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椒有苦说不出,谁让她沉迷要当公子的通房侍妾。她只是听二夫人的吩咐,将蒙-汗药下给了魏姑娘,以使他们多些相处,兴许公子还能更主动一些。
谁知惹来三公子如此盛怒,绿椒被打得嗷嗷叫,不住地求饶:“三公子手下留情,奴婢是为公子着想,奴婢瞧着公子自见了魏姑娘,茶饭不思,心下揪疼……奴婢下了半个时辰的蒙汗药,却不是我一个的主意,奶娘沈嬷也配合装作腹痛,她也有错……”
二十板子下去,必定半个月都肿得不能仰躺了。呜呜,打扁了日后还怎么服侍郎君啊……
谢敬彦置若罔闻,一袭月白刺绣藤纹滚边的交领锦袍,翩翩然拂着风。
婢子若闭嘴却好,越絮叨,男子容色愈凌厉,启口道:“魏家与谢府至交,祖父多曾感念在怀,魏家小姐在府上便视同主子无异。退婚之事,我在此郑重允诺,也不需要褚府旁证,此后便将魏妆看作义妹。谁人倘敢有花哨心思,莫怪我三郎不客气!”而后瞪了沈嬷一眼:“包括不属于本府的客仆。”
把沈嬷听得战战兢兢,一贯只见谢三公子雅人深致,何来如此严酷手段。
感觉一张脸都快要挂不住了,站在竹树后都不敢抬起头。
场地在中心,琼阑院的罗老夫人那边自然都能听到。
罗鸿烁是万没料到啊,这魏家姑娘瞧着娇矜柔慧的,却能让三郎对她贴心笃定的照拂。
再又听说褚家见了她就喜欢,要认作干女儿;去到宫廷课讲,太后还说要给她亲自筹办嫁妆,更着重强调别提什么门第,好生给她抬举了身份。
姑娘是有什么福运在身上,怎的谁见都夸赞。便是罗鸿烁自个,起初心存挑剔,见了面也不由得讨喜,忍不住给调高了住的院落。
须知在盛安京中,就算一品官女也难能得到太后此等殊荣。这下,莫说是谢府了,退亲一事传出去,只怕不晓得多少府上乐得接这门亲事。
想到自己先前还拿门第打压,罗鸿烁心里也不知是个甚滋味,后悔也不算、唏嘘也无用,提都不好再提。
二房的茗羡院离得最近,那声声哭嗷听得祁氏好不煎熬。
祁氏最怕人情麻烦,也不喜欢琐碎解释。自己与儿子敬彦之间本就生疏母子情,她哪里还敢吭半个气。
祁氏只是端着腰坐在梳妆台前,攥紧手上的胭脂毛刷,频繁不停地刷刷脸腮,刷刷左眼角、右眼角。同时问贴身的婆子:“这颜色可还齐整?怕是二老爷他也注意不到,还须再深些。”
压根儿不敢往外面瞧。心里跟沉到了谷底似的,那季度的账本没指望了,得赶紧拾起应付。
婚都退了,还能怎样。退一万步,以三郎这袒护的态度,就算结了亲,那媳妇儿都不归自己支使。
……
倾烟苑里,魏妆则淡定视之。
她坐在窗台旁的花梨木小圆桌旁,只看着眼前琉璃杯中的桂花茶,也不知是没晒好,还是水不够烫,怎的感觉滋味似乎不够足。
未婚妻被人戴了“绿帽”,以谢三郎如此清修高绝、雅人深致的品性,也总得找谁出出气吧。
魏妆前日之所以敢冒昧撩拨,乃是笃定了以谢敬彦信守忠孝义礼,必然不会为难她。而且还须看在魏家救命之恩的份上,对她宽容迁就几分。
看来重生亦是有好处的,总归与他十三载夫妻,行事作风多少了解些。
魏妆沁着茶香想,左右是他谢府上的事。她一个进京贺寿的外人,就不要去干涉了,要打要罚,他们自个拿捏吧。
第36章
魏妆原以为谢敬彦必要换马车了, 毕竟前世两人在车里亲密过后,他连车辕都换掉。
哪儿想两天后,贾衡仍驾着那辆低调而雅适的马车, 并没动静,却让她好生纳闷。
前世她总算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什么初初都是与他的。这一次她可是早已“另有别人”,他竟还能忍得住那份洁癖?
