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沈彤会远远地看到一个高挑的背影,她追上去,却发现并不是她想看到的人。
有时,沈彤会坐在那家卖雪花酪的铺子里,只吃一碗雪花酪,她下意识地不敢多吃,虽然她也不知道女孩子为何不能多吃。
后来,经过杨柳胡同时,沈彤决定了一件事。
她租下了那处宅子。
每月租金十五两,押一付三,算起来比住在客栈要便宜。
这是两进宅子,后院是个两层的小楼,五个人住在里面空空荡荡,搬进去的那天,芳菲和大饼在小楼上又喊又叫。
江婆子给了客栈掌柜的二两银子,留了新地址,若是有书信寄过来,请他们给送到杨柳胡同。
没想到书信还没有送过来,却来了人。
沈彤五人搬进杨柳胡同的第五天。
夜半,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大饼和韩无忌住在前院,两人吃了一惊,这个时辰街上早就宵禁了,再说,他们在京城里就没有熟人啊,难道是棺材铺的人?
大饼的心都悬了起来,棺材铺不会来找他们,可一旦找了,那就是有大事。
韩无忌却没有想这么多,他紧握着一根齐眉棍站到门边,摆出一副要打闷棍的架势。
大饼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请问芳菲妹子是住在这儿吗?”
第445章 灯下看少年
声音有几分熟悉,韩无忌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可是大饼却皱起眉头,把嘴唇贴到韩无忌的耳朵上,低声说道:“燕北口音。”
是啊,这是燕北口音!
韩无忌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吹弹得破的脸,他凑到门缝处,问道:“芳菲是住在这里,你是谁?”
“哎哟,你不是喂马的那个小哥吗?快开门,我认识你。”外面的人兴奋的喊道。
大饼怔了怔,问韩无忌:“你认识他吗?”
韩无忌点点头,把大门打开一条门缝。
月光下,站着两个人。
站在最前面的是个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在他身后还有一个人,低着头,看不清相貌,只能看出个头不高,像是个半大孩子。
少年看到韩无忌,就裂开嘴,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马倌小哥,还记得我不?”
韩无忌没有说话,把大门敞开一个能容人进来的大缝,少年抬腿迈进来,后面的人也跟着一起进来。
韩无忌对大饼道:“快去给姑娘报信。”
这还是他第一次支使大饼,不过即使他不说,大饼也已经小跑着去后院了。
韩无忌再没有去看这两个人,他重新关上门,哪里也没有去,抱着齐眉棍,一言不发靠在门上。
沈彤还没有睡,这些天来她一直心绪不宁,尤其是今天夜里,她索性就不想睡了,坐在炕桌前看起书来。
当大饼把那两个人带到她面前时,沈彤吃了一惊。
她站在门里,那两人站在门外,屋门敞开,她背光站着,把灯光挡在身后。
视线所到之处,昏暗模糊,可是她还是看清了站在前面的那张脸。
“可意儿?”眼前那张嘻皮笑脸的俊俏脸蛋,是吕家的小儿子可意儿!
可意儿闪身,藏在他背后的人便现出身来。
沈彤没有说话,她伸手把那人拉进屋里,屋门重重关上,把可意儿和大饼挡在门外。
可意儿委屈地扁扁嘴:“我还没有诉说别后思念之情呢。”
大饼笑眯眯地看着他:“你以为你是谁啊?”
“你是谁?”可意儿挺起胸膛,扬起精致的下巴。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谁派来的。”大饼笑得很阴森。
“你是谁派来的?莫非还是天王老子派来的不成?”可意儿毫不示弱,奶奶的,他和沈姑娘可是生死之交啊。
“天王老子嘛那倒不是,可我家主人姓萧,姓萧你听说过吗?”
姓萧啊,燕北人可不管你是姓萧还是姓什么,不对,有个姓萧的。
“萧七?”可意儿弱弱地问道。
“萧七是你叫的吗?那是我们七少,我就是七少派来保护沈姑娘的,你懂?”大饼昂道挺胸,这个泥鳅似的小子显然是知道七少的,不但知道,还有几分怵头。
可意儿笑得弯下腰:“就你还保护沈姑娘?沈姑娘还用你保护?你是来给沈姑娘跑腿的吧?笑死我了,你是我在京城遇到的第一个可笑的人,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远,大饼把可意儿拽走了。
屋内,沈彤一遍遍打量着眼前的人,两年了,昔日那个稚弱的孩子已经长大,岱眉斜飞,目似秋水,鼻梁挺直,双唇含笑,一袭单薄的青衫,少年宛若修竹,清翠挺拔。
“姐,你看够了吗?”少年轻笑,唇红齿白。
沈彤伸手去摸他的头,却发现他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了,和同龄的男孩子相比,他还是略矮,可是比起两年前,却长高了足足一头。
“你怎么来了?”沈彤把他拉到炕桌前坐下。
炕桌上有灯,少年坐在灯光下,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烟火气,如同画中人走进尘世,整个人都变得生动起来。
“姐,我收到你的信就连夜赶来了,我想亲眼见见她。”燕北郡王像小时候一样,不由自主地拽住沈彤的衣袖。
从燕北到京城,千里迢迢,他就这么来了,这是他第一次走出燕北,却只是为了一封信,一个人。
沈彤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她也明白了自己这些日子为何会心绪不宁,因为阿钰,真正心绪不宁的人不是她,而是阿钰。
她见过那女子,反而不会像阿钰这般忐忑急切。
“我只是告诉你,她和……她和娘有些相似,你怎么就跑来了?”沈彤问道。
这一次,她说的是“娘”,这让燕北郡王很开心,无论有没有千真万确的实证,在他心里,沈彤就是他的姐姐,与他同父同母的孪生姐姐,就像是一个人分成两个,他们是这世上血缘最亲近的人。
