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洛子顿时绷紧身子,咬紧了牙,看向来人方向。
翠珏和璎珞不觉靠向彼此,也看向来人。
祁青斌一张红光满面的脸,此时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摇摇晃晃,不像领罪,倒像凑热闹来了。
翠珏立即紧张地看向月下。
这一次,翠珏从郡主脸上看不出她的心思。
一点都看不出。
月下安静地看着正走来的祁青斌。
一旁秦公公说是把人带过来,更像请过来。
祁青斌带着一身从暖房中走出的松散劲儿,还有未退的酒意。人来到了,立即对上首的萧淮道:“殿下,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完转了头,看向月下道:“郡主想抽就抽吧,不过最好别抽脸了,回头到了宫里,实在不好跟姑母和姑父交待!”
一张有恃无恐的脸。
这时候竟然还笑了笑。
他还笑?
月下目光漆黑,静静看着他,脑海中都是她的小丁子。
前生,他一次次冒险出宫为她打探。
在无数个黑夜中,陪着她。
最后,陪她葬身火海。
今生,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他。
他已经吃了那么多苦。
那么多苦。
能进内书堂,他多高兴啊。
他那么努力地认字,读书。
那么努力。
火光中,祁青斌扬起他那张红润油腻的脸,挑眉道:“怎么?郡主今儿出门着急,没带鞭子呀?”
有恃无恐。
她的小丁子那么苦,他还笑!
豁一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明珠郡主两步上前——
一把锃亮耀眼的匕首已经横到了祁青斌的脖颈上。
脖项一寒,祁青斌顿时一僵,整个人都不敢动了。
从众人的反应中,他立即猜到脖前森森的寒意来自那柄与金鞭配套的金匕。不用看,他都知道,郡主手中握着的金色镂刻匕柄上刻着同样的六个字:
吾家女,掌上珠。
祁青斌声音都哆嗦了:“我说,郡主你——,你可握稳了!你们,你们可都别乱动!”
万一谁乱动,惊了郡主,一个不稳,他可就真完了!
他可听说这是由天下最有名的冯工铸造的,其刃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吹发可断。
祁青斌倒不怕别的,就怕意外!毕竟明珠郡主是脾气大,可不是真傻!杀他?只要不是真傻,就绝无可能!
可他是真怕,明珠郡主匕首使得不熟,就怕万一!
祁青斌越发连唾沫都不敢咽了,一动都不敢动。玩归玩,闹归闹,可别拿着这柄大周最锋利的匕首开玩笑啊!
上首,萧淮看着执匕的月下,只觉眼前是一幅极美的画面。怎么有人,连发脾气,都这么美!
萧淮比谁都放心,谁都可能杀人,他的朏朏,不会。
仁宗和武宗给了月下各种特权,唯独不包括杀人。人命关天,对于其他权贵只是听听,对于他的朏朏,却是那么认真地当一回事。认真得,每次想起来,都让萧淮觉得——可爱。
他的朏朏,是绝不可能杀人的。别看外头那些大臣们个个口中都是苍生,其实呀,只有他的朏朏,把人的性命看得珍贵无比。不是某一个人的,是每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萧淮轻轻一笑,撩起眼皮,看着前方人。
祁白芷看向月下,不以为然地轻轻一笑。同祁青斌一样,她笃定月下不会真怎么样,顶天了,就是一顿鞭子,顶天了。祁白芷柔声劝道:“郡主,为了一个阉人,您真是闹得有些过了。”
淡淡的语气,好像依然是那个总是包容温柔的姐姐。
闹也闹了,如今刀子都亮了,萧淮也开口劝了:“行了,为了一个奴才,你这个做主子的做到这个份上也够他们感恩戴德了。”
火光中,月下看着他们一张张脸,稳稳地握着她手中的刀。
她冷笑一声——
这时人群一动,是郡主府的人抬着小丁子来了。
小丁子显然是得知郡主夜闯太子府匆匆赶来,此时他半躺在藤椅上,被人抬着,一张苍白的脸直直看向郡主。
月下握紧匕首,看向他。
一旁小洛子几人连呼吸都轻了。
翠珏和璎珞更是大气不敢喘,愣愣看着小丁子,心死死揪起来:祁三到底做了什么!怎么转眼之间,小丁子虚弱至此!整个人好像都——,好像碎掉的花瓶一样。
苍白破碎的小丁子,不看任何人,只看他的郡主。他轻轻露出一个笑,喑哑的嗓子轻轻道:
“郡主,够了,咱们回去吧。”
月下望着小丁子,眸中有光一闪,她的声音几乎哽咽:“你——,你放心,我——”
她知道,她不能杀祁三。
她看着她的小丁子,身子轻轻颤动。
小丁子惨白的脸上又露出了笑:“真的够了.....郡主,奴才,卑贱之人,不值当的。”
真的不值当的。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卑贱之人。
主仆相对,郡主府和太子府好些下人动容,一时间更静了,静得可以听见彼此清浅小心的呼吸声。
萧淮扫了一眼小丁子,勉强道:“还算有自知之明。行了,以后记着主子的恩德也就是了。回去好好养着,养好了好好当差,自然有你的好。”
小洛子死死垂下的脸紧紧绷着。
太子开口,就是恩典了。
小丁子努力从藤椅上趴下道:“奴才,谢殿下恩典。”
没有灵魂的声音,破碎,又绝对恭敬。
祁青斌轻轻嗤了一声,黑夜中,如此清晰。
小丁子趴下的脊背一动不动。
祁白芷轻柔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了,如此,也算事情好好了了。”她的声音柔得几乎发腻:“多大点事,看看,让郡主气成这样。”
跟前生一样,尊贵的贵妃娘娘得体道:“不过一个奴才,多大点事,也值得皇后娘娘这样。”
“你说什么?”
月下转向祁白芷,轻声问。
面对月下居高临下的目光,居高临下的语气,祁白芷第一次傲慢地看了回去,用轻柔的声音不轻不重回道:“郡主,臣女也不过想劝您一句,为了一个阉人,再闹下去,真的有失身份。”
萧淮:“是了,就是再好,也是个奴才。”
小丁子:“千错万错都是奴才的错,奴才定当谨记。”
说着努力抬起头,看向他的郡主,强笑道:“郡主,咱们回吧,奴才想回了......”
一张平凡干净的脸,总是默默跟着她的小丁子,她的小丁子。
“不过一个阉人.....”“皇后娘娘想清楚,真的要为了一个阉人如此?”“一个阉人,死了就死了”.....
黑夜火光中,月下横在祁青斌颈前的匕首慢慢放下。
无声中,大约所有人都觉得该当如此:事情到这个地步也该收场了,不过一个阉人。
月下的目光对上了小丁子空空的眼睛,她说:“你忘了,我说过,今生我绝不会再让人白白欺侮你们。”
话落,就在所有人放下心的同时——
就见寒光一闪——
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结束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转头的月下握紧了匕首,朝着一处狠狠落下!
她的脑海中只有庆王妃的话:
“确定你的目标,然后稳准狠!”
.....
在庆王府一次次的练习中,庆王妃一次次道:
“不够稳,再来!”
“不行,再来!”
“说了,要准!”
“好,最后,只剩下狠!知道什么是狠吗!”
“有点意思了!”
“对,就是这样!”
猝不及防,稳,准,狠。
直到骤然转身的月下匕首落下,众人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瞬间的安静。
然后是一声嗷嚎,响彻冬日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