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这些死士已经猜到他是假传命令,要么辛拾能把他们全部杀光,不留活口,要么,就是他们杀了辛拾,提着辛拾的人头回去复命,弥补过失。
但是此时此刻,好像这些全都来不及了。
他们必须要合力对抗这些官兵,否则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但是今日一战,也必会传扬出去。死士营耳目众多,纵使他们逃过今天,最终也难逃一死。
他们暴露于人前,他们杀不完看到他们的人,他们就只能死。
先前去地下的那个人飞快地跑了回来,嘶声说道:“死了!”
死了。
短短两个字,辛拾的心却已经沉了下去。
他猜到了会是这个结果,早在那名死士去之前就猜到了,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他在保定府所有的经营,全都化为乌有。
“杀,杀!”
辛拾再次大喝,他们只能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杀光眼前的所有人。
六个人,六把刀,向着蜂拥而至的军士们冲去。
萧韧和周彤在鞑子卫的护卫下,退上了柳河街。
街上已经看不到行人,放眼望去,都是军队。
萧韧看了看,道:“连同冲进去,应该来了四百来人,足够了。”
“嗯”,周彤点点头,转身正要吩咐,却见江婆子和江二妹正在相互包扎伤口,她问道,“伤得如何?”
江婆子笑道:“皮外伤,用上金创药就好了,好在那些人的兵器上没有喂毒。”
周彤道:“今天是杀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已,下次遇到就不一定有这么幸运了。”
死士的兵器上偶尔是会喂毒的,但并不是上面规定,而是有的人喜欢这样做。
辛拾好像没有这个习惯,周彤记得死士营里有几个人,是常年在刀上喂毒的,还曾经因为误伤致同伴中毒而死。
因此,除非上面吩咐了,否则没有几个人会这样做。
周彤对一名鞑子卫说道:“那边有医馆,也有药铺,你告诉他们,这是军队协助衙门平乱,这是大事,柳河街上的铺子都和七条好汉有关系,这官司是吃定了。他们若是不想惹官非,让他们准备伤药,见到有受伤的官兵过来,就把伤药送上去。”
那名鞑子卫怔了怔,转身就走,却又停下,对周彤说道:“以前王爷也是让人去告诫那些药铺和医馆。”
他口中的王爷,是燕王。
周彤冲他笑了笑,挥挥手,让他快去。
萧韧和周彤回到朝阳里的时候,周铮竟然搬了张椅子,坐在门洞里等着。
“三公子从早上就坐在这里,你们可算回来了。”内侍用帕子抹抹眼角,也不知道是真哭了还是咋的。
萧韧笑道:“我有那么让你不放心吗?”
周铮没有理他,看向他身边的周彤,柔声问道:“彤彤,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周彤笑嘻嘻地道:“我没事,就是有点累了。”
“快去,把李大夫叫来,没事也要看看,万一累着了,也伤身。”
周铮吩咐着,推着周彤去看大夫,周彤则叫上江婆子和江二妹一起去,三个女人跟着周铮走了,只留下萧韧一个人站在那里凌乱。
他只是订亲了而已,原本的兄弟变成了大舅哥,然后,就连兄弟也做不成了?
这做得也太绝了吧。
一个时辰后,柳河街上的消息陆续传来。
官兵亡二十五人,伤四十余人,好在有药铺和医馆大力相助,受伤的官兵得到及时医治,在武馆内的六名死士,两名死于乱箭之下,三名拼到力竭身亡,一名自尽!
第702章 给你一抹微笑
周彤还在等,她要的消息还没有到。
大饼快步进来,说道:“许安叔和路友叔回来了!”
周彤眼睛一亮,神情却更加郑重,问道:“人呢?”
