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菊花香。
月下带着小洛子一行人离开了锦衣候府。
“郡主,奴才找人现在就把这事儿传开?”马车上,小洛子道。
月下立即想到宋大人的话:“广而告之?”
“对!”
月下点头,道:“把沈姑娘摘出去。”
小洛子:“.....行吧。”
月下瞪了他一眼。
小洛子委屈地撇了撇嘴:“不用郡主提醒,奴才做事,什么时候逆着郡主意思了!奴才就是再烦她,也不会背着郡主怎样的。”
月下拍了拍小洛子的肩。
小洛子想了想:“把祁三显出来?”
月下握拳抵着下颌,苦思。她试着去想,如果是宋大人遇到这样的事儿会怎么做呢。宋大人——
想着想着,月下就觉得有些——想他。
还是小洛子提醒,月下断然道:
“不,不提祁三!”
“不提祁三?”
月下看向小洛子,慢慢道:“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祁青斌就是祁国公府那块不怕虱子不愁债的烂肉!这件事不提他,就说祁国公府!”
小洛子眼睛一亮,明白了。
随着赏菊宴结束,祁国公府因为沈大人几次弹劾,但又证据确凿无言以对,遂雇人往沈员外郎家泼脏水的说法不胫而走。
天还没黑,就已经成今日京城各处喜闻乐道的热聊话题了。
一边是整个大周都有名的穷、有名的廉正耿介的沈大人,做地方官的时候沈青天的名声家喻户晓,后来进了京更是以“史上最穷的工部员外郎”“史上骨头最硬的五品京官”名闻京城。
一边是如日中天的祁国公府,出了一位盛宠优渥的皇后娘娘,还会出大周下一任太子妃,既有老谋深算的内阁次辅祁国公,又有当年惊才绝艳、狡如狐、狠如狼的九爷祁煜,更有一位不惹事就过不了日子的京城霸王祁三。
这两边的对峙和故事,简直期待值拉满!
本来沈罡风几次以贪贿不法弹劾祁国公府,就已经是京城众人瞩目的谈资。这下子又出来这么一桩事?
不约而同地,这都得认为沈罡风这是弹中要害了?
不然祁国公府怎么恼羞成怒使黑手了呢!
*
才上灯,永寿宫里就开始摔茶碗了。
老规矩,永寿宫的宫人大气不敢喘,趴在地上用布巾擦地板,唯恐遗漏一片稀碎的瓷片。
郑嬷嬷已经在给皇后娘娘拍背抚胸了。
皇后娘娘心疼病已经犯了,太医和陛下已经开始往永寿宫来了。
祁国公府也不消停。祁国公气得差点摔了手中的茶碗,再是老谋深算,这会儿对着两个孙子也提高了声音: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干就干了,但——
“找了这么个不中用的人,弄了这么一出,拙劣,拙劣至极!”
一旁山羊胡子谋士劝说道:“国公爷息怒!也不能怪三爷,那个沈罡风咬着不放,也确实该敲打!”
“敲打?是这样敲打的?这是敲打人家呢,还是往人家手里递棍子,让人家往咱们头上抡呢!”
书房里落针可闻。
山羊胡子看着国公府下头这两位爷,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这位三爷就是这样了,但就是这位未来的接班人,比当年的九爷也实在差得太多了。
祁国公显然也再次想到了祁煜,他没有再看祁青宴和祁青斌,摆了摆手:“下去吧!”
待到人出去,祁国公重重坐在了椅子上,看着烛火,低声道:“.....如果小九还在.....小九......”
见祁国公这个样子,山羊胡子谋士也跟着叹了,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祁国公再次摆了摆手,一字一句道:“不能这样下去了。”
山羊谋士赶紧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国公爷的意思是?”
“这大半年,眼睁睁看着国公府声誉日下,宋晋一步步走高.....宋晋,就是赵廷玉死死熬在内阁里的指望!”
闻言,山羊谋士悚然一惊!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跃入脑海,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看向祁国公,颤声道:
“莫非赵阁老的意思,竟是要熬着等宋晋攒够资历,扶他入阁,然后、然后——”
后头的猜测他根本说不出来,这太——不可思议,近乎疯狂。
宋晋才二十四岁呀!
祁国公哼了一声,接过话继续道:“然后继续熬着扶着,推着他问鼎首辅之位!”
