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这是给阿少做的鞋吧,我来纳鞋底,您歇一会儿。”
“不用不用,你明天还要去烧香,去准备要带的东西吧。”黄氏没有抬头,专心致志地纳着鞋底。
“嗯,那我去准备了。”欣妩说完,就从里间出来,重又回到院子里。
黄影一闪,一只猫飞快地爬上了石榴树,是桔子。
“桔子,快点下来。”欣妩柔声说道。
可能是她的声音太温柔了,也可能是桔子根本不买她的帐,桔子非但没有下来,反而从树干上爬到了树枝上。
春天里刚发的枝条还不粗壮,胖墩墩的桔子踩上去,就听到咔嚓一声,枝条齐根裂开,就在树枝落地之前,桔子飞快地跳了开去,几个起落,便跳上了墙头。
欣妩抬头看向蹲在墙头上得意地喵喵直叫的桔子,眼中闪过一抹冰冷。
桔子嫌弃地白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从墙头跳到屋顶,然后消失不见。
隔壁,沈彤正在屋里和许安说事,就见芳菲抱着桔子走了进来。
“小姐,您看桔子的手。”芳菲一边说一边扬起桔子的一只爪子。
只见圆圆胖胖的脚垫上通红一片,乍看像是受伤,可是沈彤用帕子擦了擦,雪白的帕子上立刻染上了殷红。
“像是胭脂膏子。”沈彤边说边去看桔子另外的三只爪子,每只爪子上都有,就连脚背上的毛也给染红了。
“奇怪啊,它在哪里踩到的?”芳菲嘟哝着,便要去给桔子洗脚。
“我看看。”许安沉声说道。
芳菲只好再次扬起桔子的爪子,许安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说道:“这不是胭脂膏子,这是朱砂。”
“朱砂?”沈彤和芳菲一起问道。
她们知道朱砂,可是家里怎么会有朱砂?
“朱砂是画画用的吧?”沈彤对这些不太懂。
“嗯,除了画画,还能炼丹画符,道士们用朱砂画符”,许安继续说道,“前些年飞鱼卫查出了一起巫毒案,涉案的道人在朱砂里掺毒害死了人,当时查获了的那些没有掺毒的朱砂,沾到手上就是这种颜色。”
家里从未请过道士。
这朱砂是从哪里来的?
芳菲用手指点着桔子的鼻子:“桔子,你快说,你在哪儿踩的?”
桔子哀怨地喵喵两声,把爪子藏了起来。
沈彤道:“也不知这朱砂有没有毒,你先去把桔子的爪子洗洗干净吧。”
听说朱砂可能会有毒,芳菲连忙抱着桔子去洗脚,用香胰子洗了十几遍,桔子惨叫连连,芳菲这才放过它。
第240章 供奉
傍晚时分,出去打探消息的王双喜和阿治回来了。
阿劳干货店的劳老板,其父祖籍松江,但劳老板却不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劳老板的父亲姓郭,四十年前,郭老爷从松江来西安做生意,机缘巧合,入赘西安劳家,劳老板是跟了外家姓氏。
劳老板有一妻一通房,膝下一男三女,他的妻子和儿女从未来过铺子里,倒是他的那个通房,平日里吃住都在铺子里,既要服侍劳老板,还帮着打理铺子,既泼辣又能干,南味坊的人都认识她。
她非妻非妾,只是通房,因此南味坊的人称呼她为梅姑娘。
“梅姑娘?她姓梅?”沈彤吃了一惊。
“不,她不姓梅,她原本是劳太太的丫鬟,名叫春梅。”乍一听到梅姑娘这三个字时,王双喜也同样吃惊,因此,他找到和自家铺子有生意往来的老板详细打听,那位老板在南味坊有一家分号,对劳老板铺子里的事知道不少。
“我去南味坊时恰好也看到了这位梅姑娘,她就在铺子里忙活,二十三四岁,看上去就是个很爽利的人,说的是带着西北口音的官话。”
沈彤默然一刻,忽然问道:“西安城里的南方人多不多,有没有官员或者世家大户是南方来的?”
