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不明白,现在他依然不明白,只是中间这么多年,他没有再想过。
今天晚上,过去的那些事忽然就全都记起来了,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明天见到沈彤,一定要问问她,当年她为何会对他说出那么奇怪的话。
可是……他是心悦沈彤吗?
怎么会呢?他比她大了四岁,年龄相差太多了,他又不是有病。
但是他也没有把沈彤当成妹妹,恐怕也没有人能把沈彤当成妹妹吧。
想到这里,萧韧忽然想起沈彤家里的那个欣妩,那是沈彤的姐姐。
萧韧发现自己又想远了,他是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心悦沈彤这件事的,怎么想来想去,都是些琐琐碎碎或者过去很久的事呢?
萧韧又坐起身来,一眼就看到一旁的周铮已经睡着了。
周铮睡熟了以后就会张开嘴巴,现在周铮就是张着嘴。
于是萧韧捏住他的两片嘴唇,没过一会儿,周铮就醒了,惊恐无比地看着面前萧韧放大的脸。
第236章 三个孩子
“心悦一个人是怎么样的?”
冷月杀杀,阴风恻恻,萧韧恶狠狠地问出这句话时,他的手指还在用力夹住周铮的嘴唇。
周铮呜呜地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由惊恐变成悔恨,他为什么临睡前要问萧韧这个?明天早晨再问不行吗?
待到萧韧好不容易松开手,周铮的嘴巴才重获自由,这次不等萧韧再动手,他飞快地滚下炕去,穿着中衣站在屋子中央那片月亮地里:“小七,下次你再趁我睡觉偷袭,别怪我往你家里送两条大狼狗。”
萧韧没理他,黑暗中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光。
周铮终于败下阵来,重又回到炕上,为了表达自己的怒意,他把踩脏了的双脚在萧韧的被子上蹭了蹭……
温润如玉的周三公子对自己的举动不忍直视,他只好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他是被小七给气的。
“心悦一个人是怎样的?”毛骨悚然的声音再次响起,原来这事还没有翻篇儿。
周铮早已睡意全无,为了防止再被萧韧偷袭,他索性没有躺下,夺过萧韧的枕头,连同自己的倚在背后,认真思索萧韧的问题:“心悦一个人就是……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夜夜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心悦就是哪怕看不到那个人,能和那人在同一条河里喝水也觉幸福,小七,你对沈姑娘有这种感觉吗?”
萧韧摇摇头:“没有,我从未想过她在哪里喝水。”
周铮再也忍不住,毫无风度地哈哈大笑起来。
萧韧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然后从他背后抽出枕头,倒头就睡,留个后背对着周铮。
“小七,别睡啊,我们谈谈人生。”周铮抬脚朝萧韧踢过去,就像踢在铁板上,他只好作罢,大睁着双眼,却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旁边传来萧韧均匀的呼吸声,他还在望着黑暗中的房梁发呆。
第二天清晨,周铮眼下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没有睡好。
反倒是萧韧神采奕奕,头发梳得一丝不乱,身上穿的虽然还是昨天打猎的那身箭袖,但是干干净净,连个皱褶都没有,农户家里简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捯饬的。
用过早饭,庄子里恢复了安静。
农户们下田耕作,年纪稍大的孩子们去上课,年纪小的跟着婆子们在灶间里出出进进,一会儿往嘴里塞块萝卜,一会儿又拿块馒头啃了起来。
宜宁郡主和沈彤都已经收拾妥当,她们今天会跟上周铮和萧韧一起回西安。
萧韧远远地看到一个少年牵着一匹红马走了过来,走着走着,那匹马忽然雀跃起来,拽着牵马的少年向着萧韧跑了过来。
那是火儿!
萧韧伸出手来,火儿在他面前收住脚步,然后不由分说,把大脑袋扑进萧韧怀里。
牵马的少年紧锁着眉头,用力勒紧缰绳,试图把火儿拽开,可是火儿像个执拗的孩子,梗着脖子,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萧韧伸手攥住缰绳,稍一用力,就把缰绳从少年手里夺了过来。
“过一会儿,我把火儿给沈姑娘送过去。”
“不行。”少年沉声说道。
萧韧眉头微动,扭头看向那个牵马的少年。
这时他才留意到,少年有一双如鹰隼般冷戾的眼睛。
“你是谁?”萧韧问道。
“韩无忌。”少年的声音也如他的双眸一般,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冽。
“韩无忌?”这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萧韧的目光扫过还在和自己撒娇的火儿,火儿不是温驯的马,除了马场里那个照顾它几年的马倌儿,就只有自己和沈彤能够把他牵过来。可是火儿却是被眼前的这个少年牵过来的,在火儿没有看到他之前,一直走得稳稳当当。
萧韧想起昨天看到的那个叫小妹的女孩子。
他也想起大饼送到边关的书信,沈彤在路上救下的三个孤儿,如今都跟在她身边。
三个孤儿。
小妹是一个,想来这个韩无忌也在其中。
萧韧松开手,把缰绳朝着韩无忌扔过去,韩无忌伸手接过。
萧韧拍拍火儿的大脑袋,低声说道:“过两天我去看你,乖。”
火儿似是能听懂他的话,恋恋不舍地在萧韧肩头蹭了蹭,不情不愿地跟着韩无忌走了。
萧韧看着一人一马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有读书声传来,萧韧寻着声音找过去,那是三间很大的屋子,每间屋子里有十几个孩子,正在跟着先生上课,读书声此起彼伏。
萧韧的目光在这些孩子的脸上一一扫过,孩子们或美或丑,或高或矮,或认真或松懈,但是他们的目光清澈单纯,神情天真烂漫,他们当中没有一个,是和韩无忌一样的。
再次见到沈彤时,她的身边除了芳菲和小妹,果真还有两个男孩子,年纪略大的少年十二三岁,就是刚刚见到的韩无忌,而另一个只有十岁左右,瘦削白净,眉宇间有抹书卷气,就连那个小妹,也和庄子里的孤儿们不一样,至于是哪里不一样,萧韧又说不清楚。
他问宜宁郡主身边的那位嬷嬷:“那三个孩子跟在沈姑娘身边多久了?”
