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只有九岁,另一个春鹊也是九岁,除了这两个小丫鬟,沈彤醒来后还没有见过其他下人。
按理,她也只有八岁,又在生病,蓉娘应该派年长懂事的丫鬟婆子侍候她,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两个同样八、九岁的小丫头。
而且,这两个小丫头都是上个月刚刚进府的,沈彤试探过她们,她们只是知道沈彤是府里的表小姐,老爷、太太和两位少爷都没在家,如今后宅主事的是蓉娘。除此以外,她们便是一问三不知了。
芳菲帮着蓉娘给沈彤换上干净衣裳,春鹊过来擦拭洒出来的药汁,正要把药碗端出去,蓉娘叫住了她:“等等,把药碗放下,这里没有你的事,你和芳菲去给表小姐洗衣裳吧。”
春鹊把药碗放下,拿了沈彤换下来的衣裳,和芳菲退了出去。
见她们走了,蓉娘和言悦色地对沈彤道:“你的病还没有全好,先睡一会儿,这汤药洒了大半,奴婢再去熬一碗。”
“叫丫鬟去熬药吧,你陪我说会儿话。”沈彤扬起小脸,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蓉娘。
一股寒意从后背冒出来,蓉娘下意识地避开沈彤的目光,假装去看窗台上的那盆四季海棠,可是很快,她又收回视线,迎上沈彤的眸子。
刚才一定是她恍惚了,眼前只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女娃,天真无邪,眸子清澈得不染一丝尘埃。
“姐儿的病还没有好利索,这汤药可马虎不得,奴婢不放心那些丫鬟们,还是亲手去熬吧。”
“好吧,那你去吧,我也困了。”沈彤说着,用手掩嘴打个哈欠,无精打彩。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刚才还闹着要说话,这会儿就困了。
蓉娘拿去引枕,又给沈彤拿过枕头,细心地给她盖上锦被。
大病初愈的小孩子,体力和精神都还没有恢复。沈彤闭上眼睛,很快便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勾出两弯浅影,蓉娘站在床边,凝视了她好一会儿,掖掖她的被角,放下帐子,蹑手蹑脚走了出去。
万字不断纹的帘子撩起又放下,雕花木门无声关上,帐子里的沈彤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碗汤药有问题!
死士不仅会杀人,还要略通药理,毕竟用来杀人的,不仅仅是刀剑,还有毒药。
刚才蓉娘把药碗端到她面前,她便闻出不对了。那碗药用的是清凉散热的方子,虽不对症,但是服用也无妨,只不过这药里不应该有酒味。
可能是担心小孩子闻到酒味不肯喝,所以酒加得不多,如果换做真的小孩,就着松子糖恐怕也就喝下去了。
可惜沈彤知道,这药里是不应该有酒的……除非加了寒食散!
第3章 失去的记忆
一股倦意涌上来,沈彤努力睁大眼睛,刚才的无精打彩不是装的,她还是个大病初愈的孩子,不知道在她病的这几日,蓉娘是不是也给她服用过这种药。
不能睡,不能睡,沈彤强撑着坐起身来,当务之急,她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真是加了寒食散,对于八岁的小孩子而言,多用几次,不仅伤身还会伤到脑子。
倒也不至于会变成傻子,成年人会越来越健忘,发作起来疯疯癫癫,眼现幻象,而孩子吗……或许就如她那般,忘记了一切。
上一世她被带进死士营整整一年之后,才开始习武。这中间的一年里,她都在生病,她不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浑浑噩噩,时常有大夫过来,给她诊脉施针……
即使这样,比起辛五和辛拾这些同龄小孩,病愈后的她还是要笨了许多,无论是识字还是练武,她都要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辛五学两三遍就会的,她要学上十遍二十遍,她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场大病导致的,让她忘记了父母亲人,忘记了小时候的一切,也变得比寻常孩子迟钝。
可是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她并不是真的病了,大夫给她诊治的,是在治疗她被寒食散侵害的身体。
沈彤不寒而栗。
她重生而来,可是小时候的记忆却也只有坠崖时想起的那一瞬间而已,母亲为何要把她交给蓉娘,而母亲为何又会疯了?
家里是出了事,所以母亲才会把她托付给了蓉娘,蓉娘是表舅的妾室,而表舅是母亲的娘家人,蓉娘又是母亲的丫鬟,无论是表舅还是蓉娘,都应该是母亲信得过的人。
沈彤使劲甩甩头,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揉揉眼睛,忽然歇斯底理地哭喊起来:“娘,我要娘,我要娘!”
外面的门被推开,那个叫芳菲的小丫鬟跑了进来:“表小姐,您怎么了?”
见来的是她,沈彤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是个小丫头,如果是蓉娘亲自来了,那还真是有些麻烦。
“芳菲姐姐,蓉娘呢?”她怯怯地问道。
“姨娘在灶上给您熬药呢,这会子还在看火,姨娘真是心疼您呢。”
是啊,就连看火都不假手于人。
沈彤又松了口气,表舅离开以后,府里的中馈都是蓉娘主持,按理说,蓉娘的亲信定然不少,可是无论熬药还是看火,蓉娘都没有让自己的亲信去做。
看来蓉娘在这府里,并没有如鱼得水啊。
“芳菲姐姐,府里还有别的人吗?你和春鹊要洗衣裳,我一个人在屋里害怕……”沈彤的声音里还带着委屈,她还是个孩子,又是刚到陌生的地方,害怕也是难免的。
芳菲有些为难:“府里除了奴婢和春鹊,就只有陶管家和他儿子陶顺,陶管家脾气可大了,就连姨娘也惧他几分……以后奴婢手脚麻利些,腾出功夫陪着表小姐。”
原来整座府里,只有管家父子和两个小丫头啊,这倒是有些意思,普通人家只有两个帮做家务的小丫头倒也正常,可是还要管家做什么?能请得起管家的人家,又怎会只有两个小丫头?
