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翠听得云里雾里,她隐约记得听方先生说过,京城里的皇帝是燕北郡王的堂兄,应该年纪并不大吧,怎么就变成阿娇口中的老皇帝了?
还有,怎么那位老皇帝又变成假的了?
“你听谁说的?”烟翠问道。
阿娇还是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是听谁胡说八道的。
“街上贴出告示了呀,怕老百姓不识字,官府还派了人给大家念呢,念一句解释一句,所有人都听明白啦。”
烟翠的脸色渐渐变了,这时,留儿从屋里跑了过来,张着小手喊着:“入画抱抱,入画抱抱。”
烟翠俯身抱起留儿,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亲,又看向阿娇,正色问道:“那告示上真的说小皇帝登基了?”
阿娇听烟翠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微微一怔,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啊……官府的人说是这样说的。”
“在哪儿登基的?就是在顺德府吗?皇宫在哪儿,什么时候举办的登基大典,我怎么没有听说呢?”
烟翠连珠炮儿似的说了一长串,听得阿娇一阵发懵。
“不知道啊,那告示上没有说。”
她的话音未落,烟翠已经抱着留儿跳下庑廊的台阶,向大门口跑去。
程伯正在灶间,烟翠和阿娇的对话,他听到了几句,并没有在意,哪个皇帝登基,和他们也没有关系了。
听到阿娇的喊声,程伯扔下手里的锅铲,在心里骂了声娘,大步追了上去。
“娘子,你这是要去哪儿,为何还要抱着哥儿一起出去?”
程伯质问。
留儿是杨家的骨血,怎能被一个烟花女子带出去?
嗯,程伯一早就认定入画不是什么好出身了。
被程伯一吼,烟翠也平静下来,她笑了笑,道:“程伯,杨爷如今是和谁在一起,做的什么事儿,尽管他不说,方先生不说,可是您老心里定然也是早就有数的。街上忽然出了这么一道告示,阿娇听来的那些话里面,可是连一个字儿也没有提到杨爷。程伯,刚刚是我一时着急,乱了分寸,我=可我也是担心杨爷被人利用后一脚踢开,程伯您若是有空,不如到街上亲自看看,打听打听,看看这小皇帝登基,究竟是怎么回事。”
程伯的心里猛的一沉,这件事他想过,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韩广和严化那两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以前他们要倚靠杨家,如今杨家什么也没有了,这两个狼心狗肺的,迟早会有那么一天。
现在他们不敢对世子爷下手,无非是因为世子爷还能拿捏他们,至于是怎么拿捏的,程伯不知道,但是他知道一旦杨锦程拿捏不住了,韩广和严化不会放过杨家仅余的这三个人。
除了杨锦程,还有杨锦堂呢。
那可是世子爷拼了性命劫法场救出来的。
程伯以前压根没把这位庶出的杨锦堂放在心上,他甚至想不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直到杨锦程带着杨锦堂回来,程伯还是不敢相信,世子爷九死一生救回来的,竟然不是老护国公杨锋,也不是杨家其他的几位老爷,而是杨锦程一向不太亲近的庶弟。
“好,娘子护住哥儿,我这就上街上看看。”
阿娇一听要上街,又来了精神:“我也去我也去,祖父带着我一起去。”
“不行”,程伯板起脸来,说道,“你在家里照看哥儿,哪里也不许去!”
若是世子爷出了事,这女人带着留儿跑了怎么办?不行,必须要让阿娇看着才行。
烟翠翻个白眼,老娘要想走,就凭你的小孙女也能拦得住?
老娘从记事起,就在下九流里混,什么没见过?
想当初在燕北的时候,杨锦程是见过她的,后来在京城,杨锦程又见到她时,也曾觉得她面熟,可是无论如何,杨锦程也没能把当年那个浓妆艳抹假扮成杨兰若的假新娘子,与眼前这个漂亮可人的少女联系起来。
这当中有一半原因是杨锦程压根就没有记清假新娘的长相,还有一半原因,也是烟翠在杨锦程面前的表现,硬生生的没有半丝当年的样子。
装什么像什么,这是烟翠的本事。
烟翠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她哭得梨花带雨:“程伯,求求你了,你可一定要把外头的事情全都打听清楚,若是能知道杨爷现在怎么样了,那就更好了,奴家担心他,担心得心都碎了。”
说完,她抱着留儿跑回屋里。
程伯叹了口气,这女人虽然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可是对世子爷也算有情有义。
程伯叮嘱了阿娇几句,便出了门。
阿娇想进屋去看看留儿,可是听到屋里传来的哭声,她蹙起眉头,她可不知道如何哄人,算了,还是让入画自己哭吧。
她转身进了灶间,祖父正在炒菜,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几只鸟儿盘桓着落在墙头上,叽叽喳喳地找虫吃。
屋里女子哭泣的声音时断时续,夹杂着孩童的稚言稚语。
一阵风儿吹起,墙头上的鸟儿扑楞着翅膀飞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
一条人影飞身一跃,稳稳落在墙内。
寻着哭声,他悄无声息地走进屋里,哭声顿了顿,便又响了起来。
“姑娘,方先生让我带你出城。”
第670章 暗道
烟翠一把抱起坐在炕上的留儿,压低声音问道:“如何信你?”
