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在谢侯府各院的眼里, 难免生出了猜想。婚假并未满, 如何三公子才成亲就老往外跑?
但你若说他不悦三少夫人吧,分明夫妻相敬如宾,三公子和颜悦色十分融洽。三少夫人就更是娇润动人了, 肌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汤氏私下催逼儿子, 去打听了翰林院的昔日同窗,才晓得原来老三午后都在衙房补觉呢。
难怪这几天看着略有清减, 原来如此。
婚后小夫妻俩烛火熄得晚,竟是在长夜漫漫与君共度。这怕是为了避嫌, 不让人置喙新娘子美人误事, 缠绵床笫, 便在夜里冲动,白日则借故出去补觉吧?
啧……一时府上又漫开来各种的说辞。
午睡醒来, 魏妆在花房里布置着杂务。花房搬到了前世的卧室处,与谢敬彦的书房对面,确是挺好,各干各的,搬运东西也方便。
所有架子物什,虽然谢敬彦已命人擦拭得纤尘不染,但具体方位她还要调整下。
昨夜魏妆把先前考察的几处地段铺面,都整合梳理了一遍,又筹算了手上的钱,准备即日便让沈嬷回筠州府去处理田产了。
她手上一共有五千多俩银,能立时在东内城盘一处不错的小庭院,半个月内魏妆要把地点敲定下来。加上沈嬷卖田产所得及十多年的租账,估计还能添近两千俩,到时买些花肥沃壤,请上两三个小厮打理。
绮橘跟在魏妆身边多年,对花卉也算精通,等她进京来帮衬,再有自己近日打出的技艺名声,应很快便能营生不断了。
但有一事麻烦,她竟然没能赎回定亲的那半块青鸾玉璧。兑回押注的赢钱后,次日她就去了通盛典当行,结果掌柜却告诉她说,早半天前已经让人买走了。
魏妆问何故无信誉?
那掌柜生得还人模人样的挺周正,做事却鲁莽,大声道:“这是本店的规矩,千两以下的当品,超过十五日未赎便自动调进售卖柜。超过一个时辰也是超,姑娘进店时便应该晓得鄙店的规矩,倘若早来半日也好诶,尚能帮你留住。”
有时人莫名其妙说话嚷嚷,代表着心虚。
魏妆虽容貌十七岁,内里却是个操持中馈阅历人心的贵妇了。当即提出质疑,别不是看上了好玉,借口不让赎出。掌柜的又命人展示出票据,就像是早料想到她会质问,上面还有店老板的印戳,令她无语置喙。
看着门面不甚起眼的一家当铺,可魏妆晓得它背后原有江湖背景,蛮横起来无处说理,规矩是人家定的。再则自己本来便是偷着当掉,若传出去被谢敬彦晓得了,或被谢府晓得,又是一桩挖坑自埋的囫囵事。
只怪那次中了媚毒后身骨倦软,没在兑完注的当天就把玉璧赎走。
魏妆因着不想闹大,只好请求店掌柜帮忙打听是谁买走,愿出价赎回。然而等到今日上午去打听,却仍杳无消息。
想想把谢敬彦这块传家宝物弄丢了,魏妆心下还真有点发虚。拿去当掉之前,她只当做是块玉,一块上好玉而已,怎料到竟听他说起这对凤鸾和璧的渊源,那必是千金难求的了。
总归是成亲了,不用还回去,他也暂没问起来,能拖一天是一天吧。
调整好架子,魏妆便让人把花盆搬了进来。进京带的一盆黑牡丹,已出落得墨紫透魅,乃花中极品,她预备在斗妍会那日带去亮亮相,好为自己即将开出的花坊打一出头阵。
历届斗妍会也有官眷夫人们带上自己的爱花,前去供人欣赏,但不参与未婚姑娘们的斗妍评选。
