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樊安城再也没有回过范县,但是范县的父母官依然是樊家的常客,樊家依然是范县最有面子的家族。
前不久,有人来见樊三太爷,据说是榆林来的,奉了樊安城之命,请樊三太爷去榆林主持大局。
为此,樊大太爷很生气,在祖宗牌位前哭得昏死过去。
沈彤静静听完,问道:“来请樊三太爷的人,定然是樊家人见过的吧?”
许安点头:“自是,否则樊大太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樊安城膝下只有一个年仅五岁的嗣子,樊帼英再厉害也只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如果樊安城死了,谁在榆林主持大局,谁就是樊家新的主人。
这么好的机会,樊大太爷怎会拱手让人?
即使来人拿着樊安城的亲笔书信,樊大太爷也会置疑那书信的真假。
因此,来请樊三太爷的人,定然是樊安城身边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来往于榆林和范县之间的人,樊家上上下下全都认识他,只有这样的人过来,樊大太爷才无可奈何。
“沈姑娘,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做?”许安问道。
窗外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沈彤道:“等。”
“等?还有三天就是大年三十了。”路友说道。
“大年三十,除夕啊,好日子。”沈彤微笑。
往年,榆林过年很热闹,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垒起了火塔,火塔是用大块煤炭垒成的,有钱的人家垒得火塔要用三四车煤炭,穷苦人家也要垒个小的,火塔从腊月里就开始垒,到了除夕时,榆林大街小巷都能看到大大小小的火塔了。
可是今年的气氛远远不如往年,陈家的铺子全都关了,陈家在年根底下搬家,出城的车队就有七八十驾,前面的马车已经出城了,后面的马车才从陈家大宅里出来。
樊家已经挂上了白纸灯笼,只等樊安城的灵柩运回榆林,就要正式开始办丧事了。
芳菲去街上看过,街上的店铺里没有披红挂彩,就连春挥也没贴。
榆林百姓敬重樊老将军,有人已经在家里悄悄摆上了樊老将军的灵位。
“樊老将军不在了,樊少将军又是生死未卜,若是鞑子打过来,我们就只能等死了。”
“是啊,留守在榆林的五千大军也调到了边关,没有将,也没有兵,鞑子来了怎么办呢?”
“宜宁郡主也在榆林,她手里有兵吧?”
“郡主是半个出家人,她手里怎会有兵?即使有兵也只是亲卫,恐怕连她自己也护不住,又怎能护住我们?”
“难怪陈家要走啊,有钱真好,想去哪里都行。”
……
芳菲从街上回来,小脸皱成一团:“奴婢没有看到火塔,百姓们没有心思过年,舍不得买煤炭垒火塔了,他们说要把银子留下逃命用呢。”
沈彤想了想,让人去请了宜宁郡主过来,道:“听说百姓们连过年的心思都没有了,不如我们垒个火塔吧。”
百姓们没有心思过年,宜宁郡主同样也没有,她无精打彩地说道:“彤彤,你看着办吧。”
有了宜宁郡主的这句话,沈彤就看着办了。
慈安居里有地龙,王府里一早就拨来了银子,普渡寺里存了几千斤煤炭。
沈彤派人在街上请了工匠,连夜在普渡寺外垒起了一座高高的火塔。
即使这样,榆林百姓们也没有留意这件事。
如果是两个月前,这会是百姓们津津乐道的事,郡主要与民同乐,这是妙事。
可是现在,谁还会管这些事啊,鞑子要打来了,榆林就要守不住了。
“边关又打起来了,我就说嘛,樊老将军一死,那些鞑子怎会善罢甘休?”
“我们这里就是边关了,前方守不住,那么榆林城也要守不住。”
“是啊,可是现在天寒地冻,能往哪里逃呢?”
是啊,逃到哪里呢?
陈家刚刚开始关铺子的时候,他们就该明白过来,提早就逃走的,可是现在太晚了。
城门紧闭,这是为了防范鞑子,但是也把城中百姓关在了里面。
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了。
慈安居里,宜宁郡主拿出一张图纸,指着两处地方说道:“彤彤,这是慈安居里的秘道,宫里的太监们也不知道这件事,这是父王派人悄悄建的。”
沈彤有些吃惊,她真没有想到,秦王还有这一手。
难怪当时急着要把那些太监吓走,原来是要在宜宁郡主正式住进来之前修好密道。
“密道通到哪里?派人探过了吗?”沈彤问道。
“探过了,一条通到樊家,另一条是通往后山。”宜宁郡主说道。
普渡寺后面有一座小山,春秋时节山上绿树成荫,风景很好,是游春的好去处。
“嗯,天亮后郡主就进密道吧,第二条,通往后山的那一条。”沈彤说道。
“天亮就进去吗?现在好像没有什么事啊?”宜宁郡主吃了一惊,她也只是心慌意乱,才想起这两条密道,拿了图纸说给沈彤听的。
“进去,听话”,沈彤斩钉截铁,“事成之后,我去接你出来。”
……
五更天,天空阴沉沉的,没有星,残月些许的余光躲在乌云背后若隐若现,惨惨淡淡。
两个人从枯草丛里闪出来,爬上一座山岗,翘首望向远处的榆林城。
忽然,一道光茫从夜空中扬起,那是烟火,白色的烟火。
一人对另一人道:“快去报信!”
