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却容不得谁人揶揄自己的未婚妻。
男子峨眉星目,噙起薄唇淡道:“上旬的一次朝会,皇上适才追忆过,大晋朝太-祖-帝曾困在嶙石丛中,问及赶车的牧民才得以破开迷阵。今日课讲‘微言大义’,魏小姐所言甚是符合本官表达的要义,识微言以见本体,重微言以成大义,微与大之间本千丝万缕联系,无可分清厚鄙。而饴淳公主、蔡小姐、陶小姐所言,臣以为亦各有其理解。公主提及人生如台阶,荣德向上之人往高处走,即便起步平凡亦能风云际会、出将入相;不思进取则往阶下翻滚,是为愚拙,不堪重任,颇有警醒之意。”
啧,果然是沧海遗珠、超群绝伦的谢三公子啊,一席话谁都不得罪,还把白月光的话给囫囵了过去,顺便公主也安慰了。
魏妆:痴情可敬,可表可彰。
然而,他这番话在旁人耳中,却是对魏妆的肯定。
且又听得人人都舒坦起来。
董妃终于溢出了笑颜,瞧着魏家女子都舒坦了,问道:“却是个好生端庄识体的姑娘,看你面生,是从哪个州府来的?”
第32章
魏妆转身面向董妃, 颔首答说:“回娘娘,臣女乃筠州府屯监魏邦远之长女,进京给谢侯府老夫人贺寿而来。今次能参加讲学, 是为臣女之荣幸。”
此次经筵日讲乃董妃怂恿杜贵妃发起的,说“荣幸”董妃面上自然也有光。
但听女子声如春风般暖柔, 娓娓动听,把绥太后也提了一醒。问道:“哦, 这莫非是昔日工部魏老侍郎魏厷集的孙女?”
语气中颇有讶然意外之喜。
祖父已辞官多年矣,没想到太后尚能记得这般清楚。
魏妆连忙恭顺道:“太后万福, 魏厷集正是臣女的祖父来着。”
绥太后眉头一展, 适才被陶女所带来的愠意顿然消散开了,温声启口道:“你能来真是极好。”
“哀家记得,当年襄州连通淮南道筑渠工程, 乃是魏老侍郎参与的构建。可恶那府官罔顾民生, 这种钱款竟都贪贿, 导致工程半途坍塌耗损,连累魏老侍郎也背上了污名。所幸魏厷集厚德刚正,立扛压力, 完成了偌大工程。还不邀功论赏, 立定辞官,这么多年来从未向朝廷讨要什么, 不居功自傲,叫哀家始终佩服。时日匆匆, 没想到孙女一晃眼这般俏姑娘了, 来, 上前来让哀家瞧瞧!”
魏妆前世深居简出,对太后没有太大印象, 只知她是与太子高纪敌对的。自焦皇后意外故去后,不出两月,太后便使出手段把高纪逼得狂鸷行巫,废黜去了冷宫。
随后淳景帝因哀伤焦皇后故去,沉迷修仙问道,朝局便被绥太后把持多年,军权旁落杜贵妃及身后的杜将军府手中。
而谢敬彦,则凭借深不可测的城府谋略与凌辣手段,在这荆棘丛生中力排万难,扶持了冷宫太子高纪登基。
其实到了现在,魏妆也不晓得以他那般老谋深算,或者说寡绝清凛、锋芒不露之人,为何非挑取一条最艰辛的选择。
不过管他呢,她不关注他死活!
话说回来,本以为绥太后会是个威厉狠茬的,然而老妇人梳高拢的义髻,穿紫缎锦霞祥云纹宫装,眉目高贵之中竟显露出一缕亲和。
魏妆嫣然颔首,款款地走上前去。
绥太后伸出手来,牵住了她。但见少女手指纤长白皙,细如白玉柔荑,腕骨更是修美玲珑,将一枚绿翡翠镯子衬得愈发清灵剔透。若越过那袖管缓缓上移,依稀可窥见白雪的肤理,蛮蛮的曲线。
当真是个香肌玉骨、姿容绝代的尤物啊!
