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王妃转头看荷塘,突然道:“还得谢谢你。”
月下摸了摸耳坠,小声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
“不只为了这个。”庆王妃扭回头看向月下,轻声道:“也为了东南。”
月下不明白。
庆王妃看着月下笑了一声,“这天下,也不光只有你家宋大人愿意替百姓做点事。”
月下迟疑道:“庆王爷也愿意?那我可真没看出来。”
庆王妃一噎。
看着月下忍不住又笑了:“我可真是纳了闷了,你这爱说实话的脾气到底跟谁学的?你娘也不这样啊!”
月下笑了笑,解释道:“庆王爷挺好的,挺好看的.....王妃跟我娘倒是挺像,都喜欢长得好的.....”
说到后头她又笑了笑,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黯然。
王妃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找个丑的强。”
月下默了,最后还是附和了一句:“我也这么想。”
庆王妃定定看着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真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落日余晖,荷叶如同洒了金,真是无限好啊。
庆王妃说:“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也不错。”
这次月下没有附和,只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她随着王妃目光,也看眼前这一片落日熔金笼罩下的荷塘。
临到分别,月下还是送上了礼,倒显得分外不好意思。
庆王妃打开礼盒啧了一声:两块非常罕见的碧血玉。
别的她不知道,她很确定皇后那里如今都找不到这么好这么大的碧血玉了,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她挑眉问道:“大前年就是为了它,你跟嘉祥差点打破头?见血了,我记得。”
那是真打呀!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反正两个姑娘是抱在一起撕巴起来了。庆王妃非常幸运,亲眼看到了。
月下脸又红了,是真不好解释了。
庆王妃一扣盒子:“我可真收下了?”
“收、收!”
庆王妃看了月下一眼,又笑了:“这真是下了血本的礼。”
月下的脸顿时红得跟盒子里的碧血玉一样。
凉风过。
翠珏和璎珞还能听到王妃的声音:
“.....郡主别走啊,我还有话呢,重要的话,不听后悔!我告诉你,这跟人打架的时候不能光护着头发!哎、哎郡主,有空去我府里,我教你学着用刀.....刀好使!”
然后就是王妃的笑声。
跟着王妃的两个丫头也都抿着唇忍不住笑,真好,王妃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
东南的形势突然就变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祁国公府的人来说当真是猝不及防。
对赵首辅这边的人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原本在东南的土地清丈就好像推着巨石爬山,不仅移动地艰难,一个不小心,石头滚落能把推石头的人直接砸死透透的。
就是赵首辅这边支持土地改革的人,不少人也根本不敢真的上手去推。很多人也都是站在两边,言语支持,或者上前给送口水。都知道直接推石头的就是宋晋、沈罡风和慕元直。一个不好,砸死的就是这三个。
谁能想到庆王府突然就自请清丈,直接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山路一下子变成了平路:庆王府都让丈量了,剩下的那些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拦着不让!
剩下的人慌了,可到底还咬着牙,看着京城这边的祁国公府。
可祁国公府这块牌子眼看着在东南就不好使了。之前救灾,宋晋出手,收拾了一波倒向祁国公府的官员。东南官场,已不是当年祁煜在的时候,唯祁国公府马首是瞻的局面早已改变。
眼下,祁国公府的名声在百姓眼里更是一臭到底。
东南地区的百姓如今吓唬孩子除了用“不听话?东洋蛮子把你抓走”,就是用“你不听话,回头国公府就把你抓走关小黑屋给老太君绣花,眼睛不瞎别想出来!”
说书的段子在东南早已家喻户晓。说什么名贵的绣品不能按银子算,得按有没有瞎过绣娘来算。你家的屏风两千两,算个屁,人家的屏风值一对绣娘的眼,那才是——名贵!
就连市集上买猪肉的讲价都有人说:“你这肉再便宜点!没瞎过的肉可不名贵,便宜点!”
祁国公府的屏风就像一个符号,撬动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民众情绪,如燎原之火在东南传开。等到祁国公府听到信的时候,早已禁不了,刹不住。
人人都在传,人人都在说,祁国公府再厉害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眼看着就从东南扩散开,传到了京城。
结果老太太就是再喜欢,也只能收了起来。知道这件事的祁皇后,当晚就病了。堂堂国公府的老太太,她的亲娘,喜欢一架屏风都只能悄悄赏,皇后怎能不气!
祁国公又想儿子了:要是他的小九还在,东南形势怎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祁国公府老太太见丈夫这个样子更气了:正经的儿子看不见,就知道想着那个妾生子!得亏死了,要不然等到那个妾生子有了儿子,祁国公府还有他们娘儿们立足的地儿?!
