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了,写很多字的那种信。”
萧韧话音方落,探出墙头来的那张俏脸就不见了,桔子不满地喵呜一声,也跳下了墙头,眨眼之间,萧韧只看到一个桔黄色的尾巴尖儿。
这一人一猫,都是来无影去无踪。
萧韧笑弯了眼睛,调转马头,策马扬鞭,向着保定府而去。
京城里,宗室营终于得知了太皇太后的死讯。
消息是从宗人令家里传出来的,宗人令进宫多日,记天终于回来了,白胖的脸庞瘪了下去,皮肤松松垮垮地挂在脸上,像是忽然间老了十岁。
可见,这几天在宫里的日子不好过。
宗室营的人也猜到宫里定是出事了,否则京城里不会风声鹤唳。
但是没有人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后来有人说是护国公世子杨锦程被人绑走了,难道他是在宫里被绑走的?
于是从前天开始,宗室营的妇人们凑在一起,聊的就是杨世子被绑走后的下场。
撕票肯定是会撕票的,绑匪又不是傻子,绑了杨世子,有钱也要有命花啊,索性拿钱以后就撕票。
周大太太吃完早饭就出去打叶子牌了,说是打叶子牌,其实就是妇人们凑在一块儿聊闲天。
可今天周大太太回来得很早,她急火火地从正门进来,正撞上小儿子周骋。
周骋穿了一身簇新的箭袖,腰上挎着刀,左肩上背着弓,右肩上则是个包袱。
“你个杀千刀的小王八旦,又闯了什么祸要出去避风头,大理寺的牢饭不香了,还是顺天府衙门里的被褥不暖了?”周大太太指着周骋的鼻子就骂,这个打扮,还带着这些东西,分别就是出去避祸的。
他们家的男人,每个月都有一两个这副行头出门的,周大太太不用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骋吓了一跳,早知道他娘回来这么早,他就应该从自己院子的后门出去,想当一回正大光明的英雄好汉,还被逮个正着,六月飞雪啊,他冤啊!
“我这几天都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怎么闯祸?”周骋振振有辞。
“也是啊。”周大太太松了口气,都是那个消息太吓人了,她被吓得六神无主了。
她二话不说,伸手拧住周骋的耳朵,一脚踹上门,拽着周骋向里面走。
“娘,你干嘛,你打牌输了钱也别拿我出气啊,你去捶我二婶,要不去挠我三婶,娘,你别揍我啊!”
“小兔崽子,你给我闭上嘴,我告诉你,出事了,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你给我老实点儿,哪里也不许去!”
到了没人的地方,周大太太终于松开了手,周骋揉着被他娘揪红的耳朵,一脸悲愤。
都是女人,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你看人家女侠,说卸腿就卸腿,干净俐落,再看自己的娘,就会朝自家儿子下黑手,当后娘的也不过如此了。
“出了啥事儿?不就是甄建那孙子的腿没了?”周骋早就听说这事了,他在家里乐得抓耳挠腮,这辈子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做锦衣夜行。
嗯,他现在就在。明明他拥有甄建的一条腿,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吧,解气就行。
“什么甄建?是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薨了!”周大太太还是感觉难以置信,太皇太后那样的人,原来也会死啊,会不会是假死?
可这消息是宗人令的老婆说的,不会假,宗人令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说八道。
周骋怔了怔,但他很快就笑了,说道:“既然太皇太后死了,那你们不是应该高兴吗?我怎么没有听到鞭炮声,你们不是全都恨她恨得……”
周骋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就被周大太太捂住了嘴,接着,他又挨了他娘几记狠拳。
“你个杀千刀的,少说几句行不行,你还闲咱们家混得不够惨吗?”周大太太的娘家和周家是表亲,两家人走得很近,她几乎是在宗室营里长大的,亲眼目睹了太祖在世时,和太祖过世之后,宗室营里各家的变迁。
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能一样吗?当然不一样。
这一切都是太皇太后所赐,按着皇帝不能亲政。皇帝不能亲政,周室皇族活得就像是拖油瓶一样,眼睁睁看着外戚专权,可他们只能靠着那一点点祖荫过日子。
周大太太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道:“有啥可高兴的,现在的皇帝可还没有正式登基呢,这朝廷的事,还是要让杨家人做主。这时候若是鞑子再起兵,或者后晋小朝廷的人复僻,小皇帝说不定就不能登基了,到那个时候,这龙椅上的人,是不是姓周的还不一定呢。”
周骋给吓了一跳,他伸手拽拽周大太太的头发,被周大太太一掌扇开,周骋松了一口气,就刚刚那番话,他还以为他娘被人夺舍了,眼前这个不是他娘呢。
他娘居然还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娘,你匆匆忙忙回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儿?”
“你算个屁,我是要让你爹去衙门里找你祖父,拿上太祖皇帝赐给咱家的马鞍马鞭,对了,还有那对紫檀木的大象,到宫门前跪着去。”
“干嘛?祖父犯了啥事儿,要去宫门前请罪?还要拿上太祖爷的赏赐?”
“什么犯事啊,你个混球,这是去跪求小皇帝提前登基,要快点去,宗室营里家家都去,去晚了就没有好地方了。”
第534章 传信
急着去宫门前请命的当然不只是周大太太一家,宗室营里但凡得到消息的,全都去了;至于那些没有得到消息的,就是宗人令不想让他们去的。
新帝提前登基,朝中定会有人反对,但是,无论这些人有何理由、有何目的,新帝都是要登基的。现在不登基,明年清明过了也会登基。
所以,反对新帝提前登基的那些人,莫非是傻子?
你们能阻止一时,难道还能阻止一世吗?
