去了哪里,妹妹小虞则带着阿朝出府游玩了。
没听到自己想知道的。卫陵不得不明白地问:“表姑娘呢?”
“啊。”
阿墨愣了下,没想到三爷会问起表姑娘。
“表姑娘也和四姑娘一道去玩了。”
卫陵将帕子丢回铜盆里,走出门去,再次出府,朝街市去了。
*
这晚正院有丫鬟来唤去用饭,曦珠还担心要碰到卫度,免不了冷眼暗讽。
谁知到了晚膳时,却没见到,杨毓说是与同僚有酒局,没回了。
一桌席面,备的都是精细佳肴,却只有几个女眷和孩子用,难免有些寂寥。
等用过饭,卫虞拉着曦珠说要去玩,卫朝吵着要跟去。
杨毓便让仆妇丫鬟跟在身后,又带些护卫,才让他们出府。
马车一路从公府门前驶向热街,随着嘈杂吆喝和欢笑声愈近,到了街口的小巷,停在一棵老槐树下。
众人下车,举目看去,被划出用以过节的街道张灯结彩,有贩卖月光纸、燃灯、面具、新酒、石榴蜜橘梨等鲜果,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人声鼎沸,多是家人一道出来,或是男女借机同行。
“若是上元,会比这更热闹,到时我还带表姐一起来。”卫虞欣喜道。
曦珠笑着点了点头。
她有些模糊,依稀觉得眼前之景虽很繁盛,但上元日确实更兴闹。
她们在些小摊前逛着。
卫虞兴致勃勃地看过那些对她而言,实在不值什么的廉价东西。
但最喜的还是吃食。
一路走过,买了好些吃的,撑地有些难受,又让丫鬟去买消食的酸梅汁。
接着朝前走,遇到叫卖鲜花的,卫虞买了支朱槿戴于发髻,而曦珠要的是一支素色玉簪。
走走停停,在拥挤里,再看过小半个时辰的杂戏,舞剑吞火,都有些乏了,便要回去。
改走另条路,顺道最后逛逛。
登上石桥,俯看河流中游经的画舫,尽是丝竹玩笑声,有歌女抱琴,隔纱弹唱扬州曲,悠扬婉转。
才过桥面,就遇到连在一处的几个套圈摊子。
卫虞想玩,卫朝也嚷着说要。
卫虞偏头问:“表姐要玩吗?”
曦珠笑着摇了摇头道:“你们玩就好,我不用。”
买了四十个圈,每人二十个。
扔过一轮,却只得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盆景摆件。两人都没得到想要的物件。
再买了些圈,这回卫朝倒是套到了小木剑,若非仆妇说怕伤到人,拿在手里只差要舞起来,又去拉卫虞的手,说:“姑姑,我帮你,我套的比你准!”
卫虞气馁,索性将剩下的九个圈给他。
卫朝便自信满满地对玉色手串扔去。兴许是价贵些,才摆地远了,前头还有一个白瓷绘牡丹的花瓶挡住。
连着七次,都没扔中,只有最后一个圈了。
卫朝不免焦急起来,迟迟伸手去试位置,没敢扔去。
曦珠观望一阵,想起前世卫陵曾教过投掷的法子,开口道:“阿朝,拿来给我试试。”
她接过卫朝手里的圈,站偏些,试着距离,沉气敛息,手一松,轻巧地丢出去,银圈在风中滚过几遭,掉落地面,正中那个玉色手串。
摊主颇为吃惊,这样刁钻的角度,都能套住。
接着就是叹气拍大腿,这晚是要亏了啊!
卫虞接过手串,登时满面笑容去抱曦珠胳膊,道:“多谢表姐!”
卫朝也眨着亮晶晶的眼道:“好厉害!”
曦珠弯眸笑起来,却在一霎,蓦地止住。
她看到一个人正站在石桥上望过来,桥栏上悬挂的花灯,将他蕴藉风流的眉眼晕染地有些模糊,瞧不清神情。
他都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