一座空空如也的府第,一个想给她下药的姨娘!
这时,蓉娘推门进来,双手捧着托盘,托盘里的汤药还冒着热气。
上一碗汤药被洒了,蓉娘也是心急了吧,否则也不会把汤药热气腾腾地端上来。
沈彤不动声色地抿抿嘴角,还好这个蓉娘是个沉不住气的。
“姐儿,快把汤药喝了吧,若是您的病好不了,太太知道了一定会心疼的。”蓉娘一边说,一边把汤药摆到沈彤面前。
又有微不可闻的酒味儿!
寒食散入药时要用酒做引子,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沈彤摸着自己的脑袋,懒洋洋地对蓉娘说:“蓉娘,这药还烫着,我想到院子里走走,等到药凉了再喝,我在屋里躺得久了,头也晕晕沉沉的。”
说着,沈彤便起来,用脚去够地上的鞋子。
芳菲看一眼蓉娘,又看看地上的绣鞋,一时不知该不该去给沈彤穿鞋。
没等蓉娘说话,沈彤却已飞快地趿上了鞋子,然后就往门外跑。
她的动作很快,蓉娘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着急地催促芳菲:“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扶住表小姐。”
沈彤已经出了门,外面是个大晴天,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还好啊,这具身子虽然娇娇小小,又是大病初愈,可是动作灵活,只是有点头晕,可能是躺久了的原因。
她站在庑廊下,转身对跟着出来的蓉娘和芳菲道:“你们别担心,我就是想要出来透透气而已。”
是啊,我还没有摸清情况呢,是不会逃跑的。
巴掌大的小院子,只有一间屋子,没有耳房,也没有厢房。
前世执行任务的时候,她去过很多次大户人家的宅子。行刺之前,刺客首先要了解的就是环境,哪里是主人住的,哪里是下人住的,都要了如指掌。
而这里,不但不会是给表小姐这样的客人住的,甚至也不会是下人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里原本应该是堆放杂物用的,难怪墙壁雪白簇新,想来是刚刚粉刷过的。
更有趣的是,院子的门居然不是木头的,而是铁门。
又不是大门口,谁家内院里会用铁门的?
这是专门为她准备的地方。
用来拘禁她的地方。
表舅家还真是高看她了,她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还能逃出去吗?
“门外有好玩的吗?我想去看看。”沈彤故意这样说,她想看看蓉娘着急的样子。
果然,她话音方落,蓉娘就说道:“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姐儿还病着,快到屋里去。”
因为着急,蓉娘的声音拔高,又尖又利。
沈彤扬扬眉角,却没有去看蓉娘,而是对芳菲说道:“芳菲姐姐,我饿了,想吃点心,你去给我拿点心。”
芳菲有点发懵,转头去看蓉娘,蓉娘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换上一副笑脸,对芳菲道:“那你就去灶上给表小姐拿点心吧,我蒸了米糕,这会儿还热着。”
芳菲应声,小跑着出了铁门,沈彤像是饿急了,眼巴巴地目送芳菲出去,小舌头还下意识地舔舔嘴唇,像是在想像米糕的甜糯。
“好了,姐儿,快进……”
蓉娘的话还没有说完,正在傻呼呼舔嘴唇的沈彤忽然出手!
第4章 初现
蓉娘眼前一花,她好像看到沈彤跳了起来,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蓉娘发现自己躺在沈彤的床上,幔帐低垂,她听到外面有小姑娘说话的声音。
“这米糕真好吃,芳菲,你也来一块。”
“谢谢表小姐,奴婢不敢。”
“吃吧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啊,这块是给春鹊的,你拿去给她,蓉娘累了,想在我这里睡一会儿,你们在外面盯着,若是陶管家有事找她,就来告诉我,千万别让陶管家知道她在我这儿睡觉啊,否则表舅回来,就该怪我淘气了。”
芳菲的小嘴巴被米糕塞得满满的,虽然不明白老爷为何会怪到表小姐头上,可是她还是认真点头,她还没有见过老爷,可是陶管家的样子好凶的,她可不敢和陶管家多说话,陶管家要是问起来,她就装傻,反正不会扯到表小姐身上。
外面传来关门声,是芳菲出去了,蓉娘想要叫住她,可是却什么也喊不出来。
她这才发现,嘴里不知被塞了什么东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而她的手和脚,也被绑着,蓉娘吃力地抬起头来,看清绑在手脚上的是她自己的绦子。
正在这时,幔帐从外面被掀开,沈彤走了进来。
沈彤还是刚才的样子,娇娇嫩嫩的小女娃,雪白的皮肤,婴儿肥的脸蛋,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嘴角还沾着一点米糕渣儿。
这分明就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啊!
可是蓉娘却像是看到了怪物,她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一双眼睛由于惊恐瞪得老大,眼白上的血丝清晰可见。
沈彤弯起了眼睛,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蓉娘,八岁的自己还是太孱弱了,她要跳起来才能用手刀把蓉娘打晕,那一掌要打得恰到好处,否则凭她的力气,根本无法一击即中。
尽管如此,她还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蓉娘拖进来,虽然蓉娘并不胖,可是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还是太沉重了。
这一次有些冒险,如果不是确定蓉娘是个弱不禁风的妇人,沈彤不会这样做。
重生不易,她不想贸贸然把自己折进去。
那碗汤药还在小几上,已经凉了,没有了萦绕在碗上的热气,那股酒味也淡了下去。
沈彤端进药碗,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却依然盯着蓉娘:“蓉娘啊,我听说寒食散是个好东西,吃了以后能令人飘飘欲仙,快乐逍遥,你要不要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