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不见她,皇帝不见她,宫人们见到她吓得瑟瑟发抖。
皇后很想向祖父诉说自己的委屈,可是祖父没有进宫。
她常常望着院内光秃秃的树枝发呆,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祖父指着墙上的画像,对她说的那番话。
那时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她以为自己能够面对一切。
现在想一想,当年的自己是多么可笑。
她拿起一把刀,划向自己的手臂。
刀子锋利,鲜血涌出,很疼,也……很痛快,前所未有的痛快。
……
这个冬天很冷,冷得彻骨,据说冻死了很多人。
大年初一,太皇太后正在主持大朝会,接受内外命妇的朝拜。
久未露面的皇后也在,她头戴九凤冠,宛若石像般坐在太皇太后下首。
有小内侍过来与大太监贾耐低语,被太皇太后看到,问道:“鬼鬼祟祟的怎么了?”
贾耐不敢隐瞒:“回禀太皇太后,林淑妃薨了。”
宫里虽然有地龙,有炭盆,可是小产后的林淑妃却还是没有挺过来,终于撑不下去,薨了。
命妇们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几个还悄悄看向皇后。
太皇太后并不介意,嗯了一声,贾耐忙让小内侍退下,命妇们缓过神来,继续依次给太皇太后和皇后拜年,说着吉祥话。
那日,所有人都走后,皇后生母、护国公夫人在太皇太后面前长跪不起……
承乾坤宫里,皇帝很兴奋,苍白的脸上透出淡淡的红润。
他抓着京泽的手腕,激动地说道:“护国公夫人还在跪着是吧?太皇太后是要废后了吗?”
京泽有些不忍心,可也不敢瞒着:“还没有。”
“林淑妃已经死了,太皇太后为何还不废了那个贱人,京泽,你说是不是死的人还不够?”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太过激动,皇帝的声音微微颤抖。
他已经让林淑妃和腹中孩子都死了,可皇后还是皇后,太皇太后今天还让她出席大朝会。
这个女人活着就是在等着他死,等着做太后,等着做太皇太后。
不,不行!
京泽心里一沉,忙道:“太皇太后应该还在考虑,圣上急不得啊。”
“不不不,太皇太后一定是嫌死的人还不够,怎么办呢,朕只有一个妃子怀上龙脉了啊,京泽,怎么办啊,朕很没用是不是?”
没有妃子怀孕,那他还能让谁死?
毛贵妃吗?
毛贵妃是杨锋的外孙女,和皇后一样的,都是和杨家有关的人。
他讨厌杨家的女人,他根本没有办法和她们行房,更加不能令她们怀孕!
皇帝急得走来走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该怎么办?他该让谁去死?
想到最后,还是觉得这个人非毛贵妃莫属。
就是她了。
“京泽,你想办法,找个男人进宫!”皇帝重又变得兴奋无比,这个办法太好了,他为自己能想出这个办法而得意。
京泽吓得簌簌发抖,他磕头如捣蒜:“圣上,这使不得使不得啊,奴婢不敢。”
“这是朕的命令,你敢抗旨不遵吗?”皇帝盛怒。
京泽哭了,他趴在地上:“圣上啊,这会被发现的,一旦被发现……奴婢死了无妨,可圣上怎么办啊!”
皇帝越发不耐烦起来,他拿起桌上的砚台砸下去,京泽哀号一声……
皇帝打伤京泽的消息传到太皇太后耳中,但是她不知道原因,让人去问,才得知,原来是因为林淑妃薨逝,皇帝伤心到一时失控,错手打伤了京泽。
第230章 对与错
定国公府里,世子萧祎急匆匆走了进来,关门时用力过猛,锦袍一角夹在门缝里,只好重又将门打开,把锦袍抽了出来。
定国公萧长敦紧锁浓眉,审视着已经人到中年的长子。长子虽然资质平平,但是为人踏实、沉稳豁达,哪怕是年少的时候,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毛手毛脚。
“守江,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守江是萧祎的表字。
萧祎抹一把额头的薄汗,顾不上刚刚的失仪,明知父亲在内书房时,除了候在外面的阿马,不会有其他下人,可是他还是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父亲,宫里传出话来了。”
萧长敦深锁的眉头没有松动,这些日子以来,宫里的事情早已传遍朝野,他闭门不出也全都知道了。
这个时候,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现在传出话来,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说的什么?”萧长敦沉声问道。
萧祎的嘴角动了动,似是难以启齿,但是最终还是如实说了出来:“林淑妃腹中的孩儿,并非死于皇后之手,而是……而是……”
那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萧长敦的脸色陡然变了,变得煞白没有血色。
他终于明白成熟稳重的长子为何会失态,他也终于明白林淑妃为何会在大年初一这个吉祥喜庆的日子里死去了。
林淑妃的死不是凑巧,而是必然。
“是皇帝,对吗?”区区五个字,萧长敦却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还是不敢相信,真的会是那个孩子吗?
