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你不用自责,也不用避讳,阿娘把我养大,我永远都会当她是我的母亲。”沈彤说道。
芳菲松了口气。
沈彤闭着眼睛,又问:“你都怕我不穿你做的鞋了,就不怕七少嫌弃?”
“七少若是嫌弃,奴婢就说这是小姐做的,他一准儿就不嫌弃了。”
沈彤……
萧韧才不会相信那鞋子是她做的呢,不对,萧韧应该会怀疑她在鞋子底下藏了针,等着扎他的脚吧。
想到鞋子,沈彤便又想起在榆林时,她送给萧韧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袜子。
她是觉得好玩,才会送他袜子,可是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世上除了大饼以外,真的有人会把那种袜子穿在脚上,可是不但有,而且那人还是萧韧。
那些柿子和压饼,都是萧韧叮嘱岳阳送来的吧。
也只有芳菲这个小傻瓜,才会说出什么岳阳喜欢她的话来。
大饼是从芳菲口中得知她喜欢吃花椒叶的压饼,然后大饼告诉了萧韧。
沈彤心里莫名涌上一丝清甜,她有些后悔,不该把一大包压饼全都给了芳菲,最后还被路友当成大面饼一样填进肚子里。
……萧韧现在怎么样了?
在离开西安之前的三天里,她就没有见过萧韧。
她原本以为萧韧会来送行的,不送她也会送周铮吧,可是到了上路的那日,来送行的只有宜宁郡主和西安城里的官员们,却独独不见萧韧的影子。
没人感到奇怪,因为边关还在打仗,萧韧是领过兵的将领,这会儿要么去前线了,要么就是在练兵。
当时沈彤也没有多想,可是现在,她却怀疑萧韧或许正如一清道人先前所说的那样,带着一队兵马悄悄埋伏在什么地方了。
第322章 燕北的雪
路途遥遥,风餐露宿,但是有秦王公子在的地方,即使是在荒山野岭,也能有尽量舒适的帐篷,精致可口的菜肴。
因此,一路之上,沈彤并不觉辛苦。何况大多时候,她都在马车上,两辈子加起来坐马车的次数,也不如这次多。
这是许安等人一致的要求,同样也是萧韧的。
做为欣妩身份的知情者,蓝师傅被藏起来好生照顾,同样,沈彤也是知情者,她做了十二年沈家女儿,如今说不是就不是了,她自己乐得抛去这个身份,但是有些人却不是这样想的。
蓝师傅会被灭口,她也会,区别在区蓝师傅毫无自保能力,而她有。
这一路上尚算太平,连个土匪也没有遇到。
并非是天下太平了,而是周铮恨不能在每个人背后都插上一面西秦军的大旗,远远看去,这支队伍就是旗子的海洋,大大小小的旗子迎风招展,旗子下面是盔明甲亮的兵士,每一个人,每一面旗,都在告诉所有的人,他们是官兵,他们是西秦军。
无论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还是拦路抢劫的小贼,只要不是穷疯了,是不会来打官兵的主意的。
且,此时鞑子尚未退兵,西北如此,燕北亦如此。秦王的精力在战争上,杨勤亦如是。现在的杨勤,根本不暇顾及这些事,这也是秦王选在这个时候催促周铮动身的原因之一。
一路顺畅,一个月后,秦王府一行人到达了燕北城。
还没有进城,先前进城送信的人就回来了,阳春三月,燕北城却是刚刚下过一场雪。
据说是场小雪,可是也足令芳菲震惊的了,三月还下雪,闻所未闻。
沈彤笑道:“这几天你不是都把冬天厚斗篷穿上了吗?”
