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听他瞎胡咧咧!字儿都不识一个!”有人嘀咕道。
小王庄的人一直在地里忙到天亮,一些人年纪大了顶不住,陆陆续续的回去了,还有不少人依旧守在那里。
天快亮的时候,王贵仓披着他那件标志性的破羊皮袄子过来了。
本来小王庄的人之前对王贵仓就十分不满,都知道公社书记偏袒小王庄,而王贵仓不敢替小王庄的村民争取正当利益,生怕惹公社书记不痛快,被抹掉了职务。
昨天夜里他们被迫去大王庄要泵,关系到小王庄夏粮的紧要关头,王贵仓居然“腰疼”了!
谁还真心服他这个村支书?谁见了不心里骂他祖宗八代?
王贵仓被群情激奋的村民们围了起来,好不容易打发走了那群人,心虚的瞧了眼几个正在带着村民抽水浇地的生产队长们。
几个生产队长沉沉的瞟了他一眼,别过头去,不约而同当看不见他。
昨晚上那么要命的时候,王贵仓当了缩头乌龟,不替小王庄出头,饶是他们早就了解到了王贵仓的为人,也免不了心寒了个彻底。
这会儿上,朝阳跃出了地平线,远处路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背后扬起了滚滚尘土。
车停在了小王庄村口,下来几个穿着中山装的人,有几个人还戴着眼镜。
王贵仓这会儿上顾不上李芳草了,腰也不疼了,赶紧跑了过去。
不少村民们也都跟了过去,想见识见识是哪位大人物来了。
从车上下来的人渐渐的朝村民们走了过来,领头的中年男人四十上下,自我介绍说是县长,姓陈,想来了解一下昨晚上两个村发生冲突的问题。
“我来晚了,本来昨晚接到部队的电话就该过来的。”陈县长歉意的说道。
大王庄和小王庄都在山区,山路崎岖难走,白天还好,夜里走山路就太危险了。
县里领导来了解情况,小王庄的村民们都沸腾了,连原本回家休息的村民都跑来了,围着陈县长痛陈这些年的委屈,不少人都忍不住掉下了泪。
王贵仓面子上十分挂不住,总觉得小王庄这群“刁民”话里有话,是在县长面前告他的黑状,又怕县长听的烦了把过错都怪到他这个支书头上,赶紧呵斥道:“你们快些回去歇着,我跟县长汇报就够了,你一句他一句的,吵吵的啥都听不清,像话么!”
众人只得散开了,几个生产队长不肯走,留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王连山的爱人跑了过来,拉着李芳草说道:“你们知不知道,县长把公社书记给撤职了!”
李芳草松了口气,微笑道:“这是好事。”
王连山媳妇又说道:“还有个事,跟你有关系!我们家当家的特地要我来跟你透个信!”
李芳草睁大眼睛,眼眸里闪着疑惑的光。
王连山媳妇说道:“县长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咱们这里有人会种木耳,挺稀罕的,问王贵仓有没有这回事。”
李芳草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王连山媳妇一拍大腿,“王贵仓跟县长说是他种的!他琢磨出来的法子种木耳!”
第74章 不种了
“什么?!木耳明明是我们芳草弄出来的,他怎么能这么说!”周三喜急了,“昨天下午他还来问我们要卖木耳的钱,说我们种木耳是投机倒把,要割资本主义尾巴,还威胁说要不把钱给他!”
王连山媳妇没想到还有这事,饶是她嘴皮子利索,此刻也哑口无言,半晌撇嘴说道:“老东西忒不要脸了!”
李芳草一直没有吭声。
王连山媳妇拍了拍李芳草的肩膀,“我们当家的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好让你心里有个底,估摸着那老东西还要再来找你说这个事,你自己当心点。”
李芳草道了谢,送王连山媳妇出去了。
王连山媳妇没走多久,王贵仓背着手大踏步的过来了。
李芳草钟麓正在院子里挖坑,旁边堆着一袋袋从土坯房拿出来的培养袋。
周三喜坐在檐下做着针线活。
王贵仓瞧见李芳草,气不打一处来,阴沉着脸走到李芳草跟前,厉声呵斥道:“李知青,你跟那几家跟着你种木耳的说了什么?我从公社回来,刚进村就被他们围住了,跟我叫着要是木耳给我,他们以后就都不种了!我看是你鼓动的吧!”
“支书,我就是把你跟我说的,跟他们转达了一遍。”李芳草说道,“您要我们把种出来的木耳都给您,那得给他们提前说一声,您说是不是?”
王贵仓恼怒的指着李芳草,“可他们都嚷嚷着不种了!”
王栓子去医院花了不少钱,还要给两个打光棍的儿子娶媳妇,王贵仓压力山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灰色收入”,要是这些人都不种木耳了,他上哪捞点钱去?
“哦,我忘了跟您说,我以后也不种了。”李芳草说道。
王贵仓震惊的叫道:“不种了?那怎么行!”
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都在陈县长面前吹牛吹出去了,虽说只是众人闲聊的话,可万一陈县长记心里了,哪天想起来问他要木耳,他上哪弄去?就是当即跑山上采都来不及!
“支书,您跟我说我种木耳违反规定,是走错了路!”李芳草一脸认真严肃,“我回头想了想,也是一阵后怕,您是为了我们好,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不能为了那块儿八毛的给小王庄脸上抹黑,让小王庄出一个!”
王贵仓瞪大眼睛看着她,指着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您放心,我肯定不会再种了。”李芳草掷地有声的保证道,指着地上堆的培养袋,“这些都是种木耳的东西,我马上处理好!”