“不可能!......吧?”
山羊谋士声音都打颤了。
烛火下,祁国公横亘皱纹的脸狠狠一动,再次哼了一声:“赵廷玉这个人,老夫了解。要不是存着这个指望,他早就熬不住了!”
山羊谋士白着脸。
二十四岁呀!赵阁老他.....熬?怎么熬?熬多久!赵阁老已是快八十的人,身子还一直不好!他总不能再熬上二十年吧?!
灯光下,谋士的嘴角抽动,觉得有点好笑,可又惊心,笑不出来......
他看着祁国公,瘦脸再次一抽:“还是.....还是他以为.....以为大周能出一个不足四十的首辅?”
他的声音这次哆嗦了。
祁国公皱纹颤动,慢慢看向山羊谋士,一字一句道:“大周不是已经出了一个不足二十四岁的左侍郎了吗?还是寒门出身,无有倚仗。”
山羊胡子浑身一颤。
是啊,宋晋之前,谁能想象一个二十四岁的左侍郎!这才多久,他竟觉得理所当然了。
祁国公眼睛死鱼一样,一动不动,只有他布满皱纹的唇角扯动,慢腾腾道:“不能再任由他这么走下去了。”
“国公爷的意思?”
祁国公慢慢吐出三个字:“大礼议。”
哐当一声——
是起风了。
“秋深了,姹紫嫣红了这么久,该降温了。”
祁国公望着窗外,苍老冰冷的气息,慢慢道。
第89章
天高气爽,一片晴好。
京城官场诸人还在小来小去的推拉争斗,一篇《论孝道》的文章横空出世。
文章旗帜鲜明的主张,孝之始,孝亲也。言辞尖锐地指出,血脉之亲甚于一切,禽兽尚且知之,何以人而不如禽兽乎。
如晴空一声炸雷,拉开了后来史称“周·大礼议”的序幕。
慕元直作为礼部尚书,企图把这篇文章按下去。大礼当议,但绝不是现在!尤其是如今土地清丈正在最关键和艰难的时候,而他们寄予厚望的宋晋,羽翼未丰,不能在这个时候站到帝王的对立面。
可很快,正昌帝就把文章直接下发内阁,让内阁议是非,正视听。
帝王的意思,不言而喻。
京城的气氛一夜之间绷起来。所有人都看向了仁寿宫,看向了阁老赵廷玉,也看向了赵党推行土地清丈的先锋——大周新贵,宋子礼。
仁寿宫中
月下拿着抄录的文章,还是懵的!
这篇本该两年后才出现的文章,怎么这个时候就出来了?!
仁寿宫中,第一次在郡主来的日子,这样安静。
后殿中,檀香静静燃着。榻上的太后垂着眼皮,苍老的手落在月下身上,无意识地一下下抚着身旁的孩子。
月下终于能说出话了, 第一句是:“我.....我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时候?是谁?”
是因为她的重生吗?她的重生真的改变了这样多的事情?她能改变与宋晋的和离,能改变宋婉的别嫁,甚至让姐姐能抽出手来从里国公府大爷那里得一个孩子养着.....
她怎么能改变这个注定载在史册上的大事?!
本该于定远帝期间拉开的大礼之争,怎么在正昌帝七年就开始了?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会带来什么,月下不明白。
错综的关系,种种变故,难以理清的因果,重重交错,翻腾,让她好似离水的鱼,呼吸都觉得困难。
太后娘娘赶紧抚着身旁的外孙女,周嬷嬷已经拿过了茶。
“孩子?朏朏!”
月下看向外祖母。
老人目光苍老却坚定,盯着外孙女一字一句道:“外祖母在,别慌。”
月下点了点头。顺着周嬷嬷的手喝了温热的茶水,觉得肚子里舒服了好些。
太后娘娘这才放心道:“好孩子,别慌!”抱着月下轻轻拍着,“有祖母在,你还有夫君,将来还会有孩子。都会有的,都会有的,不用怕,不用慌。”
月下彻底冷静了下来。
太后把其中关系掰开了慢慢讲给月下听。“.....子礼做得太好了,已经走得很远了。不仅超出了外祖母的预料——”说到这里太后哼了一声,“恐怕,也远远超出了祁国公那边的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