“姐,其实你和我一样,我们都觉得娘还活着,对吧,因为没有人见过她的尸体,父王没有见过,那个丫鬟也没有见过,就像你一样,丫鬟以为你和娘一起烧死了,可是你却还活着。”燕北郡王眼中泪光隐隐,如同星子落入大海。
沈彤搬了张小杌坐在他面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干燥,沈彤想起了那女子的手。
“她的手和你一样,夏天里也是凉的,没有汗,摸着很舒服。”沈彤说道。
“真的吗?只有手像吗?别的呢?”心平气和的声音里却有掩不住的急切,少年晶亮的眸子波光闪闪。
“她戴着人皮面具,看不到原本相貌,但是她身材高挑,秀发如云,容貌一定是极美的,对了,她做红娘子时貌的肯定是真正的相貌,都说红娘子风华绝代,是个大美人。”沈彤思索着说道,她要把自己所有知道的全都告诉燕北郡王。
“我就知道娘一定很美,老安昌侯说我们长得都不像父王,肯定是随了娘,你看我们长得都好看。”他晃着冰雕玉琢般精致的脸蛋,洋洋自得。
沈彤被他逗笑了,刮刮他的鼻子,笑道:“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我不夸自己,我夸姐姐,姐姐长得好看,姐姐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姑娘……我沾了姐姐的光,和姐姐长得一样。”
这是和可意儿学的吧,两年不见,这孩子的性格比以前活泼许多,更像是少年人了。
第446章 为母
“姐,你还知道她的什么事,比如她有没有提过我们?”
沈彤摇摇头,又点点头:“她没有提过我们,可是她提起过她的儿女,她说他们都死了。”
“她说的是他们,不是他,也不是她,那她就是儿女双全,那就是我们了!她是以为我们都死了,所以才没有到王府找过我,她不是因为怨恨父王才不要我们的。”
少年的眼睛里满是欣喜,这是他心里的结,每当怀疑生母还活着的时候,就会牵动这个心结。姐姐是被一清道人偷走了,不知所踪,可他从小到大都在王府,母亲却没有找过他。
沈彤又想起一件事来,道:“她叮嘱过我,若是我想要嫁人了,一定要清楚那男人是什么人,清楚他的身份,还要清楚他家里有没有老婆。”
“她还在生气父王向她隐瞒身份,她不想做妾,不能娶她为妻,哪怕那个人贵为父王,她也不答应”,少年明亮的眸子黯淡下去,可是很快又亮了起来,“爱恨一念之间,她还在纠结这件事,说明她心里还有父王,还有我们!”
沈彤眨眨眼睛,她和阿钰究竟是不是孪生的?阿钰想到的这些,为什么她没有想到?
“姐,你太单纯了!”燕北郡王读懂了她眼中的茫然,立刻安慰她。
沈彤抚额,不是我太单纯,而是你小小年纪心思太复杂了。
“可是我不知道她现在去了哪里”,沈彤坐到炕上,托着下巴,一脸无奈,忽然,她想起一件事来,关于红娘子的事,她在信上只是一笔带过。
寄往燕北的信要通过驿站,红娘子事关先帝,因此,她在信上没有细说,反倒是给萧韧的信上写得很详细,因为西北的信是由棺材铺转送的。
她把所有关于先帝失踪,以及她在那个村子里遇到的事情,详详细细讲了一遍。
“先帝在娘手里?她要做什么?要给父王报仇吗?”燕北郡王从炕上跳了起来。
沈彤点头:“她说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男人,她的男人早就死了,所以她其实也是为了她自己。”
沈彤原本早就知道这番话,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却恰恰能对上和阿钰说的那些。
沈彤不由得呆住。
“姐,我问你,如果你嫁给了一个人,成亲以后才发现那人的名字身份全都是假的,而且他家里有妻有妾有一堆女人,你会怎么做?”燕北郡王说到这里,缩缩肩膀,又补充一句,“我是说如果、假设,不是真的。”
沈彤当然知道这不是真的,她不加思索地说道:“杀了他!”
“对,娘一定也会这样做的,可是她却没有杀父王,而是独自南下,你说这是为什么?”燕北郡王兴奋地问道。
沈彤怔怔一刻,却看到燕北郡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的鼻子。
“难道她是为了我们?可那时我们还没有出生啊?”沈彤不解。
“小时候有只野猫常常跑到王府里,我常常喂它,可是每次它吃饱就跑,有几次我想抓住它,可是它跑得很快,我连它的毛都摸不到。但是有一次它来了以后却不走了,我把它养在王府里,后来它生了一窝小猫,丫鬟们都说,它是为了肚子里的小猫才留下来的。它明明是野惯了的,可是却为了自己的孩子甘愿被人抓住。”燕北郡王说到这里,眼睛里又有了泪光。
沈彤连忙逗他,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好啊,你把娘比成猫。”
“姐,我没有,我就是想让你明白,当娘的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放弃一切,或许那时她盛怒之下也是想要杀了父王,可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不想让我们还没出生就失去父亲,所以她就自己走了,她可以不让父王找到我们,却不会亲手杀死自己孩子的父亲,娘真好,是父王对不起她在先。”
燕北郡王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若是父王在开始时就向母亲坦承自己的一切,母亲说不定掉头就走,理都不理他,那样也就不会有他们姐弟了。
姐弟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俊秀面庞上有着相同的担忧。
可是人海茫茫,他们到哪里去找那个可能是自己亲娘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