芳菲想想也是,燕北城在关外,出关后沿途走能看到尚未融化的积雪,这样一说,燕北城里刚刚下过雪也就不足为奇了。
燕北郡王亲自出城相迎,和他一起的还有两位少年。
燕北郡王只有十三岁,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沈彤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秀气的男孩,他精致清秀得像个女孩子,皮肤白得近乎透明,瘦弱纤细的身体包裹在白色的貂皮斗篷里,如同一只落在雪堆里的冰雕小人儿,似乎风一吹就能把他吹化了,融进雪里找不到。
站在燕北郡王身边的两个少年,一个穿着宝蓝面子的狐皮斗篷,绾着赤金簪,古铜色的脸庞,五官深邃,可惜生了个鹰钩鼻,让他看上去多了几次阴深;另一个穿着枣红面子的狐皮斗篷,绾着青玉簪,皮肤白皙,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一对酒窝儿。
娃娃脸的少年,沈彤觉得有几分熟悉,仔细一看就认出来了,他是护国公府四公子杨锦庭,他的父亲就是早就死了的飞鱼卫副使杨捷。
前世沈彤与灭灯师太投宿在一户人家时,恰好遇到官兵抓捕杨氏兄弟,杨家满门抄斩时,逃亡在外的杨锦程回到京城劫了法场,带走了堂弟杨锦庭。
那一夜抓捕他们的就是萧韧的手下,杨氏兄弟束手就擒,后来的事情沈彤就不知道了,因为不久之后她就到了京城,最后死在了京城。
第二次见到杨锦庭则是那年她偷偷潜进杨家时,她还曾经冒充过杨锦庭的小厮。
既然杨锦庭在这里,那么和杨锦庭一起的鹰钩鼻,就是杨勤的长子杨锦轩了,杨锦轩在杨家排行第二,他和杨锦程同年,都是十八岁,杨锦程只比他年长两个月。
见到周铮,杨锦轩神态有几分倨傲,只是点点头,道了声辛苦,就不再多言,倒是杨锦庭的话很多,问了沿途天气,又问西北的战况,直到传来杨锦轩的干咳声,他才住嘴。
燕北郡王却只是刚见面时过来行礼,轻轻唤了声:“兄长。”
之后便不再言语,默默地站在两位杨公子身边,若非他生得太好,真能被人当成不存在的透明人。
从方才杨锦庭和周铮的谈话里,沈彤得知杨锦程也来了。
这几个月来,杨勤坐镇军营,亲自督战,女儿和燕北郡王的亲事便由身为杨家嫡长孙的杨锦程操办。
大婚之日即将来临,都督府和郡王府都有很多事,因此杨锦程才没有出城相迎。
寒暄之后,燕北郡王和杨氏兄弟的马车走在前面,秦王府的车马跟在后面就要动身。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钻进马车里的杨锦轩却又出来了,他看向跟在马车后面的军士,冷声说道:“三公子的兵马就留在城外吧。”
也就是说,只让周铮和几位随行官员,以及押送礼品的车马进城,其余人等俱要留在城外。
杨锦轩话一出口,站在前面的几位将官脸色就变了,岳阳一手扶剑一手擒着缰绳策马向杨锦轩走过来,杨锦轩的亲随伸手拦住,喝道:“下马!”
岳阳没有理他们,在亲随前面勒住缰绳,却没有下马,而是居高临下对站在马车前的杨锦轩说道:“我们是三公子的亲随护卫,秦王爷有令,三公子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
杨锦轩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端坐马上的少年武将,冷笑道:“这里是燕北,不是你们西安。”
“可这里是大齐疆土”,岳阳身子微侧双手抱拳,“秦王爷和三公子是太祖子孙,他们是君,我们是臣,君有令,臣不敢不从,莫非在杨二公子眼中,燕北就不用尊君臣之礼了吗?”
周围的空气似乎被冻住了,瞬间冷凝,上百人的队伍鸦雀无声,闻言从马车里出来的杨锦庭有些着急,看看杨锦轩,又看看依然坐在马上的岳阳,一时不知该劝哪个。
周铮已经坐进马车里了,他没有出来,而燕北郡王则还没有上马车,他垂着头,双手拢在衣袖里,看着自己的脚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沈彤则一直都在马车里,她撩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这些人,当她的目光落到燕北郡王身上时,不由蹙起了眉头,这个孩子的样子不像是害怕,倒似是愧疚。
他在愧疚什么?
愧疚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杨家人逼迫自己的堂兄,而他却不能像岳阳一样挺身而出据理力争吗?
