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友补充道:“梅丫头穿了件豆绿的衫子,铺子老板姓劳,四十出头,身材瘦小,帐房姓蔡,是个干瘦老头,还有一个能管事的女子,二十多岁,都叫她梅姑娘,另外还有六个伙计,都是穿青布衫子的。”
小妹点点头,举着糖人儿,小跑着进了劳记干货铺。
此时正是一天里生意最好的时候,伙计们满脸堆笑,围着几个穿着潞绸袍子的人正在说着什么,这些人像是大户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
铺子一角,有个二尺见方的小柜台,柜台后面放着一把椅子,椅背上搭着一条围裙,虽是干活时系的围裙,但是绣工精致,一看就是女子之物,想来这张椅子就是梅姑娘常坐的。
小妹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女子,也没有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娃,更没有路友说的老板和帐房,但是六个伙计一个不少。
铺子东头有扇门,门外挂着财源广进的帘子。
小妹看向伙计们,他们正和那几位管事模样的人讨价还价,忙得不亦乐乎。
趁着伙计们没有留意,小妹猫着腰,跑到那道帘子前面,轻轻掀起帘子一角向里面张望。
帘子外面居然是个院子,院子里一张巨大的长条桌子,桌子上一拉溜摆着十几个大笸箩,笸箩里是各种干货。
小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进院子里看看,脖子上猛的一紧,接着她的双脚就离地了。
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衣领,把她提了起来。
“啊啊,救命!”小妹手脚乱蹬,大喊起来。
那人骂道:“哪来的小兔崽子,鬼鬼祟祟来偷东西吗?”
原来是把她当成小偷了。
小妹混迹街头,不是第一次被人当成小偷了。
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不是偷东西的,我来找我爹,我爹刚刚来这里了。”
“你爹?”身后那人显然也看到小妹衣裳整齐干净,是个正经人家的小孩了,他把小妹放下,问道,“你爹来这里了?”
小妹转过身来,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她这才看清抓她的是什么人。
这是个高大魁梧的壮汉,身材和路友差不多,他穿着璐绸袍子,和外面那些管事们差不多的打扮,可是他的鞋子却很脏,不但脏,而且还沾着已经干透的黄泥,西安城里是四通八达的石板路,这些黄泥显然不是在城里踩到的,他应该是从城外来的,而且走过很多路。
小妹抽抽噎噎:“我跟着我爹来采办花椒和八角,我看到我爹进了这家铺子,可我买完糖人儿,我爹就不在铺子里了。”
那人明白了,这孩子的爹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采办,带着孩子出来进货,一转眼就和孩子走散了。
他指指正在和伙计们讨价还价的管事们,说道:“来进货的都在前面铺子里,后面院子里是我们的库房,没人会到后面去,你爹既然没在铺子里,那就是去别家了,你到别处找吧。”
小妹的手里还举着糖人儿,她抹把眼泪,正要往外走,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声音:“这是谁家的小女娃啊,怎么哭起来了?”
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轻脆甜美,是个女人。
刚才小妹哭声很大,想来是被这女人听到了。
小妹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女子正走过来,那女子花信年纪,穿着枣子红的比甲,白绫子的衫子,梳着单螺髻,插着一朵酒盅大小的绉纱绢花。
在她身旁,跟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那小女娃穿着豆绿衫子,容颜稚嫩,只是那双眼睛,却有着这个年龄不应有的犀利,正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拿着糖人儿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娃。
第249章 小孩
“没事没事,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和她爹走散了,以为她爹来了咱们铺子。”
大汉一边说,一边拽着小妹的胳膊往外拖,小妹一个没留神,手里的糖人儿掉到了地上。
小妹本已止住哭声,这下子就又哭了起来:“坏人,你赔我糖人儿,赔我糖人儿。”
天底下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即使是这个看上去乖巧秀气的小女娃也一样。小妹就像个小秤陀,大汉把她往外拖,她的身子却往下坠,死活不肯往外走,哭得地动山摇,正在谈生意的客人们都被惊动了,奇怪地望向这边。
年轻女子已经走了过来,原本和她走在一起的小女娃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后,整个身子都被挡住。
“行了,老全,带这小女娃出去买个糖人儿,把她打发走,又哭又闹的,像什么样子。”女子不悦地斥责。
大汉忙道:“七姑娘,我这就带她走。”
说着,他用另外一只手去抓小妹的脖子,小妹晃着脑袋躲开,哭喊着:“你们欺负小孩,不赔糖人儿,我就不走!”
原本还很热闹的铺子里已经没有了声音,客人们和伙计全都望向这边,伙计们脸露尴尬,陪着笑对客人们说:“误会误会,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淘气,跑来捣乱。”
一个管事模样的客人皱起眉头,打量着哭闹着的小妹,说道:“如果我没看错,这孩子身上穿的是杭州宝雀坊的妆花缎啊,这种缎子可不是一般人家能穿得起的。”
言外之意,这小女娃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小姐,你们悠着点儿。
小妹身上的衣裳是芳菲裁给自己的,可是那时她刚学裁衣,衣裳裁小了,索性就给了小妹。这料子是榆林的商贾们送给宜宁郡主的,宜宁郡主又转手送给了沈彤,沈彤就拿给芳菲练手了。
能送给宜宁郡主的,自然都是上等的好料子。这位客人的东家是开绸缎庄的,他虽然只是负责后宅采买的,耳熏目染,也是半个行家,一眼就能认出小妹衣裳用的是什么料子。
客人是说给那几个伙计听的,从院子里走进来的女子当然也听到了。
她面沉如水,对老全道:“快去外面买只糖人儿。”
老全黑着脸,松开拽着小妹的手,转身跑了出去。
女子则换上一副笑脸,蹲下身子,对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妹说道:“小妹妹,我已经让人去给你买糖人儿了,你别哭了,地上凉,快点起来。”
小妹抹一把眼泪,看清楚眼前的女子,刚刚那个叫老全的大汉称呼这女子为七姑娘。
难道自己猜错了,这不是梅姑娘?