罢了, 想到当天谢敬彦对自己的告白,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之事。她总不会真的误会他能一见钟情。
既已明确退了婚, 就略过不提吧。
事情闹出来, 沈嬷很是忐忑不安。
自从被罗老夫人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了一番,她也认为莫非是小姐害怕受伤,而像金鱼一样把三公子推开不要。
再加上绿椒把她找去, 给她塞了两大锭银子, 说二夫人嘱她在课讲那天装作腹痛, 让鸽姐儿与三郎多些相处机会。
沈嬷想想也就一趟马车的路程而已,遂答应了下来。
当天下午,三公子却未出现, 乃是贾衡把鸽姐儿独自送回府的。小姐回来也情绪淡淡, 不作甚表露。谁能想到啊,等次日三公子从翰林院回府, 竟动用了惩戒。被绿椒那般一坦白,沈嬷当下脸面全无了。
倘若鸽姐儿是倾慕三公子的, 那还好说, 自己的做法, 也算豁出去成全主子。是尽忠为主,沈嬷无怨无悔。
偏却鸽姐儿不知怎么的了, 竟然一夜之间思想全变化,对三公子果真一点情意也不存。这事儿就变成了沈嬷为一己贪婪之私,而发卖了自家小姐。
以谢府如此门第严森、治下严谨,一时叫沈嬷脸都没处挂,感觉在人前都难立足了。接连两天妇人都只在倾烟苑里活动,未敢再出去露面。
魏妆自然晓得谢敬彦这番动作,乃是为了杀鸡儆猴,绝了老夫人和祁氏的心思。抛开个人私怨,她对男人的处事作风却是赞肯的。
她一眼看穿沈嬷,偏是煎熬了两天,眼看着火候差不多,这才着手处置。
清早魏妆坐在床沿,整理了入京带来的积蓄。等到罗老夫人那边晨昏定省结束,她便谴开了三个丫鬟,关起门来,叫沈嬷坐下聊几句话。
沈嬷惴惴不安,按妇人的理解,往常这事儿若闹出来,姑娘家该哭哭啼啼好生羞怯了。
没想到鸽姐儿既能吃又能睡,还匀出心思来把妆奁首饰都拾掇了一番。这会儿坐在床沿,身姿窈窈娆娆的,细细腰肢下一弯翘臀儿,艳美得像花仙女。
魏妆抿了唇,语气淡然道:“母亲去得早,劳动沈嬷嬷自小照拂我长大。幼年时继母那一盆滚汤,差点将将泼到我,沈嬷自此怕极了出差池,便将我似小羊般圈养起,嘱我外头多风险、人心多繁杂,我故胆小怕事,一直是懦弱过头了些。也不怪你习惯了事事不过问我,自作主张擅自逾越。然而我临进京的那一夜,想了颇多,这人情世故却非躲着就能顺遂的,须得自己迎面一脚跨过去,之后难题便再称不上难。是以,这段日子以来我的事自有我主张,沈嬷怕是还不能习惯?”
少女浓睫微挑,薄薄地一笑:“那天在船上瞌睡,我原做了个长梦。梦里是嫁进了谢府后的诸多琐碎。我梦见沈嬷为了促成我与谢三郎,而在背后使伎俩,致使我背负了多年不贞不贤的非议;又梦见沈嬷为要捞私银,而置我与旁人绯闻纷纷,夫妻从此情意断绝……醒来后我本只当做梦罢了,毕竟你是我母亲谆谆托付的奶娘,怎会做出那等坑害主子的事儿来。谁曾想到呢,这么快便成了事实。”
“我理解沈嬷早前经历,是过怕了潦苦颠沛的日子,想图个安稳优渥。但自问这些年,魏家可有亏待过你一毫一厘,庄家舅舅那边也时常给你塞些体己,本不该有缺什么的。母亲若然在世,绝不允许你违逆意愿,将我当做谋高图贵的工具。而魏家重门风,若传扬出去,一个奶娘如此僭越,成何体统?所幸谢府宽厚,三哥稳重,否则不知该作何解释!”