嬷嬷道:“在有慈安庄之前,他们就跟着沈姑娘了,听说沈姑娘还让他们跟着她一起念书。”
那就是快半年了。
萧韧的心里略略放下一些,读过书的孩子和刚刚收养的孤儿是不一样的。
再说,沈彤那么聪明,若无十分把握,又怎会把韩无忌这种人放在身边呢。
要么是沈彤已经查清楚他们的底细,要么就是沈彤有办法制住他们,让他们不敢造次。
想到这里,萧韧勾起嘴角微微笑了,可是随即心里又空空落落。
从昨天到现在,他和沈彤也只是说过几句话。
沈彤说他黑了。
萧韧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他真的很黑吗?
他忍不住想起沈彤吹弹得破的脸蛋,她很白,欺霜胜雪,好像怎么也晒不黑。
她的确长高了不少,可也瘦了,细细挑挑的身材,看上去略显单薄。
她怎么这样瘦了?
是江婆子做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吗?
想起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江婆子,萧韧皱起眉头。
第237章 江婆子
次日清晨,江婆子走出家门,像往常一样,先去买菜买肉,然后再去书院街沈家上工。
她和街上早起的妇人们一样,提着菜篮子,嘴里小声念叨:“青菜两把、豆腐一块、猪肉一斤、排骨一斤,再买一把葱,哎哟,千万别忘了要给桔子买上两文钱的泥鳅。”
“江婆子,你自言自语说什么呢?”
斜次里一个人跳出来,站在她的面前,江婆子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堆起一脸看上去很真诚的笑,问道:“哎哟,是饼哥儿啊,这么早就出来了?吃早饭了吗?”
大饼斜睨着江婆子,一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
“江婆子,七少回来了,他老人家一回来就问起你了,你说他对你做的事有多重视啊。”
大饼说话时候表情丰富,即使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他的姿态也十分到位。
江婆子眨眨眼睛,脸上顿时换上一副既感激又满足的表情。
“七少这么重视我,老婆子就是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
大饼咧咧嘴,嫌弃地后退一步,生怕江婆子为表忠心一头撞到地上,脑浆溅他一身。
“行了行了,下次换个词,你不嫌恶心,我还嫌呢。”
江婆子嘴角一抿,溢出一抹温婉的笑:“饼哥儿,你专程过来,就是为了告诉婆子这件事?”
“当然不是,七少让我问你,你是不是只会做人肉包子,除此以外,什么都不会?”
“啥?”这一次江婆子不是装的,她是真的给吓了一跳。人肉包子那事儿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自家男人和儿子早就不当屠户了,她当然也不蒸包子了。
“别装了,你是不是不会做饭?”大饼不耐烦起来,为什么他要和江婆子讨论人肉包子?影响他一天的好胃口。
江婆子的脑子转得飞快,她这辈子,除了没做过善事以外,她什么没做过,什么没见过?
她立刻委屈起来,掰着手指头说道:“沈太太最喜欢吃我炒的青菜豆腐、酿豆腐、家常豆腐;大姑娘喜欢吃我蒸的红枣卷子;二姑娘从不挑食,什么都吃,可又什么都不爱吃,无论多好吃的菜,她也只是吃上几口而已,婆子蠢笨,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二姑娘有啥喜好。”
江婆子口中的大姑娘是欣妩,二姑娘是沈彤。
“沈姑娘身边有三个新来的小孩,你了解吗?”大饼又问。
“韩无忌、阿少和小妹是吧,那三个孩子住在隔壁许安家里,二姑娘不动,他们也不动,可是无论二姑娘去哪里,他们三个全都跟着。我问过芳菲,芳菲说那三个孩子要报恩,可是却又不知道该怎样报恩,于是他们就跟在二姑娘身边,非奴非仆,就是跟着,有朝一日大恩得报,他们也就走了。”
大饼听江婆子一口气说完,这才说道:“沈家大姑娘近日如何?”
“大姑娘乖巧听话,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是在家里陪着太太做针线。她的针线也真是好,沈太太的针线也好,婆子我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没见过哪个人比她们二人更好的了。大姑娘每天都把二姑娘挂在嘴边,妹妹长妹妹短的,倒像是她活着就是为了她妹妹一样。”
大饼仔细听着江婆子的每一句话,又把每一句话牢牢记在心里,他是要把这些话原原本本背给七少听的。
“沈大姑娘平日里除了你们,还和什么人有往来?”大饼的这些话,当然都是萧韧说的,虽然沈彤从榆林已经回来了,可是大饼觉得,他还是一只鸽子,雪白的鸽子,美丽的鸽子。
江婆子毫不思索,接口说道:“沈大姑娘平日里不出门,但是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她都会去德音寺里拜佛,有一次沈太太也跟着一起去,但是回来以后,沈太太累得不成,从那以后,沈太太就再也没有再去德音寺。”
德音寺就在西安城里,寺院不大,但是因为位处城里,所以平时的香火很旺盛,初一十五更是人山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