小妹吸吸鼻子,抽抽嗒嗒地说道:“我不是小偷。”
真是个孩子,还在想着那句话。
女子柔声说道:“我们知道你不是小偷,快点起来,一会儿拿了糖人儿就出去找你爹吧。”
小妹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
她像是不经意地回头去看,就见财源广进的帘子已经落下,那个和自已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娃却没有跟进来。
那个小女娃穿着豆绿衫子,她就是芳菲姐姐口中的梅良心吧。
显然是见她不哭了,铺子里重又热闹起来,一个伙计走过来,对“七姑娘”说道:“梅姑娘,张员外家还要五斤猴头菇,咱们铺子里只有三斤了,您看……”
“问问他家管事,能不能晚两天,后天咱家的猴头菇就补齐了。”女子说道。
小妹张张嘴,她猜得没有错,这个女子就是梅姑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叫老全的要称呼她为七姑娘呢?
正在这时,老全从外面进来,手里举着一只糖人儿。他身材高大,糖人儿拿在他手里,显得滑稽可笑。
他走到小妹面前,把糖人儿递给她,没好气地说道:“赔给你了,该走了吧?”
小妹破涕为笑,她伸出小舌头舔了一口,看都没看老全一眼,仰头冲着梅姑娘说道:“谢谢姐姐。”
梅姑娘笑了笑,道:“快去找你爹吧。”
小妹又转身看了一眼那道财源广进的帘子,像是还带着委屈,刚刚就是在这里,她差点儿就被人当成小偷了,好可怕哟。
老全见她还不走,反而去看那帘子,正要再骂几句,忽然发现了什么,冲着梅姑娘问道:“十姑娘呢?她该不会已经走了吧,怎么还这样呢,我大老远地赶过来……”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梅姑娘凌厉的眼神打断了,余下的话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小妹又舔了一口糖人儿,蹦蹦跳跳地跑出了铺子。
看着她的背影,梅姑娘狠狠瞪了老全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好在是个小孩子,否则被人盯上,咱们都要倒霉。”
老全讪讪,摸摸脖梗子,问道:“十姑娘究竟去哪儿了?”
梅姑娘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到那道帘子处,掀起帘子,探身出去,看到梅胜雪就站在帘子一侧,她道:“十姑娘,可以出去了。”
梅胜雪沉着脸,问道:“刚刚的那个孩子,有没有让人去盯梢?”
梅姑娘一怔,道:“不用吧,那就是个小孩子,还那么小。”
“小孩子?当年我遇到沈彤时,她和这小丫头差不多的年纪,那些老奸巨滑心狠手辣的大人,也一样死在她的手里。”梅胜雪语声冷冷,有些事,她不能忘,有些人,她更是想忘都忘不了。
当年在那片林子里,她假装死了,亲眼看到沈彤是如何杀死体型大她一倍的陶顺儿。
沈彤骑在陶顺儿的脖子上,一拳一拳,招招打在陶顺儿的百会穴上,陶顺儿人高马大,硬生生被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给打死了。
梅姑娘连忙说道:“是我疏忽了,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她不等梅胜雪再说什么,也没有吩咐老全,自己快步走到铺子外面。
南味坊人头攒动,人来车往,早已看不到刚刚那个小孩子的身影了。
躲在暗处的芳菲摸摸小妹的脑袋,笑着说道:“小妹,你还是被人怀疑了呢。”
铺子门口,梅姑娘闪身进去,片刻后,梅胜雪便从里面走了出来,她像来的时候一样,步履轻盈地混迹在人群之中,只是这一次,那个叫老全的大汉跟在她的身后,两人若即若离,一前一后走出了南味坊。
而路友,就跟在他们身后。
芳菲拽着小妹就往池先生家里跑:“快去告诉小姐!”
第250章 箱笼
或许每一个老师的教书生涯中都会遇到这样的学生,他们是好学生,因为他们很用功;他们又是坏学生,因为他们的成绩很差很差。
这种学生很少,但是一定会有。
沈彤就是这难得一见、集好坏于一身的学生。
就像现在,池先生翻看着写得很认真,但是却一踏糊涂的功课,不胜唏嘘。
天赋确实很重要。
放下沈彤的功课,池先生拿起阿少的。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嘴边不由自主溢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还是那句话,天赋确实很重要。
池先生还记得萧韧曾经说过沈彤出身书香门第,只因自幼失怙,才荒废了学业。
唉,所以说,同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有酸有甜,同一块地上开出的花朵有红有黄,即使是书香门第里生出的孩子也不一定都会读书。
倒是这个阿少,听说是募兵之后。但凡是当募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大多都是不识字的。可是阿少却是个读书种子,难得的读书种子。
忽然,池先生听到背后有动静,他转过身去,就看到两个小脑袋正从门缝里探进来。
池先生失笑,对沈彤和阿少道:“下课吧,一盏茶后再回来上课。”
沈彤和阿少起身应是,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早就等在门口的芳菲和小妹急不可待地跳出来。
“小姐,梅……嘘……”
很快,沈彤就知道了刚刚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