还有谢莹的两盆花,以及自己逛街时新买的一些花卉,再有从乌千舟交换的种子,几颗种子已经在盆子里冒了芽,尚且看不出品种。这些暂时都先放在花房里伺弄着。院子里谢敬彦送给她的“新婚礼物”,也不少珍品。
端午之后马上就是斗妍会了,谢莹的香玉牡丹结出一批新的细小花苞,最近更要仔细妥帖照顾,好赶在斗妍会那日开得更灿烂。
沈嬷站在旁边,观察着小姐的模样儿。当真是成亲之后,肌肤水嫩,身段旖旎,浑身上下都透着娇矜,看得婆妇心里窃喜啊。
昔年谢老太傅议亲时,就曾找人合过八字,说三公子命中带有清灵元气,合该最为给养鸽姐儿的。这才几日,变化就肉眼可见了。
因想起府上猜议,沈嬷便措辞道:“鸽姐儿与三郎婚后恩爱,府上大人夫人们都满意得紧,婆妇可算对庄夫人有个交代矣。入京前的船上,小姐还担忧谢公子不喜悦你,意欲退婚,我那时便劝说小姐,单凭你这副美好姿骨,是个男郎瞅见了都逃不过动情。你不信,如今却真真印证了的。然三郎他还在婚假期,却总往外头衙房跑作甚,一去半日,只在夜里回来……叫府上人们瞧见,少不得又要猜度纷纷了。”
魏妆这几日光顾着忙自己的事,却没正眼去瞧过谢敬彦。
白日各做各的,到晚上谢敬彦回府,共用过膳食,他或去翡韵轩那边抚琴清修,或到点了铺一张床毯,做个地板睡觉搭子。她还真没关注过男人在做什么。
实在这样的婚姻生活,于她早成习惯。前世他谢左相凌冽缜密,弄权谋政,夫妻寡淡,何曾在意过对方?每天能隔着书房对视几眼,只怕都算难得。
听了这话,魏妆便随口应道:“他如今正值选部考核,应当忙碌得紧,有手有脚却不必管他……”前半句过于冷漠,忽地反应过来,忙又添了后半句温柔:“我与郎君既结为夫妻,便是决心百年好合,一世相携的,旁人说什么无所谓,沈嬷且放心便可。”
沈嬷见小姐似乎听岔了,以为自己担忧他二人感情不和呢。实则婆妇担忧的是,他们太过黏缠,如-胶-似漆,到时三郎体元倾注消耗,府上都怪到小姐媚色-惑人了。
外人无从勾画小姐的媚,可沈嬷打小服侍到如今,最是晓得。那玲珑玉骨,能把宫女们都羞得眼热的,莫说颈涡处一颗红痣娇媚,便臀心上亦有一点艳殷,叫个郎君如何自持?
也因如此,沈嬷对小姐能嫁入高门贵府子弟,从来信心满满。
而这才成亲的小两口儿,万事都新鲜,只怕无心在意。
沈嬷只好更明显地提点道:“话是这样说的……那日大夫人一言或有些苛刻,但婆妇琢磨着也在理。”
“三郎是太傅亲自栽培出的杰俊,他年必为朝廷栋梁。鸽姐儿与他燕尔新婚,难免缠得紧些。可日子还要往长远看,须得从长计议。我听说三郎他白日去到衙房,乃是去补觉用的。再则小姐莫怪,我瞧过你们的睡榻,里侧一半竟总是整齐无痕,莫非他整夜都与你缠在一块儿么?若如此,他身体如何吃得消,男郎精髓是阳气,时歇时补,方为久长。小姐气色娇好,滋养得越发匀美,难免多添人嘴碎非议。”
。。。
绕了一圈,魏妆可算听明白了……敢情这是在担心自己与谢某人房-事过多啊。
前世奶娘唯怕自己在谢府跟前不得宠,巴望着她能对谢敬彦主动些,好快些孕上子嗣,立稳脚跟。
重生一世,反倒过来了。
她也真是讽刺,那男人对她无感,她与谢三恪守界线,平日他宽衣睡卧,目不对视,府上各人从哪得出他们缠腻床笫了?