她语气一严,又淡然下来:“如今婚事已然退了,嬷嬷想过的钟鸣鼎食,只怕我也满足不了。这是进京时带的三百多两银子,我留五十做为需用,剩下的、还有这些首饰全部送与沈嬷。你不管是在京都外廓置间院子,或是回筠州府买几块田,雇几个佃农,都能过得安顺无忧,到老不愁。就当做你我主仆一场的情分,散了吧。”
啊?
话听得沈嬷惊颤,结实的身板一下子就坐到地上去。
未料小姐一转身的功夫,竟学会这般圆润周旋。一席话字句体贴宽抚,没有半字苛责,却听得咚咚敲打在沈嬷心上,每一句都无颜以对。
忽然遥遥记起来,从前的原配夫人庄氏,本就是个贤惠能干的主妇。小姐幼年也甚有性格和主意,四五岁就能口眼明辨,万事好奇。奈何后来继室入门,沈嬷实在怕极了出事要担风险,逐渐地给她连哄带唬,圈束精养了起来。
莫不是姑娘忽然觉醒了,变得游刃有余、慧心妙舌的。
先前看鸽姐儿周旋罗老夫人和祁氏,沈嬷还没这么大感觉,眼下竟是应对不来。
沈嬷憋了两天已甚难受,连忙带着哭腔解释道:“鸽姐儿万万别赶婆妇走,婆妇当真是为小姐着想的诶!”
“庄夫人待我恩重如山,嘱我定要将小姐安稳看护,恕我一做奴才的见识浅薄,眼里的安稳便是衣食无忧,郎君宽厚。自来了京城,我见谢府十分有意撮合这门亲事,二夫人做为三公子的娘,更是切切巴望着小姐早日成亲,三公子更加一表人才,他年前程似龙骧凤矫。小姐若进了谢府,婆妇也算完成夫人的托付了。那日二夫人嘱我装作腹痛,我也只是想给小姐多些与三公子相处的机会则个,却不知发生了什么,惹得你二人如此动怒。”
啧,谢三郎行不苟合,最嫌恶被谁人操控,祁氏身为亲娘何尝不懂?
左不过都为一己之私罢。
魏妆又问:“手帕是怎么回事?缘何今晨查看,只剩下了六条?”
送出去的是前六个月的六条,还余了后半年的未动。
沈嬷心一慌,愧疚感更甚,只得将罗鸿烁把她叫去花厅里,一番“拷问套话”的过程说了出来。
又唏嘘道:“老夫人此言,莫非怀疑姑娘在谢府丁忧期间,心已另有所属。我当下记起来云麾将军府的贺家小爷,生怕对姑娘影响不利。又生怕错过了谢家,退了亲后不易再寻高门,便先送了三公子半打,另留了半打,却是想给褚家公子也送送的。”
。。。
魏妆静默了一瞬,无语凝噎。
这怕是不止打算给褚家,还打算给之后的不知道谁谁谁。
只提起贺家小爷贺锡,魏妆又觉得头大。这贺锡乃云麾将军府独子,其祖父在京中亦是司空府长史,因云麾将军常来往于筠州府负责囤运军饷,昔年曾到过魏家来拜访。
彼时魏妆刚巧十四五岁,葵水初来,少女似娇花般初初绽开。看得随父而来的贺锡一眼呆滞,堪堪倾心至今。他出身军门世家,行事果决刚烈,在筠州府求慕魏妆,闹得众人皆知。
这次魏妆远赴京城,生怕他又惹麻烦,上下瞒着口风一字不透。但前世贺锡还是后脚就跟上来了,只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来京城没几天便触犯了哪道条例,被抓进官狱中关了禁闭,直到魏妆与谢敬彦婚后才放了出来。
如此一想,却也不足为虑。
该处理的还是眼前的奶娘。
魏妆暗暗冷笑,连日来幸亏自己拿捏得紧,没对谢敬彦如何痴心,否则传扬开去,直接把谢褚两家都得罪了。
沈嬷是留不得的,或者说不能够再继续留在身边。
但妇人毕竟照顾自己多年,而从沈嬷自个的角度,她或许真的认为那是为了魏妆好。前世沈嬷中了梁王下的套子,背地里捞钱谋利,也是因着老夫人抢去睿儿,生怕魏妆了无依仗。后来事情闹大出来,沈嬷深觉拖累鸽姐儿,无颜以对,便自请回乡后早早离世了。
这一世,魏妆希望沈嬷早早就牢记教训!
