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前世,她脸皮薄,要面子,不好意思跟人说她只有小学文化,搁以后满大街都是大学生研究生的年代,她跟文盲没什么区别。
但重来一世,李芳草想开了,只有小学文化是因为赵小凤不让她读书,不是她笨,不努力。
她文化水平低,不是她的错。
李芳草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小伙子听清楚之后,连忙点头,“可以,可以的,你想下乡吗?”
李芳草问道:“我能去哪里?”
小伙子从档案袋里抽出几张资料,说道:“这几个地方都是咱们省的,离江城不远……”
“有没有外省的?离江城越远越好。”李芳草问道。
小伙子吃了一惊,他没听错吧?这年头知青下乡都是挤破了头要离家近的地方,这漂亮姑娘怎么一张嘴就要越远越好?
李芳草见他不吭声,疑惑的问道:“有吗?”
“有,有!”小伙子回过神,从另外一个档案袋拿出了材料,“这个地方在甘省,坐火车得三天两夜,是离江城最远的地方了。”
李芳草指着地名说道:“就这里吧。”
“你不再考虑考虑?”小伙子问道。
李芳草摇头。
小伙子说道:“你要是真想去这里下乡,带上街道的介绍信还有户口本过来报名。”
李芳草问清楚了报名流程,转身走了,沿着记忆中的道路往李德福和赵小凤的家里走去。
离棉纺厂家属区的巷子老远,李芳草就听见了赵小凤尖利的骂声,还有另外一个女人不甘示弱的回骂。
李芳草想起来了。
这个时候棉纺厂家属区通了自来水,几户人家共用一个自来水龙头,平摊水费。
老牛家女儿坐月子,老牛婆子心疼女儿坐月子婆婆不给伺候,把女儿家的尿布拿回来洗,赵小凤看到后不乐意了,觉得老牛婆子水用的多了,脸红脖子粗的吵着要老牛婆子多交水费。
老牛婆子也是个泼辣蛮横的,两家多年邻居,鸡毛蒜皮的矛盾日积月累,简直势如水火,丁点大的小事都能吵翻天。
赵小凤大概是吵累了,回屋了,老牛婆子还叉腰站在李家门口骂街。
有人骑着自行车从旁边经过,跟李芳草打招呼,“芳草回来了!”
“你个B子养的!老子一分钱都冒得(没有)!”老牛婆子指着李家大门怒道,转头瞧见李芳草,气势汹汹的拉着李芳草叫道:“芳草,你过来讲,你爸妈的三个侄子在你家住了多少年,你家交水费算人头从来不算他们三个,大家都是街坊,算了,不说什么,可你妈一点哈嗖(分寸)都冒,还有脸问老子要钱!惹恼了老子,老子拿条据(扫把)打人!”
李家的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赵小凤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眼神剜了一眼李芳草,满是嫌弃厌恶,张嘴就骂:“小贱皮子,你胆子大的很啊,有你说话的份吗!”
李芳草站在那里不动,目光沉沉的看了眼赵小凤。
赵小凤三十多岁,五官其实长的很漂亮,要不然也李德福也不会看上她,然而现在的她被拮据不如意的生活磨搓了多年,身形消瘦,满脸的刻薄尖戾,穿的也邋遢,说她是五十岁,也没人质疑。
上辈子李芳草离家出走多年,忘却了很多让她难过的事,但赵小凤挥舞着棍子往死里打她,用最恶毒的话侮辱她的样子始终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中,让她半夜都会从噩梦中惊醒。
以前她以为是自己不好,所以连亲妈都憎恶她,导致她上辈子一生都在懦弱自卑中度过。
第3章 贱命
因为怕亲生女儿跟着她和李德福受苦,赵小凤在病房里调换掉两个刚出生的婴儿。她的亲生女儿肖姝雪在大院里被家人捧在手心里,当一株温室里的娇花,而她要被赵小凤虐待打骂,当一棵名副其实的野草。
上辈子李芳草天真的以为只要她听话,多干活,把工资全都交给赵小凤,妈妈就能给她一个好脸。
金秋的阳光照在李芳草身上,她却觉得刺骨的冷。
“好了,还没个够了!”王红兰过来,板着脸呵斥道,制止了赵小凤的辱骂,转头给李芳草解围,“芳草,你进屋去吧,该做晚饭了。”
李芳草转身进了李家低矮的灶房。
老牛婆子撇嘴:“主任你看她那德行!有她那么当妈的吗?”