谢敬彦,他莫非故意去的衙房?此人思谋诡诈,背地里应该已在为上位做打算了,他在混淆视听。
魏妆抿嘴浅笑,这样让人误会却也没什么不好,省得她还要费心去粉饰恩爱。
但没想到的是,沈嬷竟果然如他所述,会去悄默查看这些细节。而若沈嬷都晓得去看床单,旁人只怕也会观察……
魏妆且作新娘子娇赧,将过责推给谢敬彦那边,应道:“三郎年轻气盛,我拗不过他。但沈嬷提点得及时,我之后会规劝他注意些的。”
沈嬷听小姐如此解释,暂作松一口气。
到第五日,谢府八卦绯闻制造源——二房她的婆婆祁氏,果然就来找谈话了。
上午巳时,晨昏定省结束后,茗羡院里,婆媳两个对面而坐。
祁氏穿着明丽的双蝶纹浣花对襟衫,化精致妆靥,叫婢女给三少夫人沏一杯桂圆阿胶红枣补益茶。
娶了这般媚艳娇婀的女子进门,自己做婆婆的更要变得讲究一点,莫名的紧迫感啊。
妇人一双眼睛打量着魏妆,但见桃腮杏面,妍姿动人。男女之间的事,都是过来人了心里都有谱。闺房女子初初得过滋养,那几日最如牡丹初绽,说不出的容光……用劲的全是男郎。
但祁氏也不想过于约束,先抱上乖孙子了再说……
还有中馈要紧。
祁氏按捺着目的,只作对儿媳关切体恤道:“嫁过来可还习惯吗?三郎待你周到否,有无欺负着你?”
第69章
祁氏找自己来, 无非为几个目的。
魏妆默想,全府上怕是都传开谢敬彦新婚去衙房午休了,唯有自己蒙在鼓里。她只知道他出门, 哪能晓得是去外面找床睡呢?
在琴房补觉难道不香?就没有人敢轻易去他翡韵轩打扰。
这必是个声东击西的招数,借由夫妻缠腻的误会来掩人耳目, 实际去谋他的结党篡位。
魏妆虽没意见,但别把媚色的名头丢给自己呐。
她便在一贯的大方泰然中, 添了几许难为情,颔首道:“郎君对我一应极为周全, 院子也修葺得精雅, 没有什么是不好的。有劳母亲记挂儿媳了。”
一句“没有什么是不好的”,就囊括了全部,意即事事顺心合意。
啧, 叫祁氏再回想起之前, 这丫头怎么都不顺着自己, 定要与三郎退婚。如今却是晓得好了吧?情-爱这种事儿,只有真去体会了才明白,她的儿子必定是人中龙凤。
祁氏升起自得之意, 笑着叹道:“你们新婚燕尔, 自然是哪里都好都亲热的。三郎敬彦他心高气疏,就独独对你妆儿用情。我做母亲的早看在眼里, 自你到了京城来,他那心就悬在半空了, 夜梦都念你的名字……但虽说小两口感情好, 他眼下面临考核, 你也须多劝他用些心思,别书房都待不得, 总往外出去。哪有男郎新婚期,日日去衙房补觉的道理,叫别个院子里传开,说什么的都有。”
婆母说得意有所指,若真是个新嫁的小娘子,只怕羞得要找个地缝里钻进去。
让魏妆想起了昔年,与谢敬彦新婚之初是悸动的,彼时她满心崇慕,天真娇怯,所思所行皆为着得他怜眷。
谢三公子虽凌冷,宠溺于她时却深邃旖旎,那爱意从天明持续到晨间,她几经生死跌宕。去给婆婆祁氏请安时,氤氲的爱意似还未散,在衣襟里透出朦胧的雪嫩,而被祁氏旁侧敲击了一句。从此便羞于娇满,总要用薄娟裹束起来,以为贤良淑妇。
一口一个妆儿的,怎不称呼“小魏氏”了?
魏妆敛回心绪,干脆将责任推给谢敬彦,作含蓄道:“幼时家中请的女教学,常教导女子婚后从夫,魏妆悉数听从郎君之意……但得母亲提点教训,我从此晓得该怎么做了,之后定叫三郎用功朝政,魏妆不敢吵扰。”
祁氏先前只当小姑娘主意大,不好拿捏,没想到进门后还挺顺着自己,姿态顿时便拔高了许多。
妇人舒坦地拉长语气,呵哧一笑:“是个明白事理的好女子。陵州谢氏高门世爵,所谓‘夫为妻纲’,这道理在府上尤其。但你也总须找点事儿做做,省得太清静了,在筠州府时可学过掌家管账吗?”