第323章 燕北的少年
“那孩子真可怜。”沈彤喃喃。
“小姐,要成亲的真的是他吗?他看上去好小呢。”芳菲小声说道。
沈彤点点头,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时,杨锦轩开口了。
“燕北是大齐疆土,但此刻正值战时,燕北城是燕北郡王的封地,三公子是太祖皇帝的子孙,燕北郡王同样也是,若是此时有鞑子奸细趁机潜进城里,意图对郡王图谋不轨,试问,这个责任你负得起吗?君有令,臣不敢不从,同样,君有难,便是臣之责,臣当万死!”
杨锦轩字字铿锵,不但借用了刚刚岳阳说的话,而且还有力地反击回去。
岳阳怔住,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啪、啪、啪。
几声轻脆的击掌声传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周铮抚掌从马车里走了出来。
周铮的脸上是温和的笑,他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四周剑拔弩张的空气也因这笑容而为之一松。
所有的目光落到周铮身上,他不紧不慢地走过来,在杨锦轩与岳阳中间停下了脚步。
岳阳翻身下马,抱拳施礼:“末将鲁莽,请三公子惩罚。”
“你只是在尊父王命令行事,何罪之有?”周铮温声抚慰。
“三公子礼贤下士,末将定当牢记王爷嘱托,护三公子周全,万死不辞!”岳阳直起身来,年轻英俊的脸上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
其他人的脸色却没有这么好看。
周铮无疑是表明了态度。
他的兵马不但要进城,而且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会和他寸步不离。
杨锦轩冷笑:“三公子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庶边的将士呢,莫非秦王爷的西安城,也是任何人说来就来,就走就走的?”
这话已经说得很不客气了。
周铮却依旧不愠不火,他慢条斯理地说道:“西安城当然不是任何人都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但若是有朝一日,本公子大婚,燕北郡王前来恭贺,上至父王,下至陕西各级官吏,都会盛情相迎,只要是堂弟的人,无论文官武将,还是下人仆从,西安城的大门都会为他们敞开,杨二公子兴许是没有到过西安,西安城不小,堂弟带成千上万的兵马都能容下。”
西安城能容下燕北郡王成千上万的兵马,那么现在,燕北城为何就不让周铮手下区区一二百人进城呢?
秦王的几个孩子当中,周铮是最不引人注意的,他的名声甚至还不如他的妹妹宜宁郡主响亮。
杨锦轩在得知秦王府前来恭贺的人是三公子时,才记住周铮这个名字,在此之前,杨锦轩甚至不知道这位皇孙的名讳。
由此可见,这些年来,这位三公子有多深藏不露了。
即使那年他拒绝皇命,没要世子封号,朝野上下的注意力也没在他身上,而是更关注此事的始作俑者秦王。
周铮,只是两个哥哥的替补,秦王膝下不受重视的儿子而已。
可是现在,这位“而已”的三公子却令所有人,尤其是杨锦轩不得不刮目相看。
所谓的绵里藏针也不过如此了。
作风凛冽,敢把人头送到朝堂之上的秦王,竟然培养出这样一个儿子。
“好,三公子既然说到了郡王爷,那么此事还是问过郡王爷吧。”一直没有说话的杨锦庭此刻插了一嘴,把矛头从自家二哥身上,转移到原本最该发言却又最不该发言的燕北郡王身上。
似是没有想到会有人问他,燕北郡王猛的抬起头来,从沈彤的角度刚好能看到他的眼睛,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里闪烁着惊恐的目光,如同丛林中看到猎人的小鹿,惊惶无措。
莫名,沈彤心里忽然闪过一句话:这是强者的对决,何必要扯上这个可怜的孩子。
这句话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沈彤一把撩开只掀了一边的车帘,从她坐的马车里跳了下来。
她的马车在后面,与周铮的车隔了五驾,加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前面,因此,她虽然从车上跳下来,却没有人留意到她。
沈彤正要向前走,斜次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拽住了她身上的斗篷。
沈彤本能地用手肘撞向那人,耳边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稍安勿躁。”
这声音蓦的响起,又蓦的消失,连同拽着斗篷的那道力量也消逝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