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那个小小身体不但把屏风撞倒,而且还飞了出去,堪堪落到门边,如果不是陶世遗进来时随手掩上了门,沈彤很可能就此飞出去了。
砰的一声,那孩子摔在了地上,不用去看,陶世遗也知道这孩子小命休矣。
别说是个大病初愈的瘦弱孩子,即使是成年人,这样重重一摔也会伤筋断骨、头破血流。
魏头儿是存心要置孩子于死地!
原本是护身符,可是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魏头儿要杀死这个孩子,就是不再相信这孩子是沈家后人。
这孩子是谁,是从哪里来,对于魏头儿而言不再重要,在他眼里,只要这孩子不是真正的沈彤,那么就如草芥一般,根本不用把这孩子立时杀掉,而此时这一扔一摔,魏头儿真正要杀的人不是这个孩子,而是带孩子来的人。
是他陶世遗!
随着沈彤落地,几个人从门外冲了进来。
屏风倒在地上,屏风后面的一切尽收眼底,虬髯大汉目光阴翳,冷冷地看着陶世遗。
这还是陶世遗第一次见到屠卫,屠卫和他想像的不一样,但是此时此刻,他已经无心去对比,因为那几个冲进来的人已将他按在地上。
屠卫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依然低沉粗哑,可在陶世遗听来,这声音却如同来自地府。
“姓陶的,你是读书人,那么自是应该明理。这世上有很多人,有人忠心赤胆,有人却只能做三姓家奴,而你无疑就是后者。但你却认不清自己的斤两,做着三姓家奴的事,却还要自作聪明,再演一出表忠心的把戏,你要对谁表忠心?是被你出卖的沈家女眷?还是连着京城的关家?无论是谁,本座均不在意,可是你把本座当成傻子,这就是找死了。”
说完,屠卫挥挥手,对那几个人道:“关家的人还在外面藏着吗?把他交给关家吧,咱们的刀可不是用来擦鞋底泥的。”
几人应声,把早已吓得瘫软成泥的陶世遗抬了出去。
屠卫叹了口气,轻轻抚额,自言自语道:“又是一桩麻烦事,好在早早发现,否则……”
屠卫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忽然发现,那个孩子不见了。
刚刚盛怒之下,他把孩子扔出去,一是泄愤,二来也是震慑。
他了解自己的功力,这一扔下去,那孩子即使不死,也是奄奄一息了。
可是那个孩子呢?
屠卫锁眉,他的人把陶世遗抬出去时,顺手也把那孩子给拖出去了?
只能如此吧,否则也解释不通。
地上有血迹,迤逦到门口。
屠卫不会想到,就在他以为那个孩子被他的人拖出去的时候,沈彤已经出了那片林子。
在她之前,几名护卫拖着陶世遗先行出了林子,白净脸和他的人还在林子外面侯着,看到这些人出来,又看到面如土色的陶世遗,白净脸吃了一惊。
他的目光从陶世遗的脸上移到身上,眉头动了动,连忙把眼睛移开。
陶世遗身上的袍子已经湿了一大片,鲜血渗出来,滴滴嗒嗒。
看来伤得不轻啊,魏头儿这是要灭口吗?
不对,如果是要灭口,陶世遗这会儿应该是个死人啊。
白净脸恨不得立刻就去禀报贾老七,要立刻和陶世遗划清界限才好。
“几位爷,要不要咱们几个帮忙啊?”白净脸换上一副笑脸。
“嗯,外面有关家的人,把姓陶的交给他们。”为首之人冷冷地说道。
“好嘞!”白净脸招招手,几名手下接过陶世遗,向外面拖去。
沈彤藏在树影里,远远看着这一幕,不行啊不行,她还没有从陶世遗身上得到母亲的消息呢。
好在屠卫已经认定她不是沈彤了,她不是沈彤,那么即使找不到她的尸体,屠卫都不会在意了。
死士营的人是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力气的,就像他们要把陶世遗交给关家,而不是亲手杀了他。
屠卫是死士营的,他的这些护卫全都是!
拖着陶世遗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是她认识的,那是甲五!多年以后,甲五成了甲组三大高手之一,独挡一面,甚受器重,而现在他还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小角色。
而屠卫掌管执法司,以铁面无情著称,沈彤见过他的那三次,便是他公开处置犯下过错的死士。
千面斩屠卫,即使是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也会谈之色变。
沈彤没有想到,这一世她见到的第一个死士营里的人,居然会是屠卫!
屠卫是来接她的,那么前世也是屠卫带她走的?她是屠卫带进死士营的。
屠卫千辛万苦找到沈家后人,就是要把她培养成死士吗?
为什么?
沈彤发现如今的自己虽然没有武功,可是这副小小的身体想要逃跑却很容易,当她不费吹灰之力就从一个狭窄的缝隙里钻出来时,更是对自己的这副小身体满意之至。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就对上了一张脸,一张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
“小畜牲,就是你,老子要把你的牙掰下来!”
沈彤认出来了,这是进来时被她咬伤的那个人。
这是贾老七的人。
她冲那人做个鬼脸,使出吃奶的劲儿向上一跃,拽住一根树枝,像荡秋千一样荡了出去,那人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追得上她。
待到沈彤彻底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那人还举着被沈彤咬伤的手臂,大呼小叫地找人,其他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时,就听到他在骂:“小兔崽子,敢咬老子,老子揍扁了你!”
有人骂道:“你小子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被个小孩子咬了一口,你都骂了一个时辰了,有本事你去和里面那位要人啊,在这儿骂个球!”
“老子被咬了,还不能骂了,等我抓住那小东西,老子……不对,那小东西刚刚是从这里钻出来的,她怎么会从这里钻出来?”