官兵那边的伤亡数量全都统计上来了,许安和路友却迟迟未归,虽然周彤做过严密安排,可是心里还是隐隐担心。
从她前世十八岁那一年,直到现在,辗转十年间,如同夜与昼的轮回之间,风雪雷电变幻无数。
前世她不知道死亡是下一刻还是下一年,变故随时出现,就在眼前。而这一世,变数也时时刻刻跟随着她,甚至比前世更多更快更令人瞠目。
就如今天,她没有亲眼看到辛拾的尸体,她就不能肯定死去的六名死士中有一个就是他。
就如此时,许安和路友,以及他们带去的二十名鞑子军,他们一刻没有回来,周彤就不能确定他们平安完成任务。
见周彤一脸冷肃,大饼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跟随周彤好四五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神情。
许安叔和路友叔去执行的任务,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吧。
“他们在外面,骋少爷把木头咬伤了,两人打起来了,这会儿拽着许安叔和路友叔主持公道,我这就去把他们叫进来。”
大饼说完就跑出去,周彤的神情终于恢复了轻松。
还能让那两个熊孩子绊住,很好。
许安和路友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只到门口,却没有进来。
周彤站起身,向他们走去。
从屋里到屋外,只有七八步的距离,几乎眨眼就到。可是周彤却走得很慢,她的双眸落在许安腰间的革囊上,她看着那革囊,脚抬起,又落下,然后再抬起,再落下。
四周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或许那些声音还在,只是周彤听不到了,她的眼里只有那个革囊,她的耳中听到的,只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她等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有多久呢,连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周彤甚至无法相信,她会有这般的耐性。
或许这不是她的耐性可嘉,而是她太好奇了,她太想知道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令那双手将她推进万劫不覆的地步。
这一世,她早早地遇到了前世与她纠结一生的人,她强按着自己那双随时会挥刀的手,一点一滴,一年一年,终于等到了今天。
她跨过门槛,站到了许安面前。
“她死了?”周彤的眼睛依然直勾勾看着许安腰间的革囊,似乎透过革囊就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许安郑重点头:“死了。”
“打开,我要亲眼看看。”短短的八个字,周彤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那一天是八月初九,她心甘情愿却又万般不甘的纵身一跃,如同一只孤零零的风筝,扯断了绳子,任由自己那脆弱的身躯粉身碎骨。
那一刻,她甚至有几分欢欣。
她以为她死了,她的好姐妹就能置身事外,不会受她连累。
那时她真的把那个人当成姐妹,不仅是姐妹,还是亲人。
她忘记了过去,那个人是她清醒后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在冷酷人生中,唯一一个给予过她温情的人。
如果两个只能活一个,那么,就让她死吧。
泪水模糊了周彤的双眼,许安打开了革囊。
一点一点,革囊里的东西渐渐显现出来,那张曾经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脸,终于再一次展露在周彤面前。
一滴泪缓缓滑落,落到唇边,周彤溢出一抹纯真的笑容。
若是那个人还活着,若是那个人也有前世的记忆,她一定能够认出这抹笑容。
这是八岁的辛六在死士营里醒来,接过辛五递给她的那只果子时,脸上露出的笑容。
这是丧失记忆、头脑混沌的辛六,面对这个陌生而新鲜的世界,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她把这个笑容给了辛五。
她看着许安手里的人头,辛五的人头,一动不动。
路友转身,走到小院门口,把嚷嚷着要让姑奶奶评评理的周骋拦在门外,路友铁塔似的块头,往门口一站,就像一尊门神。
萧韧正在洗澡,他身上不但沾了土,而且还有血,他不想让彤彤嫌弃,所以刚一得空,就回屋洗澡了。这两年都在外面,他已经习惯一个人洗澡,不让人服侍。因此,小栗子只能隔着窗子告诉他,许安回来了。
萧韧从浴桶里跳出来,用干巾子随便抹了几下,换上干净衣裳,头发上还滴着水珠,就往周彤住的跨院跑去。
看到门神一样伫立在门口的路友,萧韧心头一松。
既然不让人进去,那就是说里面有不能让人看到的东西。
萧韧没有进院,他在门口站下,路友看看他,没有让开,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小院内,许安低声问道:“这东西,我去埋了吧。”
“先不急,让我再看看她。”
周彤说完,就从许安手里,接过那颗人头。
许安叹了口气,转身走向路友和萧韧站着的门口。
辛五的眼睛大睁着,满是惊恐。
这是她临死之前最后的神情。
“上一次你是怎么死的呢?我不能知道了,可我也不想知道,反正这次,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你,可是你却是死在我的手里。”
“蓝师傅是你的亲生父亲吧,我知道你不想认他,你觉得他太窝囊吧,或许你还怪他,为何没有将赤蛇之血遗传给你。其实你还真是怪不着他,这世上本来就是这样的,那些原本就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即使拼了性命想要保留,最终还是会渐渐消失,就如后晋,就如赤蛇之血。”
“蓝师傅是这世上最后一个拥有赤蛇之血的后晋皇室,他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即使还能有人有赤蛇之血,他也不会是皇族,后晋早就完了,只是总有人想要利用最后的那点骨血去图谋原就不会再存在的东西而已。”
“这件事上,蓝师傅比你要通透,其实你那么聪慧,早已想明白了吧,可是你却不甘心,不甘心那些算计付之东流。”
“辛五,你不认蓝师傅这个父亲,可是他却一直都在维护你。他从来也没有出卖你,他没有,别人也没有。只是谁让我前世就认识你呢,所以这一世,你注定从一开始就败了。”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其实说了你也不会关心。蓝师傅收了芳菲做徒弟,芳菲虽然孩子气,可却知恩徒报,她会像对待父亲一样,孝敬蓝师傅的。你的死讯,我不会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