绥太后不禁多瞧了一会,而后转头对德妃道:“你瞧,这筠州府的水米果真养美人,多标致的一丫头。”
太后是德妃的姨母,梁王高绰乃德妃所出。德妃大约明白了太后话中意思——
眼看梁王妃两年没动静了,德妃正巧有意给儿子纳一个侧妃。
焦皇后所生的太子一直备受非议,朝臣暗中分派,若梁王这时能有个小王孙,必当助力良多。
且不说这丫头胸娇臀娜的,定然好生养。就凭魏老侍郎当年所做的利民造福工程,虽辞官却多得誉赞,若娶了其孙女,却也是个博取人心的好事儿。
德妃便也笑叹着道:“是招人喜欢,要能早些年瞧见,高绰便可正妃侧妃一块册封了。”
话意已经把侧妃的口风透露了出来。
讲台上的长条桌案旁,谢三郎手执狼毫墨笔,倾玉容颜上一抹讶意浮过。
只按捺着,端看魏妆在人前的表现。
当年筑渠工程,乃是绥太后也极力主张的,万一没能完成,史书上定然也要记她一比。
因而在绥太后私心里,对魏厷集其实颇有庆幸。瞅着娇盈盈的魏女,有心想留在京中,也算给自己一个机会提携提携魏家吧。
绥太后便褒赞道:“魏家风骨优越,你父亲魏邦远虽是个从六品,却亦尽忠尽责,将任职做得很好。每年筠州府的粮饷军资,皆居各州前列。瞧瞧,养出的姑娘也这样端庄讨巧。平日都喜欢什么?可有许配了人家?若尚未,改日贺寿过后,进宫到哀家跟前陪着,哀家给你指配一门好亲事!”
魏妆心底亦是颇敬重祖父的,当年他参与筑渠,拨款则为户部与府官往来,上下遮瞒,原怪不到他,只魏厷集却将那事故当做自己职责失误,辞官后不愿意提及。
魏妆自年幼起,便遵从祖父之意,几乎不问。没想到不仅褚家,就连宫中的太后都这般赞誉。
一时只觉为祖父感到舒畅,忙鞠礼道:“臣女代长辈们,谢过太后惦念。祖父在天有灵,当感欣慰。筠州府地广旷达,鱼米颇丰,屯监之责意在为军营充粮,乃是父亲分内的差事。臣女学过骑马和射箭,只平日更喜欢待在家中侍弄花花草草,做些女红厨艺。”
话说着,思想起与谢敬彦的亲事来。虽说进宫去后,就必然能摆脱谢府了,甭管罗老夫人或祁氏,休想再利用魏妆半点。
但进宫后却多有束缚,若太后钦点了婚配,自己也不易拒绝。
魏妆做了十三年的高门贵媳,疲惫无味,这才刚重生回来,对婚姻内宅再没兴趣。万不愿从一个坑里跳出来,又往另一个坑里进去。
她便委婉措辞道:“至于婚约,多年前祖父有曾做主订过亲。只是时年已久,两家差异甚巨,再因距离偏远,便遵从长辈之意正在退婚,尚未确定。”
这么一说,既不用跟谢三郎扯上干系,退婚后她也能逍遥自得,不必遮掩了。
第33章
谢敬彦莫名为何, 听不得梁王高绰的名讳。
看到魏妆当着太后、宫妃面前,刻意回避与自己的关系。虽然为了护她,他未必会公开, 但思及德妃那话中意味,一抹失控的钝刺感又涌起。
男子兀地启声道:“禀太后, 魏妆是微臣的未婚妻。”
一语惊起四座,贵女们纷纷愕然。
向来只知谢侯府三公子才名斐绝, 无意惹红颜,犹如仙岭难攀。没想到竟已有姻亲了, 还与眼前的魏小姐正在退婚中?
谢敬彦无视打量, 修长眉眼凝向魏妆,又说道:“谢、魏乃生死之交,臣与魏妆自幼定下婚约, 并互持半块合璧。魏老大人与魏叔父虽以门第、距离犹豫退婚, 只祖父多曾宽慰过, 婚事仍定。依今日课讲之上,魏妆所释之微言大义,更不必以此为隔阂, 臣对此且诚心期待!”
天, 合璧为妻,这是谢大人在当众表白耶?太稀罕了!
男子一袭整肃的缁衣朝服, 衬得墨眉似剑,贵气逼人, 言辞更加冷执笃定。
一时四下都安静了。
什么?他谢三郎, 诚心期待成亲?
况且解释一回, 便提一回凤鸾合璧,他对此何意?
魏妆诧异仰头, 怒瞪过去。又下意识瞥了眼陶沁婉和饴淳公主。
她可没忘记前世的自己,曾多么满心痴慕却换回男子的拂袖漠视。
她太了解谢三的作风了,绝不会无缘无故冲动,这恐怕是为护住小青梅,在拿她挡箭?
魏妆泠凉含唇,只佯作谦柔道:“小女是晚辈,家父的嘱托莫敢违逆。三哥风华绰约,只管听凭己心,另择钟意的女子,不必勉为其难。”
暗示谢敬彦在说违心之言,又把箭丢回去了。自个和饴淳公主打架撕扯吧,魏妆不奉陪!