是啊,这里是他负责守着的,那个小东西……好像跑了……
第22章 软刀
沈彤一口气跑出五六里,仰面朝天倒在一片草丛里,看着满天星斗,她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她是不是已经算是逃过了做死士的命运?
已经没有了力气,幼小的身体又累又饿,可是沈彤还是笑了出来。
是了,前世这个时候,她服食了寒食散,浑浑噩噩中,陶世遗把她交给了屠卫,想来那个时候,陶世遗一定告诉屠卫,她大病未愈,所以才会昏昏沉沉。
而这一世的此时此刻,她正躺在荒山野岭欣赏今夜的星光灿烂……好像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至少她还能选择自己下一刻要做的事,要走的路。
她是从芳菲口中得知,那天从王牙婆手里买回来的孩子,除了芳菲和春鹊,还有一个人,可是到陶家以后,芳菲却没有见过那个孩子。
在此之前,沈彤误以为那个孩子也是陶世遗给自己准备的替身,可是当她在屠卫面前说出那个孩子的事时,她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如果那个孩子是她的替身,陶世遗一定会据理力争,可是当她从屏风里飞出来的一刹那,她在陶世遗脸上看到了惊惧,那是秘密被人戳破后的惊惧,她在前世不只一次见过这种神情。
听芳菲说,那是个女孩子,芳菲觉得她面熟,可是却不记得在王牙婆那里见过,当时王牙婆手里有十个孩子,除了芳菲和春鹊,还有两个女孩六个男孩,这个孩子决对不是那两个女孩当中的任何一个人。
“不是女孩,那就是男孩喽。”沈彤自言自语,“陶表舅买个男扮女装的男孩,他要干嘛?哦,对了,他有两个儿子呢。”
沈彤又笑了,这位表舅还真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啊。
沈彤躺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爬起来去找水喝,灌了一肚子河水后,沈彤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她跳起来继续奔跑,已经落到关家人后面了,如果再不跑快一点儿,见到的就只有陶世遗的尸体了。
今天她给陶世遗插了两刀,一把是插在陶世遗身上的真刀,而另一把则是肉眼看不到的软刀子,这把软刀子让屠卫把陶世遗交给关家,那其实就是要借刀杀人了。
所以她要快点,赶在关明觉动手之前,让陶世遗说出母亲的下落。
夜风习习,暗蓝的天幕上繁星点点,宛若恒河沙数,一条船悄悄靠岸,两名劲装打扮的仆从率先下船,接着,又有几个同样装束的人,簇拥着一个少年从船上走了下来。
少年十四五岁,青衫长袍,五官清秀,面如冠玉,他缓步走过渡桥,放眼看向暗沉沉的城镇。
“这就是上乔镇啊,青云先生的故里,怎么看上去如此荒凉。”
“世子,若是八、九年前,即使是晚上,走在上乔镇的大街上,也能看到把酒吟诗的学子,那些读书人啊,最是喜欢到这渡口观水赏月,可是如今,早就今非昔比了。”一名随从说道。
少年叹了口气:“关良弼终究是一介书生耳。”
“是啊,读了那么多书,却还是个拎不清的,比起沈家……”
随从的话尚未说完,就发觉自己说错了,连忙止住,陪笑说道:“世子,您看这月下乔河别有一番美景啊。”
少年哈哈一笑,向着不远处的上乔镇,信步走去。
关明觉还在镇上的小院子里,这几天里,他有一半的时间都在这里。
他看看屋角的沙漏,推开窗子,月色满院泻了一地。
“大老爷,阿四回来了。”一个仆从进来禀道。
“好,让他进来。”关明觉转动着手里的铁球,脸上浮起一抹笑意。
阿四办事,从来不会令他失望,这一次,阿四也是。
“阿四还带回了陶世遗,您是一起见,还是……”仆从问道。
“陶世遗?他只带回了陶世遗?那个孩子呢?”手里的铁球停止了转动,关明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只有陶世遗,小的没有看到那个孩子。”仆从答道。
“让阿四进来”,关明觉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只让阿四进来。”
很快,关明觉就知道了今天晚上的事。陶世遗带着沈彤去了老龙王庙,可是半个时辰后,贾老七的手下抬了陶世遗出来,一出来就大喊大叫:“关家的人呢,快别躲着了,赶快把这人抬走!别把七爷的地方弄脏了。”
阿四和几个跟踪而来的手下原本是埋伏在暗处伺机而动,这时被人叫破行藏,只好现身出来。
上乔镇不大,贾老七的手下都是在上乔镇上混饭吃的,和阿四的人多多少少也打过交道,阿四便多问了几句:“这人怎么了?你们七爷怎么把人给抬出来了?”
为首的白净脸立刻说道:“快别提我们七爷,我们七爷可和这姓陶的没关系。”
说到这里,白净脸压低了声音,对阿四道:“回去告诉关大老爷,这姓陶的可不是好东西,吃里扒外,把你们关大老爷卖得干干净净。姓陶的带的大礼已经收下了,可他这个送礼的人可是没人敢收,所以还是送还给关大老爷。”
阿四知道,白净脸的这番话是有人让他说的,至于是什么人,当然就是收下大礼却不敢收陶世遗的那个人了。
那人就是要说给关明觉知道,所以他原原本本把这番话带回来了。
关明觉手里的铁球砰的掉落在地,滚到阿四面前。
阿四噗通跪倒:“大老爷,阿四没有把事情办好,阿四该罚。”
关明觉没有说话,他踱到窗前,望着那满院月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没见到那个孩子?”
那边所说的大礼,当然就是那个孩子了,阿四只带回了陶世遗,却没有带回那个孩子。
“那孩子从车里出来,就脱离了陶世遗的掌握,小的几个没有下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