王贵仓跟被掐住喉咙的公鸡似的,脸色涨红的瞪着李芳草。
钟麓一声不吭的挥舞锄头挖着坑,把培养袋里的东西都倒进了坑里。
培养袋已经出过几岔木耳,培养袋里的肥料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且马上天气就热了,这批培养袋已经不能用了,否则就会发霉腐烂,需要准备新的,正好趁这个机会烧了。
“哎,哎!别倒,别倒啊!好好的东西……”王贵仓看着心疼不已,他可是知道的,这里头的东西能种出来昂贵的木耳!
钟麓不搭理他,一袋袋都倒进了坑里,随后进了灶房。
“这不是好东西!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李芳草严肃的说道,“支书,我在这里给你发誓,我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了,绝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是您教育的好!不管谁来了,都能从我这儿感受到我的思想进步!”
钟麓从灶房里拿出一根燃着的木柴,往坑里一扔,坑里的东西顿时燃了起来,冒出一股股黑烟。
“怎么还烧了!”王贵仓一脸崩溃的捶手跺脚,“对了,李知青,这东西你会做的吧?”
王贵仓心里稍安,既然李芳草能做成一次,就能做成第二次。
“那得等今年秋里去山上碰碰运气了,有的木耳能种,有的一碰就死!我来这大半年,才碰到一棵能种的木耳!”李芳草遗憾的说道。
“这么金贵的东西,你说烧就烧了?”王贵仓顿时一阵绝望。
李芳草解释道:“只有烧了,才能毁尸灭迹……哦不是,才能瞒下这件事,不然光是埋了,要是有人收到举报,拿铁锹一挖,不就什么都看到了?”
“你这个女娃子,咋听风就是雨的?我说的是可能会违反规定,又没说一定,哎,你这女娃子,哎!”王贵仓跺脚叹气道。
李芳草一脸真挚,“支书,我都听您的才这么干的!您放心,等会儿我就去其他人那里,把我给他们的培养袋也都拿过来烧了!”
王贵仓顾不上理会李芳草了,赶紧跑了,他要赶在李芳草之前去其他人家抢救木耳。
院子里的三个人看着王贵仓跑的比兔子还快的背影,相视一笑。
“不要脸的老东西!”周三喜啐道,“良心大大的坏!”
没有李芳草培养的菌丝菌种,现在培养袋里的木耳长出两三岔就不长了!王贵仓以为拿走培养袋他就能种出来木耳了?做梦吧!
当天下午,公告贴到了村里,大家都知道公社书记被撤了,县里很快会派人来接任公社书记一职。
小王庄沸腾了,家家户户欢喜的跟过年一样。据说新来的公社书记是外地调来的,肯定不会再一味的偏袒大王庄了。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周三喜病倒了,前一天还活蹦乱跳,壮的跟头小牛犊一样拉着李芳草去地里看抽水浇地,夜里就发起了高烧,神智不清,昏昏沉沉的,一会儿喊外婆,一会儿小声的哭着喊妈妈。
李芳草喊了钟麓一起,打了手电急匆匆的跑到镇卫生所,从赤脚医生那里拿了药,周三喜吃了半片退烧药之后热度渐渐退了下去,李芳草悬了大半夜的心总算是落到了肚子里。
张美香看她为了照顾周三喜熬的眼红,跟李芳草替换了后半夜,让李芳草去睡会儿。
第二天吃过午饭,周三喜的热度又上来了,反反复复了几次,卫生所的消炎药周三喜吃了,像是没太大用。
李芳草跑去镇上,喊来了赤脚医生。
赤脚医生看了看周三喜的情况,说得去县城医院买新出的特效消炎药。
这会儿上,杨知非坐到了村小学门口的石头上,想在这里等李芳草。
天色有点阴沉,风刮的有点厉害,他心里酝酿着见李芳草时应该跟李芳草说些什么。
这么多天了,李芳草也应该考虑好了,该给他一个答案了。
第75章 买药
“是你啊!你来找我们小李老师?”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杨知非抬起头,看了眼说话的人,手里拎着一个空篮子,是李芳草扫盲班上的学生,跟李芳草关系挺亲密的。
“我刚从知青点过来,小李老师今天不来了。”谭锦绣说道,“小周同志生病了,小李老师要照顾她。明天小李老师估计也不来,明天她还得去县城给小周同志买药。”
杨知非立刻起身朝知青点跑了过去。
李芳草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大踏步走过来的杨知非。
两个人看到彼此,俱是一怔。
“我听说小周同志病了。”杨知非说道。
李芳草轻轻应了一声,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杨知非,随后说道:“烧的没那么厉害了,但卫生所的药她吃着不怎么管用,还是反反复复的发烧。”
“我带你去县里买药。”杨知非说道,“正好这会儿上单位有任务要出去,路过县城,可以捎咱们过去。”
这会儿上镇上去县城的公交车已经停了,李芳草原本打算明天一早去县里的,但越早买到药,周三喜就能越早好起来。
杨知非跑去了单位,说要赶在车出发之前拦下来。
李芳草跟张美香和钟麓交代了她要去县城买药的事后,就赶紧收拾了一下跑去了村口。
不多时,那辆眼熟的军绿色吉普车就停到了她面前。
杨知非从后排出来,让她先进去。
李芳草坐进车里,前排司机回过头来,眼神闪亮的看着她,笑的露出了一口白牙,喊道:“李同志,是我啊!”
“巩同志!”李芳草也惊喜的喊了一声。
“上次你救了我一命,我本来想亲自过来谢谢你的,我们领导说他帮我谢过了,让我别单独来找你,免得有人说你闲话,我才没来!”小巩给李芳草严肃的说道:“谢谢你,李同志!”
李芳草看了眼一脸严肃正经的杨知非,脸色微红,摆手说道:“你身体好了就行,以后就不提这事了。”
“开车吧。”杨知非吩咐道。
小巩发动了车子,吉普车很快行驶到了崎岖的盘山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