那个孤苦无依,悄悄给他递信求助的孩子。
“自从林淑妃有孕之后,那位每日都会去福秀宫,可能就是那时下的手,林淑妃恐怕也是知晓的,但是她不敢说出实情,只好顺水推舟推到皇后头上,可是那位终归是放心不下,还是把她灭口了,林淑妃是被闷死的,京泽下的手。”
从得到消息到现在,萧祎还是难以置信。
萧长敦已经从最初的惊讶中恢复过来,脸上渐渐有了血色,他面沉如水,道:“这是京泽递出来的消息?”
“是,京泽正在养伤,趁着咱们的人去看望他的时候,把信悄悄递出来的。”萧祎说道。
萧长敦没有说话,他反剪着手在屋里慢慢踱步。
萧祎知道,这是父亲的习惯,每当他这样的时候,就意味着他有重大决定。
萧祎默默伫立一侧,珍宝阁上的西洋钟发出嗒嗒的声音,像是在催促着什么。
终于,萧长敦停下了脚步,他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长子,一字一句地说道:“京泽不要再留了。”
萧祎怔怔一刻,父亲是要让京泽死吗?
为什么?
京泽是那位身边最得力的人,如果京泽死了,那位可以信任依靠的人就更加少了。
“京泽已有二心,他让我们知晓这件事,无非想让我们与皇帝离心。如果他将这些事告诉太皇太后或者其他人,皇帝的名声就会受损。”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萧祎感觉父亲的声音干巴巴的,听不出抑扬顿挫,如同木车轮子推动时那单调平缓的声音。
“……父亲,皇帝连自己的骨肉都要……”
萧祎无法说下去了,他看到父亲无奈的目光。
从少年到中年,萧祎从未违拗过父亲,这一次他仍然不会。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出父亲的内书房。
房门被轻轻关上,室内恢复了宁静。
萧长敦颓然地瘫坐在太师椅上,他像是老了十岁,这一刻,他只是一个老人。
“二弟,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这么多年了,是对是错早就没有用了。
坐在龙椅上的终究还是皇家正统,太祖皇帝的嫡长孙,即使不是皇家,即使只是寻常百姓,能够做上大家长的,也只能是这个人。
所以,二弟说的对,而他坚持的也没有错。
……
深宫里死个人就如同死只苍蝇死只蚊子。
即使那个人是皇帝身边最得力的太监也依然如此。
京泽是重伤不治死的,谁也没有想到,只是被砚台砸破了头而已,竟然也会死人。
当然,砚台砸破头是会死人的,只是京泽前两天已经大好了,可是最终还是没有挺过来。
最伤心的还是皇帝,除了伤心,还有自责。
打伤京泽的是他,他没有想把京泽打死,他只是因为林淑妃之死太过伤心,伤心得一时失控而已。
虽然拖了几天才死,可是京泽毕竟是被皇帝打死的,因此京泽的死悄无声息,内侍们在私底下也不敢谈论。
皇帝念旧,赏给京泽一副上好棺木,京泽得以体体面面地下葬。
可是皇帝依然伤心,接连几天的早朝他都没有出现。
皇帝没有上朝,文武百官便能一目了然地看到龙椅后面摇曳的珠帘。
珠帘用的是上好的南珠,太皇太后喜欢珍珠,她所在之处,都会装点着最好的珍珠。
太皇太后端坐在珠帘后面,她的声音冷静沉稳一如往昔。
“皇帝并非抱恙,他只是伤心林淑妃的早逝,如今后宫空虚,本宫想为皇帝选妃,充盈后宫,早日开枝散叶,诞下麟儿,众爱卿可有异议?”
当然没有,皇帝尚无子息,就算再纳多少嫔妃也是应该的。
这件事便交由宗人府去办了。
这一次,太皇太后并没有合适的人选,她也没有像上次那样仔细考虑这件事。
上一次她内定了毛贵妃和林淑妃二人,可是事实证明,这并非是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