王双喜道:“这就太多了,江南四大书院人才籍籍,蝉宫折桂者不胜枚举,除了江南,两湖两广和四川也有出名的大书院,科举入仕的文官之中,十之七八都是南方人。无论是京城还是西北,只要有文官的地方,就一定有南方人。据我所知,就连秦王府的长史也是南方人。正是有了这些南方籍的官员在各地为官,南方的商贾才得以到各地做生意,只看西安城里的南味坊就知道了,有需才有供,正是因为有很多在西安生活的南方人,南味坊的生意才会这么好的。”
如果是从南方人这条线索去调查,那比登天还要难。
沈彤想了想,道:“那我们就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
最笨的办法有时也是最有效的。
沈彤口中的最笨的办法,就是守株待兔。
许安对王双喜和阿治道:“阿治是和梅胜雪照过面的,双喜也去过南味坊了,明天开始你们两个暂时不要在南味坊露面,我和路友去守着。”
“小姐小姐,我也去南味坊守着吧,再说今天就是我发现的呢。”南味坊那地方,芳菲天天去也去不烦。
“明天我们还有别的事。”沈彤笑着拍拍她的小脑袋。
明天是初一,家里有个人每到这一天都要去上香。
这个好习惯以前是没有的,至少是在沈彤去榆林之前是没有的。
沈彤让阿治他们跟过几次,但是就连阿治这种受过专门训练的飞鱼卫也没有看出端倪。不想打草惊蛇,沈彤便没有让人再去跟踪。
但是今天,桔子脚上踩到的朱砂让她又起了疑心。
桔子很乖,平时只在沈家和许家两个院子里玩耍。这两家都不会有朱砂,而桔子偏偏踩到了。
朱砂昂贵,很多丹青高手都舍不得使用,道士用朱砂画符,一张符能卖几十上百两银子。
其实桔子是在哪里踩到的朱砂,也并不是一定要找到答案。
但是对于沈彤而言,家里有个欣妩,那她就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次日,沈彤逃学了。
不可否认,活了两世,沈彤全都不是读书种子。她读书没有天份,池先生让背书,她就把书倒背如流,可是池先生问她,可懂得书里的内容,沈彤大多都是摇头,不懂,硬背的。
虽然如此,沈彤却是个难得的好学生。除了被宜宁郡主拉着去慈安庄,无论刮风下雨,沈彤都会早早地去上课,池先生布置的作业,她也从不偷懒。
因此,不到迫不得已,沈彤从不逃学。
早晨,欣妩像每个初一十五一样,挽了一只柳条篮子出了家门。
柳条篮子上盖了一块蓝布花布,看不到里面的东西,但是沈彤知道,那不是佛香蜡烛。
德音寺地处西安城的繁华之地,寺外有很多兜售佛香的,德音寺内也有请香处,因此,但凡是来德音寺的香客,大多都是到了德音寺才请香。
欣妩的篮子里装的是水果点心,没有香烛。
欣妩一向是在寺外请香,而且每次找的小贩也不同。
今天她是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手里请香的。
那孩子衣裳破旧,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德音寺外有很多这样的孩子,他们的家大多都是在德音寺附近,每逢初一十五,就来寺外赚点小钱。
欣妩请了香去进寺了,芳菲也走到那个小孩面前,说道:“刚刚提篮子的姐姐请的哪种香,也跟我一份同样的。”
小孩很高兴,把一包香和两只蜡烛递给芳菲,芳菲问道:“你的生意很好啊,下次我来请香还是找你。”
小孩有点不好意思,红着小脸说道:“谢谢姐姐,可我下次可能来不了,平时都是祖母来这里卖香的,今天祖母病了,我是替她来的。”
原来如此。
果然不是专门来找这个小孩请香的。
比起城外的几座名刹,德音寺便显得狭窄拥挤,寺内摩肩接踵都是香客,想要在殿前磕头都要排队。
沈彤已经换上一身小厮的衣裳,芳菲则留在寺外。沈彤混在一群香客中间,远远地看到欣妩正在和一个僧人说话。
然后她把手里的柳条篮子双手交给僧人,僧人接过篮子,转身走进大殿,片刻后,僧人从殿中出来,把篮子交给欣妩,同样的篮子,此时看上去轻飘飘的,显然篮子已经空了。
欣妩恭身道谢,看得出她很高兴。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走过来,把手里的一只食盒交给僧人,僧人接了食盒,再次走进大殿,片刻后他出来,把食盒还给老太太,老太太弯腰行礼,感激涕零。
沈彤明白了,寺里的香客太多了,香客们带来的素果等物,需要先交给寺内僧人,再由僧人供奉佛前。
沈彤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241章 背后的人
欣妩非常虔诚,烧完香,她还跪在殿外默默祷告,不过这也不足为奇,大多数来上香的女客都是如此。
沈彤并没有一直注视着她。
这也是沈彤没让芳菲跟着进来的主要原因。
她是死士,欣妩也是。
她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她们受过同样的训练,如果有人盯着自己,即使不回去,她们也能有所感觉。
因此,沈彤在德音寺内走走停停,有意无意往欣妩的方向看上一眼。
欣妩在寺里呆了两个时辰才离开,沈彤没有继续跟着她,欣妩是个很乖很乖的女孩子,她不会四处乱逛,出了德音寺,她一定会直接回家,她还要回家帮着江婆子做家务,还要陪着阿娘用午膳。
在这方面,欣妩做得很好很好。
就像上一世在死士营时一样,欣妩是最好的姐妹,最好的朋友,除了最后出卖她这件事以外,至今为止,沈彤也想不出前世欣妩有哪点做得不好的。
欣妩很完美。
所以沈彤已经放弃在欣妩身上找破绽了。
她现在要从欣妩接触的人开始找起。
卖香的小孩,帮忙供奉的僧人,甚至是在寺里和欣妩说了几句话的老太太。
这些人,才是今天沈彤的目标。
卖香的小孩是替祖母来的,他的祖母常在这里卖香;帮忙供奉的僧人很年轻,只有十七八岁,其他僧人叫他慧能;和欣妩说过话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衣裳虽然朴素,但是料子很好,老太太头上的碧玉簪子水头极佳,但看上去已有些年头,不像是新近置办的,说明这位老太太家境殷实,不是刚刚才富起来的。
树冠茂盛,沈彤坐在巨大的树影里,和她一样坐在树影里的还有五六个人,有抱着小少爷的胖丫鬟,有躲在这里吃零嘴的小书僮,还有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家人,一看就是在这里偷懒的。
沈彤的目光跟着叫慧能的僧人进进出出,少年僧人眉清目秀,笑容明净,集英姿勃发少年气与慈眉善目佛子灵秀于一身,沈彤看得入迷。
“小姑娘,看啥呢?和尚再好看也不能领回家当相公,想看好看的哥儿,就到街上去看,金紫少年郎,绕街鞍马光。长安城里好颜色的少年郎多得是啊。”
这声音从背后传来,沈彤背脊生寒,并非是那人一语道破她的女儿身,而是这声音如同毒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这是她听到过的声音,不仅听过,而且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