“方先生说,姑娘的名儿是他取的,出自秋色连波,江上寒烟翠。姑娘,我姓李,李荣景。”
这取名的事,除了白马林的人无人知晓。
“我跟你走。”烟翠抄起床单子,撕出几根布条,手脚麻利地把留儿绑在胸前。
李荣景微微蹙眉:“这个孩子……”
小皇帝登基了,无论是韩广严化,还是杨锦程,这个孩子都已成废棋。
烟翠猜到他的心思,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如果他成了拖累,我就掐死他,放心,不用你动手,我来!可是这会儿,我必须要带他一起走。”
李荣景深深地看了烟翠一眼,这女子……
他没有多言,带着烟翠出了屋子,烟翠随手把从床单上扯下来的一块布塞进留儿嘴里,留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睁着眼睛却发不出声音,却并不害怕,反而好奇地望着烟翠。
烟翠冲他眨眨眼,在他脸上亲了亲,便跟着李荣景向大门口走去。
阿娇嘴里叼着块腌萝卜,从灶间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前面的李荣景。
“啊,你……”
李荣景手里一抬,一枚铜钱打在阿娇的额头,阿娇应声倒地。
烟翠吃了一惊,方先生说李荣景是飞鱼卫的暗卫,看来真有两下子,她看一眼倒在地上的阿娇,李荣景低声说道:“只是昏了,过一会儿就能醒来。”
烟翠再不迟疑,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大门。
胡同外面停着一辆小驴车,烟翠这才注意到,李荣景一身粗布短打,可不就是个赶车的。
坐上驴车,烟翠松了口气,她撩起车帘一角,问前面赶车的李荣景:“方先生呢?”
李荣景沉声说道:“杨锦堂投靠了韩广,方先生估摸着要出事,就放出了暗号,他事先和我说过,看到这个信号,就让我送你出城。”
烟翠的心怦怦直跳,方先生只说把她送走,却没有让李荣景接应他,他是不想逃走了吗?
“那张告示呢,小皇帝登基的事呢?”烟翠又问。
“嗯,杨锦堂刚刚投靠韩广的时候,方先生就和我说过,他说十有八、九韩广会找个小孩子出来,由杨锦堂抱着那孩子登基,杨家在中原军中威望极高,而那些名门望族也只会相信杨家人手里的小皇帝,呵呵,杨锦程万万没有想到,他九死一生救出来的,是一只白眼狼。”
“连自己的大哥都能出卖,这是连畜牲都不如的东西。那方先生呢,他不让你管,你就不管了吗?你这样做,不也是畜牲不如吗?”烟翠恨恨地说道。
李荣景一怔,他长到三十多岁,还是头一回被人骂畜牲不如,而且骂他的还是被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姑娘。
“这……”李荣景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顿了顿,他才说道,“李某来到这里,不能擅作主张,方先生既然没有让我出手,那就是还用不到我,我若是真去救他,反而会坏了他的大事。姑娘是与方先生一起来的,这些事情自是也懂得。”
烟翠不懂,她懂个啥啊,她又不是当细作的。
可她听明白了,李荣景的话里说的是自己,也是在敲打她呢。
不让她自作主张,不让她打草惊蛇。
烟翠心里这个着急啊,方先生也真是的,那个杨锦堂也是杨家人,也是老护国公的孙子,杨敏的儿子,有了杨锦堂,韩广何止是把杨锦程踢开啊,那是一定要宰了他的。
烟翠想起杨锦程那张清秀的小白脸,心里隐隐有些不忍,可是他长得好看又如何,难道方先生就要陪着他一起死吗?
那可不行。
当年出来的时候,姑娘说过,方先生是读书人,读书人都会几分迂腐的酸气,可是加上她就好多了,正好可以把方先生的迂腐气冲没了。姑娘就是担心方先生的迂腐劲儿上来了,做出傻事,不知变通。
瞧瞧,方先生的毛病这会儿不就是又犯了吗?
“好吧,既然是方先生说的,那我跟你出城,可这城怎么出呢?”
韩广已经封城许久了,李荣景能进来,自是也有法子出去。
小驴车停在一家茶铺外面,烟翠曾听方先生提起这家茶铺。
老茶铺,新东家,这位新东家就是李荣景。
下了驴车,李荣景看一眼缚在烟翠胸前的留儿,说道:“这孩子倒是很乖。”
不知何时,留儿已经睡着了。
烟翠笑道:“我都说了,他不会拖累我们。”
留儿是烟翠见过的最听话的小孩子。
方先生说得没错,这家茶铺的确是有些年头了,处处都是陈旧的气息。
两个伙计看到东家回来了,笑嘻嘻地撩了帘子,李荣景对其中一个伙计说道:“你也进来。”
李荣景带着烟翠,走进存放茶叶的库房。
一排排的架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茶叶罐子。
李荣景和那名伙计合力,将一排架子搬开,墙上现出一道暗门。
李荣景指着那名伙计,对烟翠说道:“这里直通城外,你跟着他出去,城外有人接应,送你去京城。”
烟翠吓了一跳,这里虽说离城墙不远,可是要挖出一个洞直通城外,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的。
“这洞是你挖的?”烟翠问道。
“不是。”李荣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