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你应了!我这就让王福给我那个侄儿送信,他母亲知道定然感谢你的!”杜夫人握住了慕熹微的手。
慕熹微强笑着,想要解释一二,“只是母亲也知道,我父亲——”
“瞧你!你父亲不应旁人的情儿,你这个亲闺女开口,他就是为了你好,还能不应的?不过是见一面的事儿,但凡别的,母亲也拉不下脸开这个口,你说是不是?”
说着再不给慕熹微开口的机会,杜夫人已经喊了丫头,吩咐把一些礼物送到大房院子里,也有给郡主的,也有给慕府的,一块儿装车。
慕熹微带着青桐往大房正院去。
烈日当头,主仆两人竟好似都恍若不知。
快到院子门口的时候,青桐终于忍不住问道:“主子,老爷他会答应吗?”
慕熹微面色发白,这时候看向了青桐,嘴唇动了动。
青桐不忍道:“主子,要不咱们还是求求郡主吧!”他们不是已经能帮郡主府办事了,她们也该算郡主府的人了吧,人人都知郡主对她的人最好了.....青桐不确定地想。
“不!”
慕熹微断然,目光动了动,末了道:“还是,求父亲吧。”
第46章
月下到尚书府的时候,理国公府的马车已到了许久。
这次因是月下独自归宁,就不需要尚书府那位对父亲忠心耿耿、不苟言笑的管家出面了,在慕尚书府,每个人都自有其位置。
尚书府同样不苟言笑的老嬷嬷把月下引到上次的厢房。
月下静静坐了,跟着的小洛子在一旁垂首侍立。
守着手边的一盏茶,月下一直安静坐着。手边的热茶早已没了热气,几片茶叶可怜兮兮地沉在杯底。
外头灿烈的日光慢慢转成了夕阳,一道橘红色的晚霞投入厢房。
月下觉得自己再不动动,也许就这么坐着直接坐老了,在这里也没人理会。她自嘲地笑了一声,端起粗瓷茶杯喝了一口。
茶早已冷透了。
慕尚书清廉苛细,府里的茶都没有茶味。
月下放下茶杯,站起身。
小洛子忙喊那位正在门口打理花木的老嬷嬷,一连喊了三声,老嬷嬷才过来,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自己耳朵不好。
月下又笑了一声。
小洛子心里惴惴地,喊了一声:“郡主?”
他从没见过郡主能在这间厢房里坐上这么久。这次不仅郡主,他小洛子也知道了,原来真的是这样,任凭郡主坐再久,也还是那样。
月下已来到了门口,夕阳的光落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白墙黑瓦,高高的院墙,一间又一间房都是同样压抑的布置。月下曾经不止一次想过,到底是什么让母亲放弃公主府,住在这里,一直住到死。收回目光,月下朝着书房方向过去了,小洛子忙跟上。
书房的院子一样安静,干巴巴两棵树,连一丛花都没有。连守着书房的哑巴,这会儿都不知道去哪了。
“我从不做这样的事。他有才干,自会被人看到,不劳他求,我也会见。他若没有,我见之何益!”
慕元直的声音,没有感情,冷冰冰的,让月下想到喝掉的冷茶。
女子的声音:“父亲,我实在没有法子了,婆母亲自开口。婆母在上,妯娌倚仗国公府,处处与女儿为难,几次挤兑女儿出身.....”
书房的主人突然拔高了声音:“这京城是你们要来的,理国公府也是你点头要嫁的!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下去,我没时间听你说这些!”
书房内跪在地上的慕熹微怔住,低声道:“这京城不是女儿要来的,是父亲不能不让我们来的.....”
慕元直那张儒雅俊逸的脸上有肌肉轻轻跳动,让人怀疑下一秒这张脸也许就会变形。慕元直慢慢平复了自己,声音却依然没有压下去。“你只行得正,用不着行这些旁门左道,谁会看不起你!是你,是你自己看不起你自己!”
慕熹微那双得自父亲的凤目里都是茫然,“女儿并不曾看不起自己,女儿只是希望父亲能帮衬一把,一次,就一次.....”
“你就是看不起自己!”慕元直断然打断,“低下头看看你自己,再抬起头看看你父亲!”
慕熹微抬头,看着上首的人。她已经二十四岁的人了,怎么还是像当年那个十岁的自己,跪在这个府中,茫然,无措,陌生,冰冷。
“你已满身绫罗,还不知足!一味就知富贵攀比,你可知外头百姓都过得什么日子!”见慕熹微看向自己,慕元直一字一句道:“记住为父的话!为父这一生,都是为天下苍生而活!为苍生,可背污名,行险途,无怨无悔!”
慕熹微嘴唇翕动,她甚至有点怀疑自己难道真的错了.....可她只是希望,只是希望.....泪水在她眼眶里转动,她好像连自己希望什么都说不出了。
就在这时,书房门“砰”一下被人推开。
慕元直骤然看向门口,满面怒气却在看到门口人的那一瞬间被恍惚取代。
落日余晖照在门口少女身上,眉眼精致,一身红衣。
慕元直握着笔杆的手都在轻颤。
“苍生?”月下看向父亲,同样一字一句质问:“那我们是谁?”