两人迅速跑下山岗,像来时一样,消失在荒草丛中。
第204章 大年三十
天空飘起了雪,羽絮大小的雪花纷纷而落,不到半个时辰,天地间便是一片白雪茫茫。
今天是大年三十,已经冷清多日的榆林城,随着这场大雪的来临显得热闹起来。
虽然没有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已经关门的店铺依然没有开门营业,但是街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街头巷尾随处可见都是人,或打伞,或穿着蓑衣,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有提着猪肉的壮汉,还有走亲访友的体面人。
过年了,城里就应该热闹的,而且,比起往年来,这也不能算是热闹,只是人多而已。
雪越下越大,普渡寺外的火塔上不知何时盖上了油布,雪花落在油布上,远远望去,宛如冰峰。
沈彤站在火塔下面,仰头望向塔顶。
这是她第一次在榆林过年,若非萧韧提醒,她还不知道榆林有这种风俗。
也不知道她从小生活过的柳家湾有何风俗,可惜她全都不记得了。
柳家湾的人大多没有见过她,想来那个时候,她都是和阿娘待在家里,过年也不出门吧。
沈彤胡思乱想,转身走进寺内。
大年三十,寺里没有香客,几个冻得缩肩夹背的小尼姑正在扫雪,沈彤没回慈安居,她在寺中缓缓而行。
她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这是大饼从西安带来的,难得一见的白狐狸皮,是萧韧在关东猎来的。
沈彤走过一座座大殿,普渡寺内古松参天,青松白雪,肃穆庄严。
“阿弥陀佛,沈施主是在观雪吗?”
一名青衣女尼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双手合什。
“了然大师也来观雪吗?”沈彤反问。
“非也,方才有弟子说这座大殿有处飞檐坏了,贫尼便来看看。”
沈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果见一处飞檐上少了一块,那块正落在下方的雪地上。
“还好,没有砸到人。”沈彤说道。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然大师说道。
了然大师一边说,一边把掉在地上的那一块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庑廊下面。
沈彤向了然大师告辞,原路返回,回到慈安居。
“小姐,奴婢全都办好了。”刚刚进门,芳菲就跑了过来,满脸的兴奋。
沈彤点点头,压低声音说道:“小心一点,有人进寺了。”
虽然大雪掩盖了痕迹,但是在离飞檐掉落的地方不远处,有一株灌木歪倒了,那种灌木到了冬天叶子落尽,明年开春便又重发新芽,看那灌木歪倒的方向,就是有人从飞檐处跳下,没有站稳,身体向前一冲,恰好跌倒在灌木上,枝条被大力猛压,向一旁歪倒下去。
芳菲吓了一跳,连忙捂住嘴巴,弓起腰,高高抬起腿,再轻轻落下去,明明地上的雪已经扫过,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屋里走去……
其实就在沈彤在寺里巡视的时候,芳菲已经做了很多事。
宜宁郡主的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
几个丫鬟一边玩小牌,一边大声说笑,慈安居里已经沉寂了多日,今天终于热闹起来,过年了啊,郡主心情好多了。
屋内,丫鬟们却个个提心吊胆,刚刚芳菲过来的时候,她们还在哭,郡主不见了,今天早上醒来后就没有看到郡主。
郡主不是一个人不见的,还有郡主身边体己的嬷嬷和大丫鬟们。
她们知道郡主一定是逃走了。
虽然住在普渡寺里,可是外面的风言风语通过香客之口也传了进来。樊老将军死了,樊少将军重伤,前方已经乱了,鞑子打来了,就要打进榆林城了。
郡主是金枝玉叶,当然不能束手待毙。可是郡主逃走没有带着她们,她们就只能留在这里等死了。
不对,听人说鞑子会抢女人,抢去做奴隶做娼妓,那还不如让她们死了。
芳菲告诉她们,只要按照她说的去做,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谁会想死,谁会心甘情愿被鞑子抢走,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她们也要争取。
沈彤站在庑廊下,大雪还在下,稍小了一点,铜钱大小的雪花漫天飞舞。
一名王府侍卫从暗处走了过来,对沈彤说道:“姑娘猜得没错,街上多了很多人,各条街道上都有人。”
沈彤问道:“加上你们,总共多少人?”
侍卫道:“我们有五十人,城内的守军和府衙能动用的有二百二十一人。共计二百七十一人。府衙好说,我们无法调动守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