她惦起留在筠州府的贴身婢女绮橘。
这趟来盛安京,其实起初主仆二人包括魏家,都没把握会与谢府成亲的,很可能贺寿结束就回程了。当日出发时,并没带上绮橘,只后来两个月不到便与谢敬彦匆忙成亲,绮橘也就一直留在筠州府打理田产。
魏妆有心想把绮橘接到身边来。
她想了想,便道:“我暂时并无嫁人的打算,先想开间花坊,一则自己喜悦,不用将一己之幸福寄望于夫家身上。但须卖掉一部分母亲留下的田产,譬如西边与东北面的那几块地,便可议价卖去。东南面的靠近城廓、另还有几间铺子,便暂时留起,需要派个人前去打理。绮橘到底年轻,并无经验,用旁人我亦不放心,沈嬷嬷若是愿意,便将功抵过,暂时将这个担子接下。当然,我并不白叫你打理,此后你的月例照旧,但打理田产的所得,我拿出三成来算给你作利润。”
“罗老夫人寿辰后,我先安排你回筠州府去,随同我写给庄家舅父的信。我始终敬你是我奶娘,但话也须讲在前头,你我订立契约,若这一次再叫我发现你贪心昧利,那么主仆情分便尽了。嬷嬷且掂量!”
筠州府水足地肥,又且是南北枢纽要地,往来军务征收不愁、客商也多。
小姐这番安排已经是仁德,别人家的婆子去哪求这种好事。
沈嬷战兢不已,连忙表了忠心,再也不敢僭越。
魏妆一番心机言辞下来,也是倦了,便劝了她出去休息。
到下午,悦悠堂那边的严管家派小徒弟来说,三小姐那盆香玉牡丹的孢子菌被控制住了,让去瞧瞧。
隔日上午,魏妆便带上工具小藤箱,与谢莹一道往花坊那边过去。
第37章
连日放晴, 天气越见暖和了。
四月一至,花草生机盎然,放眼一片鲜翠。悦悠堂里, 严管家收拾着花架,忽而一瞥眼, 看到了镖在墙上的牛皮色纸条,晓得是催账的单子又来了。
暗叹乌堂主不易。
已故的老堂主昔年与人打赌, 拉下了一大笔账,由现任的新堂主还。乌堂主是捡来的孤儿, 却是对老堂主分外地敬重, 一边嗜好养花、四处寻花搜草,一边拼命接单寻信,用以还账。
但老堂主得罪的是江湖上得罪不起的门派, 这都不知道啥时候能还上, 悦悠堂还能够撑多久呢。
不过乌堂主昨儿刚发下一笔经费, 还给了额外的奖赏。听说是一位富几代的朝中门阀公子,买去了一屉解毒的紫花丸,算作意外收入。
严管家还挺高兴的。
听到外面传来马车动静, 连忙迎了出去, 清瘦朴素的脸庞带笑:“二位小姐来了,快请进吧!”
魏妆与谢莹下了马车, 一路过垂花门,走进里院。但见院中多了一排竹木的小花架子。黑色的瓦盆里施有肥土, 应该是新播下的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