慕元直面上恍惚尽散,声音冷漠。“谁许你来这里的?又是谁教你这样破门而入的?一个连书都读不明白的人,居然有脸在书房圣地撒泼。果然,一年年岁月空添,指望你能有半分规矩,都是徒劳。”
跪在地上的慕熹微看到月下整个人都轻轻一颤,她忙道:“父亲,是女儿的错,女儿知足,女儿不求了.....不求了......”
慕元直似乎再懒得看她们,冷哼了一声,一边翻开一本文册,一边摆了摆手,让她们退下。
月下纹丝不动,攥着拳头,目光依然直直看向父亲:
“父亲,您还没回我的话!”
是毫不胆怯亦毫不退让的质问。
慕元直抬头看向她。
这样逼人的视线。
月下明明整个人都在拼命控制着不知因何而起的颤抖,却执拗质问:“父亲您此生为苍生,我们是谁呀!我,姐姐——”
慕熹微身子一颤。
在慕元直的目光下,月下一字字道出。
“我娘,还有被您先是停妻再娶后又贬妻为妾的糟糠之妻——”
闻言,慕熹微猛一转脸,用手捂住了嘴。
慕元直目光一凛,冷喝道:
“你大胆!”
月下却没一丝退却。“女儿不是大胆,女儿只是真的想知道——,您的苍生里竟然从来都没有我们吗?我们不是苍生?那我们是什么呀!”
听到这里,慕熹微再也撑持不住,呜咽出声。
“你——你!”
“我?是你!辜负发妻,又骗了我娘!瞒天过海,是您,欺瞒世人!要不是我娘,您还能站在这里教训我!”
月下昂起脸,一双眼睛里犹如燃着火
慕元直暴怒,手已扬起来。
“啪”一声。
书房一静。
就连盛怒的慕元直都是一惊,顿时清醒过来。
慕熹微护住了月下,那一巴掌落在她的脖肩处。
姐妹两人此时身子都颤得厉害。
书房里安静得厉害。
隔着护住她的姐姐,月下的目光与慕元直看过来的目光相接。
“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我让您拿巴掌对着我!父亲,再有下次,我不会再替母亲为您瞒着了!”
说完,月下一拉慕熹微:“我们走!”
日头再次落了下去,书房门前那最后一丝余晖都消失了。
*
月下和慕熹微两人一路沉默,一路向外,穿过一道道院门,来到停放马车的地方。
慕熹微看向月下,想说些什么,可对方没有看她一眼,已经转身踩着下人备好的上车凳,登上马车,一弯腰进了车帘。
小洛子向慕熹微行了一礼,也忙跟着月下登上了马车。
青桐和青蒿并没有跟着到书房院子,这时候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见自家大奶奶是跟郡主一起出来的,气氛肃杀,两人不敢说话,只拿眼睛无措地盯着慕熹微。
慕熹微一咬唇,也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理国公府的马车。
青蒿往前一凑,看到了慕熹微脖子和肩膀处的红印,失声道:“这是怎么了!”
慕熹微淡淡道:“没什么。”
青蒿看了慕熹微神色,不敢再多问。青桐见慕熹微这样子,不用问也知道结果。她挨着车窗坐着,攥着帕子,面色微微发白。
马车无声地朝着理国公府行去。
青桐透过被带起的车帘一角看着外头迅速退后的街道店铺,离着理国公府越来越近了。到了府里,一切又将如何了局呢。
过日子怎的这样难啊。不要说她们大奶奶,青桐觉得这一日日的,她都快要被理国公府没完没了的争斗挤压得快要透不过气了。只有这短短的一段路程,她们能清清静静坐在这里,一旦车子进了理国公府的门,她们就要再次开始面对无处不在的窥探和争斗。
青蒿不能嫁给王福家那个外甥的。青蒿的脾气,她最知道,宁折不弯。青桐暗暗下了决心。她空寂的目光绝望地看着外面的世界,突然,她“咦”了一声。
慕熹微甚至没听见,她挺直脊背靠着车背坐着,眼睛看着前方。她的脑子里似乎挤满了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坐在慕熹微另一侧的青蒿瞥了毫无动静的主子一眼,小声对青桐道:“什么?”
青桐已经抬手掀起了车帘,扒着车窗往外看。
青蒿坐不住了。以前都是青桐数落她这样没规矩,她可从没见过青桐这样。她又迅速瞥了主子一眼,身子已经来到了对面,脑袋挤着青桐往外探:“给我看看!”
“那不是——?”青蒿疑惑。
青桐面孔微微发红,点了点头,可她并不确定到底是误会还是真的——
她狠狠吞了一口唾沫,抓着车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微微发白。
就在这时他们的马车到了转弯的地方,驶入了理国公府所在的宣平街。青桐和青蒿两人都着急知道后头那辆马车会不会跟着转弯,同时急着探头锁定后头马车的行踪。
“砰”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