祁白芷这些日子更是忙得团团转。白日里要去陪着气狠了的皇后娘娘,晚上回来还得劝着府里的老太太,逮着机会还得去探望太子表哥送送体贴,一日日陀螺一样停不下来,可谓废寝忘食。
这日阴云密布,天上云黑得跟祁国公府好些人的脸一样。
祁国公的书房里,祁青宴、祁青斌都黑着脸坐着。
幕僚目光从府里两位公子看到上首的祁国公,冷静道:“国公爷,东南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如今都在等您老说话。您老一句话,再有王府撑腰,这土地清丈不经血雨腥风,也丈量不下去!”
祁青斌一瞪眼:“他想这么容易,门都没有!就是拦不住,也得给他搅和个天翻地覆,咱们好不了,谁也别想好!让他知道知道,东南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也不是他一个穷种地的说了算的!”
见祁国公始终没说话。
祁青宴喊了一声:“祖父?”
就在祁国公似要下决心的时候,书房的门响了,有下人回话。
“谁来了?你说谁!”祁青斌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户部左侍郎宋大人送上拜帖,请见咱们国公爷。”
“他敢来!好呀——”祁青斌眼珠子都要红了,就连祁青宴都站了起来。
祁国公看了两个孙子一眼,两人又老老实实坐下了。
“人在哪儿?”
“回老爷,就在咱们府门外候着。”
第56章
天阴沉得更厉害了,祁国公府书房里一片安静。
祁青斌、祁青宴老实坐着,连同幕僚一起,等祁国公发话。祁国公背着手,看着窗外,对面廊下小厮正挑着点燃的灯笼重新挂上去。
一屋子人都看向祁国公,谁也不明白这个敏感的时候宋晋怎么敢来祁国公府的!他不会以为,他能像说动庆王府那样撬动祁国公府吧:这可有些天真得不像赵首辅青眼的学生了。
祁国公垂着眼皮,半晌,道:“请。”
“请哪儿去?”下人还没问,祁青斌先问了。
“那我们?”祁青宴问。
祁国公看了长孙一眼:“你要是想,就在这儿坐着,也不是不行。”
那就是不行.....
祁青宴终于明白了,赶紧起身带着祁青斌出去。
只有祁国公最信任的幕僚留在书房里,这时候道:“老爷,宋晋此来?”
“自然是为了东南土地清丈。”
“他能有什么东西拿出来跟咱们谈?”
幕僚觉得这事儿根本没有谈的余地。一边坚持要改,一边坚决不能改。
祁国公耷拉着眼皮:“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夜幕降临,整个祁国公府里明烛高照,富贵辉煌。
书房的门已经闭了很久,外头的小厮捶了捶腰,看了一眼宋大人那个沉默的亲随,继续垂首等着。
终于,门吱一声开了,小厮立即打起灯笼,候在一边等着送客。
就见那位青衣俊朗的大人含笑出来,冲他们家老大人行礼。
小厮不敢多看,打着灯笼引着来人往外头去了。
书房的门又闭上了。书房里,祁国公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突然,他苍硬的声音发出了一声笑,滋味复杂。
“赵阁老到底眼毒,找到这么一个人唱这台大戏,老朽还就只能看着他在东南唱下去。”
一旁的幕僚也暗暗咬牙,他是没想到宋子礼并没有摆筹码谈判,而是直接往国公爷心口的疮上敲。
他就提到了一个佐藤十三郎。
杀害他们世子爷主谋的佐藤十三郎。就这一点,国公爷就不能坐视东南真的乱了。
国公爷这一辈子最得意的就是九爷。九爷之才是有目共睹的,不到四十岁做到两江总督兼巡盐御史,几年时间就让祁国公府的势力彻底渗透两江,把两江官场上下关系打理得铁桶一样。
偏偏死在倭寇手里!祁国公一党痛失一个杰出的接班人,祁国公丧子并痛失膀臂。他们本来高歌猛进的局面一下子被迫停了下来,如此才给了赵党可乘之机。
国公爷怎能不恼怒,不恨!
本来这抗倭不抗倭的,都是可以用来跟赵党谈判的筹码。世子爷这一死,两党倒是在抗倭上达成了共识.....
谁能想到宋晋还能在这件事上打牌!
对于赵党,是一定要抗倭的。
对于祁国公,杀子之仇必须得报。
宋晋就对如何报这个仇提出了让他们国公爷心动的想法,更是直接指出一个不好,罪魁祸首佐藤十三郎可就带着杀了大周封疆大吏的荣誉回去了,这个可能只是可能发生,都让他们国公爷无法忍受。
烛光下幕僚看向沉默的祁国公:宋晋这每一句话说的,不是敲在国公爷的痛处,就是落在国公爷的痒处!高,真是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