现在小皇帝还不懂事,可是会有人替他记住你们这些人,等到小皇帝长大以后,你们还想有好日子过吗?
再说,也不用等到小皇帝长大啊,仅是两位太后娘娘就不会让你们有好果子吃。
这两位太后娘娘,背后站着的是杨家。
周骋很想趁乱逃走,对,今天他是要跷家的,他带上刀,带上弓,还带上从他爹靴子里找到的银票,他要去找那群英雄好汉,从此后做个游侠儿快意江湖。
想想就爽!
周大太太身经百战,早就看出周骋“没安好心”,于是她当机立断,让人把周骋锁进小黑屋了。
这间小黑屋,周骋十岁地就曾顺利逃脱。
因此,等到周大太太派人去给他送饭菜时,周骋已经无影无踪。
周大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可是她也顾不上了,小兔崽子又不是头回离家出走,大不了就是又被关进大牢,反正过几天没钱花了就会回来了。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宫门外面有几位周家的长辈为了请小皇帝提前登基,激动得晕死过去了。
其中有一位还是真晕,这事儿闹大了,太医院和棺材铺的人全都出动了,杨皇后和毛贵妃感激涕零,赏了几车东西,自从太祖爷驾崩后,宗室营里哪里同过这么多赏赐,若说不眼红是假的,周大太太让人去买蒙汗药,浸到帕子上,给公爹周子龙送去……
宫门前的事儿,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伴随着那些真的长翅膀的鸽子,飞出了京城,飞去大齐朝的四面八方。
燕北郡王坐在马车里,一边嚼着肉脯一边把一封信递给沈彤。
肉脯是云七亲手烤炙的,虽然云七不会煮饭,但是她做的烤肉却是一绝,这些肉脯是她连夜烤出来的,两个大油纸包,两个孩子每人一包,必须吃完,她的孩子不能瘦骨嶙峋,白白胖胖才好看。
这封信不是鸽子带来的,而是从京城六百里加急送来的。
六百里加急,不是用的官驿,而是燕北郡王自己的传信兵。
他得意洋洋:“姐,我的传信兵还不错吧?”
“嗯,秦王手下也不过如此了。”沈彤赞叹。
“这两年我在深山老林里可没有闲着,姐,我还能做得更好。”燕北郡王又把一块肉脯塞进嘴里,吹弹得破的脸蛋撑得鼓鼓的,看上去像只白嫩的小包子。
沈彤拍拍他的脑袋,把怀里的桔子递给他,腾出手来专心看信。
“哈哈哈”,沈彤大笑,杨锦程是个人才,不,何止是杨锦程,宗人令也是人才。
当然,迫使杨锦程这样干的是萧韧,萧韧更是人才中的人才。
燕北郡王撩开车帘,冲着外面喊道:“把可意儿叫来。”
可意儿在后面的车上,他正眉飞色舞地对芳菲说道:“妹子,你要相信哥,只要你的脂粉铺子开在燕北,哥保证让你赚得杯满钵溢。”
大饼冷哼:“干嘛?燕北的土匪们都喜欢涂脂抹粉吗?”
可意儿睨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这时,有人隔着车窗喊道:“意儿哥,公子叫你过去呢。”
车停下,可意儿跑了出去,片刻后,他再回来时,有正经事要忙了。
“那谁谁谁,看看传信兵走了没有,往燕北城送信,快,六百里加急!”
“意儿哥,急什么,咱们再走上十日就到了燕北地界了。”
“你懂个屁,公子把时间算得刚刚好,一天都耽误不得。”
一骑扬尘,向着燕北的方向而去。此番燕北郡王出关而来,他走了一路,也把他的传信兵留了一路,从京城到燕北,有二十名传信兵,十个联络点,这些传信兵都是燕北的冰天雪地里训练出来的,骑术好,能吃苦。
十日之后,燕北下了今冬的第二场雪。
桔子的猫生里,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它很是郁闷,放弃了自己的笼子,整日窝在沈彤的皮斗篷里。
小柴可没有桔子这样的待遇,虽然燕北郡王给每个人都准备了棉衣、皮毛斗篷,还有大得出奇的皮帽子,可是小柴的耳朵还是生了冻疮。
他照着镜子看着自己那可怜的耳朵,悲从心来。
“芳菲,我记得蓝师傅有个冻疮膏的方子,他没有传给你吗?”
芳菲摊摊手:“传是传了,可我没做过呀,再说材料一时也找不齐。”
小柴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他太可怜了,他要去的地方是物华天宝的西安城,而不是飞雪连天的燕北。
西安城里还有数不清的姑娘在等着他,可他却要与熊瞎子为伍。
“芳菲,你看我的皮肤是不是粗糙了?”
“脸还马马虎虎,就是你的手怎么变胖了,该不是手上也要生冻疮了吧?”芳菲伸出自己的手比了比,没错,小柴的手就是像要生冻疮。
小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那怎么办,我听人说生过冻疮就会年年生,我的手曾经那么修长漂亮,现在就要变成冻肉包子了……”
车轮轧在积雪上,咯吱作响,车辙印在雪地上蜿蜒,雪花漫天飞舞,眨眼间就将一切痕迹遮盖得无影无踪。
自从进了燕北境内,云七便没有了精神,马车停下时,她便看着一望无垠的雪地出神,以至于沈彤不得不找了顶罩着轻纱的帷帽给她戴上。
沈彤在燕北住过,她知道在雪地里久了会眼盲。
她知道的事,云七当然也知道,可是却执拗地把帷帽扔到一边。
一日,她忽然指着远处的一片雪压着的松林说道:“那死鬼追到这里来,我给了他一巴掌,早知他会死,我就多打他几巴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