听她那些话,什么贱皮子之类的,谁家那么骂自己亲闺女?赵小凤的闺女是贱皮子,那赵小凤是什么?老贱皮子?
赵小凤冷哼一声,叉腰叫道:“我怎么对我姑娘轮得到你管?天皇老子都管不着!谁叫她命贱,托胎到我们家!”
话音中都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憎恨和隐秘的得意。
王红兰本来是想劝几句的,结果硬生生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赵小凤自言自语的叫道:“人家大领导家的姑娘才是好命,她就是贱命!她命贱!就算我打死她,她也得受着,她来我家了,她活该……”
旁边的一个大娘看赵小凤神神叨叨的,说道:“啥好命贱命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她好点,将来她给你养老,也能对你好啊!”
赵小凤撇嘴,不服气,“我把她养大,就是天大的恩情,她就得给我养老!”
李芳草往灶台里添了一根柴,漠然听着外面的声音。从前她不知道赵小凤什么意思,现在她懂了。
赵小凤换了孩子后,没有把她扔到野地里喂狗,而是把她养大了,让她活了下来。在赵小凤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情了。
“你不是指望你侄子给你养老吗?怎么又要你姑娘给你养老了?”牛婆子撇嘴说道。
众人都知道,赵小凤生李芳草的时候伤了身体,医生说再也不能生育了。李德福和赵小凤都是重男轻女的思想,生怕自己晚年没儿子没着落,各自接了侄子到家里当亲儿子养着。
反倒是李芳草这个亲生的女儿,跟捡来的小猫小狗似的。
“关你屁事!”赵小凤还要开骂。
王红兰没好气的冲赵小凤说道:“行了,别吵吵了!你也注意点,孩子大了,哪能那么说孩子!你瞅你那嘴,什么香的臭的都往外倒,像话么!”
赵小凤以前是农村人,嫁了李德福之后跟着把户口转到了城里,一直没工作,靠李德福养着她和她侄子,她敢跟牛婆子对骂,但不敢得罪棉纺厂的领导,嘟囔道:“我怎么对她了,她不听话我才说她几句。”
等赵小凤和牛婆子各自进屋,几个看热闹的议论纷纷。
“芳草这孩子可惜了!”
“长的好看,懂事能干,脾气还温温柔柔的,就是摊上这样的爹娘!”
“你们不知道吧?原来芳草不叫芳草,就叫个草儿,野草的草儿,后来还是上学了,老师说那名儿不好,给改叫芳草了。”
“她上学的时候学的可好了,年年都是年级第一,老师还让她跳级,可小学没读完赵小凤就死活不让她读书了!”
“要说读书也没啥用,芳草不也有正式工作了吗!”
“谁说没用?那都是嘴上说着好听,你儿子处对象,你是愿意让他处个高中毕业的,还是小学都没读完的?”
“那还用说,肯定要高中毕业的啊!”
“所以我说芳草这孩子可惜了,人再好顶个么用?摊上这样的爹妈,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王红兰叹口气,万般皆是命,命不好,谁也没办法。
等到太阳落山,李芳草做好了简单的汤饭,赵小凤的侄子赵二虎从外面晃悠回来,长的一副贼眉鼠眼相,进灶房上下打量了眼李芳草,不高兴的叫道:“怎么还没做好饭?老子都要饿死了!”
赵二虎都十八了,没个正经事做,宁可一天天的当街溜子,也不愿回农村老家。
李芳草用烧火棍捅了下炉子,没有搭理他。
火光映照下,李芳草脸庞红扑扑的,五官妍丽,看起来娇艳的像六月里的水蜜桃。
赵二虎心里痒痒的,故意凑到李芳草跟前,说道:“我姑可发话了,叫你把工作让给我,啥时候给我啊?”