绥太后却听得暗含喜乐——那董妃擅巴结,从属于杜贵妃一派。谢敬彦乃太傅亲力栽培,前程无量,其背后的陵州谢氏更资势不菲,若被择作饴淳的驸马,平白就被拉去阵营了。
娶魏氏女却是甚妙,并无利害相干,姑娘也有着落。只是可惜了,本以为适合做梁王的侧妃。
绥太后便缓和道:“哟,没想到今日课讲,却多了一对璧人。谢府百年名门,魏氏风骨亮杰,乃是极好。不用说什么门第,魏厷集造福民生,若未辞官,也必位列三品之上。待魏妆你出嫁时,哀家亲自给你筹办一份嫁妆!只你却不知,谢三郎在京中可谓稀世之珪,退婚还须考虑。但哀家也不强求你,你若决意,之后的斗妍会,便再看看别家的男郎,挑一个亦可。”
却说着,太监进来躬身贴耳说了几句话。绥太后闻言,挥了挥手吩咐道:“时辰不早,今日课讲便到此为止,摆经筵吧!”
而后领着宫人离场了。
虽然此话模棱两可,但也好,算是得了太后撑腰。
魏妆恭敬应:“喏。”
后排的座位上,陶沁婉一脸讶然。从梦中所知,魏家小姐乃算计上位,怎的看起来却像谢大人不愿放手?
心里便觉得魏妆犯傻,怕不晓得男子他年权倾朝野、望尘莫及,放着一块稀玉却不知珍惜。
董妃随绥太后起身,离开前瞪闺女一眼。饴淳公主了然,凝望讲台的方向咬了咬牙。
且不论谢敬彦俊美绝尘,凭她母妃在宫中无势,若能与谢家结亲,在杜贵妃跟前便能添些底气了。
饴淳公主心下想,看来她要得到谢公子,还须得魏女先退亲……好在姑娘挺识趣,主动提出来了,适才还帮忙说话。饴淳却也不必为难她,只要魏女一退,机会就轮到自己,日后少不得她好处!
很快筵席便摆了上来,大伙儿沿着亭廊而坐,谢莹、谢蕊和魏妆挨在了一块儿。
宫廷桃酥、蟹翅煎豆腐、淡菜虾子、双味时蔬,因是经筵,菜肴多偏清淡,却道道精美,色香俱全。
听课饿了一上午,姑娘们热闹纷纷,边吃边议论着刚才听到的谢大人亲事,好不唏嘘。
谢莹说道:“三哥克己复礼,容行严谨,却是难得的好品格。妆妹妹不晓得那些个男郎,别看一个个端方潇洒,私下真不知如何模样。”
谢莹的脸色暗藏郁气,眉间愁懑到这会儿还未散去。魏妆越发猜测与奚四公子有关,只敏感之事,暂不便打听。
正此时,光禄大夫家的小姐林梓瑶裙裙窸窣走了过来。
先见面一礼,而后笑着问起:“谢家莹姐姐的花养得如何了?这次听说有赵粉牡丹、瓷玫瑰、金花茶、莲台芍药……就唯独莹姐姐的品种还没透露风声呢,让人不免好奇。”
她脸上还有着一缕桃花沾面的俏色,仿佛得了滋润。
看得谢莹心弦便揪痛。
她一早来到锦卉园,今日本是女子经筵日讲,却似乎瞥见奚四哥哥的马车停驻在僻角。
也是好奇,便在园子里转了转,不料却发现奚淮洛将一名女子抵在假山后拥搂。奚淮洛是大长公主的外孙,皇帝的亲姑姑,平素威风倜傥,衣佩雍繁。
隔着石壁,他修长身躯半隐,听见了里头咋吧的动响。而那女子的声息谢莹太熟悉了,乃是不断给自己寻找麻烦的林梓瑶。
谢莹猛地唔住了汹涌的喉腔,里头女子却瞬时溢了声“四郎”,仿佛要给她听见似的。
谢莹恍惚地回课室来,她心口憋堵着,却不知该如何表述,也不愿被旁人看出猫腻。毕竟她对奚四郎,早几年已经是当做今生的郎君了。
这次的香玉牡丹,本是她极偶然才买到的,一直悄悄掖藏,想等到斗妍会上大放异彩。
没想到,竟被林梓瑶放了一盆带孢子的长寿花祸害。
谢莹不由咬唇道:“林梓瑶你存心歹毒,我的香玉牡丹被你残害得还不够惨,何必装糊涂呢?”
林梓瑶看着谢莹一本正经的模样,暗叹难怪奚四郎觉得无趣。
她对奚淮洛爱慕,从及笄之年便互表衷情,后来奚淮洛与谢莹定亲,她好生怨恨。可一想到奚四郎对自己的温存,又割舍不断,甚至好不舒坦。
哼,又怎样,男人还不是只把她当成装裱内宅的木偶?真正的痛快是自己来享受。
林梓瑶装作毫无所知的语气,讶道:“莹姐姐说的我没明白,莫非你栽的竟是香玉牡丹吗?听闻宫中也想买这种花,奈何去岁秋才培育出来,不仅难养还买不到。莹姐姐这次出手不凡,可要在娘娘们跟前长脸了,毕竟是赶在婚前的最后一次呢,之后可就没机会参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