总算切入正题了,魏妆眸光幽闪。前世是婚后三日,这次婚后第五日,难为祁氏还能多忍耐两日。
也不能说全不会,毕竟还要开花坊呢,总须有点基础。
魏妆便柔声答:“起初有浅浅学过,但我生母去得早,府上事务皆由继母掌管。继母管理上佳,魏妆不曾帮得上手,因而并未历练过来着。”
看来继母也是个厉害的,但魏女既能在继室手下长成如斯唇红齿白,燕妒莺惭,样样件件的衣物首饰,出手并未见拙促,可见也有本事。
祁氏睇着新妇女子澄晶晶的眼眸,心叹难怪能把儿子迷得如破寒霜清执。
她放心道:“好姑娘,我就瞅着你是最满意的儿媳了,既进了谢府二房,从此这里便是你的家,我亦如你亲母。二房负责的中馈事务,今日起便交给你吧。敬彦忙于公务,你正好用这些打发时间,也就不会无聊多想了。”
“我自认不是个苛刻的婆婆,平日只纵着你们自由,更盼着你们早生小崽儿,不像有些人家的那般独断。中馈上你若有不懂之处,也无须着急,问下人慢慢摸索琢磨便可。媳妇就是半个闺女,我信任你,且拿去吧。”
话说着,示意贴身婆子端来托盘,上面赫然放着一大串沉甸甸的钥匙与账本。
啧啧啧,多好的一番话呀,听得人肃然起敬!
叫旁边的沈嬷两眼都放出了光彩,惊喜得泫然欲泣。果然相由心生,不枉二夫人如此桃花雍容,这般年纪又白又美的无暇容光。
沈嬷连忙给鸽姐儿睇眼神,盼望快些接下来,之后在谢侯府的地位就稳了。她便是回筠州府去打理,也总能更放得下心。
魏妆暗自发笑,若是别家新妇,恐怕真的大喜过望。就譬如前世自己,自拿了这钥匙串,就一心想把中馈掌管好,以证明自己的价值和能力,不辜负婆母的信任。
然而换个角度再来一次,她看得就通透了。这是叫她既别指望夫妻亲密,还得不耽误生育子嗣,再当个全年无休的账房管事呢。
祁氏嘴上说不苛刻,叫魏妆不懂慢慢磨,则是从此甩手掌柜,交给她不管不顾了。
那些彻夜拨着算盘打理繁杂的日子,魏妆再无兴致。
她抿了抿唇,受宠若惊地应道:“多谢母亲信任,叫儿媳感动不已。只是我初婚不过几日,如何担得起这份重责?就譬如大房那边的司马嫂嫂,进门已四五年,都还在大伯母身后学着呢。我若一接,便是弄斧班门、自不量力了,母亲折煞我也。”
忽又想起祁氏的那点儿虚荣浮华,接着夸赞道:“我自上月入京都,进府后只见花草园艺、仆从衣容制式、各房用度,端得是井然有序,叫人耳目一新。远的不提了,就单说老夫人的寿宴上,账目清晰,桌椅齐备,掌事们按部就班,竟无人出错,这些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出的成就。魏妆区区州府出身,何曾见过这般场面,若做得不好,轻则自己自责,怕还要叫母亲和郎君脸上无光了,这钥匙是万万不敢接下的!”
她话中所举的例子,特意全挑拣祁氏负责的部分来强调。
以魏妆的了解,祁氏这个婆婆总体不算坏,也并非不精明,只是疏于动弹,贪于享乐。但若把事情交给她,她嘴上抱怨,却又有点自我强迫,实际做得面面俱到。
又且为了尽早搞掂,好匀出心思伺弄美容,每每还总能提前完成。实在乃是一块掌中馈的好料子,不用白可惜了。
这一次她要哄着祁氏自个去做。
祁氏少见被人夸赞呐,丈夫谢衍修史书修得钻进去了,问个竹盐在哪儿,他张口来一句“昔诸燕属国以北长城为界……”。儿子则自小被老太傅叫去教导,心思沉敛,母子生疏。妯娌汤氏嫉妒她都来不及,更别提被谁人夸奖了,打扮得再好看也只有自己最在意。
祁氏顿然舒心不少,端起养生茶抿了一口:“可不是不一般么!不瞒你说,这些都是你婆母我负责的,也就只有妆儿你留心到了,却是缘分。旁人只看表面,谁吆喝得大声,就以为谁的功劳大,偏我不爱显山露水,做得都是实际功夫。这些事儿可不好干啊,非得是我母家自小一件件教导过来……”
话说到一半,恐说得太多,魏妆更不接了,又猛地刹住道:“总之,从生到熟练,也有个过程。我的眼光不会错,相信你行就是行,你这孩子不用拘谨,快收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