李芳草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冷冷的说道:“我的工作是别人给我找的,跟你姑没关系,凭什么给你?”
赵二虎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早把李芳草当成了自己的女人,目光在李芳草的脸上胸口流连,眼里那点见不得人的邪念一览无余,“啥你的我的啊?我姑说了,她做主让你跟我结婚,咱两口子给她养老!咱俩是表兄妹,正好亲上加亲!你爹妈没儿子,老绝户!还不得指望着我啊?”
这些年赵二虎在江城过着城里人的日子,压根没想过回农村老家去,每天都做着娶了李芳草,接手李芳草工作当正儿八经城里人的美梦。
“芳草啊,你早晚都是我的人!”赵二虎淫笑着,伸手就要往李芳草脸上摸。
李芳草抡起烧火棍狠狠的敲到了赵二虎不老实的手上。
赵二虎一声惨叫,捂着胳膊哇哇后退了几步,低头一看,袖子都被烫烂了一个大裂缝。
“你这个小贱皮,你还敢打我!”赵二虎恼羞成怒,举起拳头就要往李芳草身上砸去。
李芳草后退一步,从灶膛里抽出一根烧着的木柴,重重的往赵二虎胸口捅了过去。
秋天的衣裳单薄,赵二虎被木棍一顶,觉得胸口痛的要死,捂着胸口坐在地上,面容扭曲不已,嘶嘶的喘着气。
李芳草前世学过一点防身术,知道用棍子打人其实是不疼的,用棍子头顶人才是真的疼。
被李芳草连着打了两下,赵二虎有点怵,嘴里不停的咒骂着李芳草,嚷嚷着要打死她之类的话,却不敢再动了。
李芳草冷笑了起来,赵小凤安排的可真是好,让她给赵小凤当牛做马,把工作让给赵小凤的侄子,嫁给赵小凤的侄子伺候他,真是方方面面的确保了让她一辈子都被赵小凤捏在手心里,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
第4章 父亲
从客观上看,赵小凤一个大字不识的女人够胆替换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和首长家的千金,为亲生女儿谋了一条幸福的通天大道,让首长家的千金代替她的亲生女儿在李家吃苦,又在以后的日子里打压李芳草,恨不得把她骨头都榨干了,为自己谋利,可谓是有勇有谋。
从主观上看,李芳草恨不得撕了这个心肠恶毒,给她的只有谩骂毒打盘剥,从未有过一丝温情的女人。
赵小凤一己私欲毁了她的一生。
她上辈子就是太软弱,太渴望亲情,才一步错,步步错。
现在她明白了,别人不肯给的东西,强求也没用。
这会儿上,屋子外面响起了李德福跟人打招呼的声音。
赵二虎唯一怕的就是李德福,毕竟是在姑父家白吃白喝,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了出去。
老牛婆子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激动的跟李德福告状,说水费的事。
李德福声音很客气,笑呵呵的说都是街坊,不能搞这样的事,洗衣裳用一点水能费几个钱,回头他好好说说芳草妈。
李芳草嘴角弯起,笑的十分讥讽。
李德福可不是什么好好先生,酗酒发疯砸东西打老婆都是常规操作,温和的面目都是给外人看的,丑陋恶劣的那一面才是给家人消受的。
只是李德福不知道赵小凤替换孩子的事,赵小凤也没敢告诉他,李德福至今仍以为李芳草是他唯一的孩子,虽然嫌弃李芳草是个女孩,但好歹是亲生的,李德福喝醉酒打赵小凤,但从来没打过李芳草。
李德福进屋里看到赵小凤坐那打毛衣,语气很不好的骂了她几句,赵小凤没敢还嘴。李德福又来灶房,问道:“还没做好饭?”
“快了。”李芳草说道,抬头看向了一身酒气,不知道从哪喝酒回来的李德福,突然问道:“爸,绝户是什么意思?”
天色黑了下来,灶房里没有通电,只有灶膛里的火苗照亮。
李德福被戳中了心中的痛处,脸色瞬间扭曲起来,咬牙切齿的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