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陈季玉凑到宋晋面前,“哥,郡主如今连你的同僚都愿意屈尊一见了?”
宋晋看着陈季玉神采飞扬的脸,慢慢道:“之前,并不曾。”
陈季玉闻言一张脸更亮了,“如此,就是郡主知道我是兄长最重要的兄弟咯!”说着忍不住一笑:“给徐兄知道,不知他作何感想!”
压低声音又喊哥,“你不知道,当年你大婚之前,徐兄就曾私下问我,作为兄弟,是不是该寻机会拜会郡主才算得体!”
两人正到处搜寻合适的礼用作拜会,结果,大婚当日就有了那道京城闻名的高墙,两人哪里还敢提登门的事儿。谁能想到东南一趟回来,一切就这样好了!
陈季玉开心:“我早就知道定会如此!”
在他心中,就没有宋晋做不到的事,天下就不该有不喜欢宋晋的人。
陈季玉人已经站起来,让宋晋看看他是不是得体,嘴上说的是“可不能污了郡主的眼”,心里想的却是作为宋晋的娘家人,可不能在明珠郡主面前给他哥丢了人。
作为世家贵族精心培养出的公子,一旦陈季玉收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整个人就透出江南世家涵养出的清贵。修长匀称的身形,精致的五官,白皙的面容,更是走到哪儿都格外招人眼。
也就是跟着宋晋,别人第一眼看到的才不是陈季玉,不然走到哪儿给人看到哪儿,快把陈季玉烦死了。他自负满腹才华,天下除了宋晋,再没服过旁人,可偏偏世人只能看见他一张脸.....
宋晋抬手为他拉了一下衣袍,最后一点褶皱也消失了。
听到郡主马上就要到了,陈季玉立即敛了脸上最后一点随便,毕恭毕敬站在了宋晋旁边。
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宋晋轻轻笑了一声。
月下带人进了花厅,第一眼先看向宋晋,然后才转向了他身旁正躬身向她行礼的人。
这一眼,月下当即就愣住了。
疤呢?
只见垂目的陈季玉,一张干干净净的脸。
月下眼睛睁大,看了又看,可就是一张干净的脸。
陈季玉今生在东南没有遇到匪,也没有留下疤?难道是因为自己.....可自己重生怎会有这么大影响,竟然还能影响到在东南的陈季玉是不是会遇到匪?
月下看愣了。
花厅里一时间安静了。
谁也没有想到郡主竟然看着前面那位宋大人的朋友连话都忘了说了.....
翠珏和璎珞抬头看过去:这位陈大人长得好是没错,可.....
璎珞悄悄动了动,手上玉镯相碰,发出了清脆响动。可是,郡主却好像压根没有听到.....
她不由紧张地悄悄看了一眼宋大人,很好,果然从宋大人脸上什么都看不出。
宋晋依然是平日模样,安静站在一边。
反倒是宋晋旁边的陈季玉白皙的面容已经微微发红。他保证自己绝无一丝不敬的想法。但——救命!被这样一个夺目逼人的郡主这样打量,真的控制不住耳边腾起的热意.....陈季玉打小就被人各种看,早就习惯了他人注视,这是他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发热的脸。
他求救地用余光看了一眼宋晋。
宋晋安静的目光轻轻一动,重新落在月下身上,轻声道:“还没谢过郡主专门让人送来的点心。”
往日温和的声音如玉磬含风。
月下立即回神,对上了宋晋漆黑的眼睛。
宋晋轻轻笑了一下。
怪好看的,月下不由多看一眼。
花厅里很快恢复了正常,月下同宋晋坐在一边,听陈季玉继续讲述东南见闻。
翠珏和璎珞立刻注意到,郡主果然非常注意陈季玉说的话!不仅听得比平时认真,郡主她还会很感兴趣地询问细节!
陈季玉从东南官场民情,一直说到大学之道,月下简直不放过任何一点细节,一双眼睛更是不时扫过陈季玉那张格外招人的脸。
这次连翠珏都忍不住偷偷看了宋晋一眼。
宋晋面容淡淡,听到月下说不清楚的疑问,还会贴心帮月下表述清晰,让陈季玉知道郡主想了解的具体地方。
陈季玉真的没想到,郡主居然会对他们清丈的日常这么感兴趣!有些地方他自己说着都觉得没意思,郡主也都听得认真。简直让他受宠若惊!
郡主要离开前,居然还特地关心他在东南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尤其是问他有没有遇到盗匪。
感动的陈季玉立即道:“以前倒还有活不下去的人聚集其他失地百姓占山为匪,或者干脆跑到海上当了海盗,但自从兄、大人主持清丈,从两湖彻底落地,再到东南,落草为寇的已越来越少。如今东南,安全得很,别说盗匪,就是倭贼都不敢轻举妄动。”
月下盯着陈季玉又问了一句:“一次都没遇到过?”
陈季玉被这样一双眼睛如此认真盯着,又控制不住微微红了面,赶忙低头拱手道:“臣感念郡主关怀,并不曾遇到危险。”
问完了自己想知道的问题,月下便告辞了。
花厅里,陈季玉疑惑地看向宋晋,“哥,郡主这样关心臣子的?”
宋晋看向陈季玉的脸,默了一会儿,道:“之前,并不曾。”
陈季玉恍然,“必是哥向郡主提起过我!郡主才如此礼贤下士!”他果然是沾了他哥的大光了,让他们大周如此尊贵的明珠郡主这般厚待!
这次,宋晋顿了顿,见陈季玉模样,那句“并不曾”又咽了回去。宋晋把一杯重新倒满的茶推到陈季玉面前。
陈季玉讲了这么多,正觉口渴,当即端起喝了。
这个话题也就就此转开,两人开始说起接下来的土地清丈问题。
*
等到宋晋送走陈季玉,天色已不早了。他回到书房,把陈季玉私下带来的信件资料都一一看过,再抬头时,一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宋晋捏了捏微微发酸的颈项,对着眼前明亮的灯火,略一出神。东院那边已有人来,询问宋晋何时过去。
前边人提着灯笼照亮了夜路,空气里还带着雨后的微微湿意。如今时节,到了夜间已经有了淡淡凉意。
一迈上内院房前的石阶,宋晋就看到了正坐在厅内圆桌旁微微出神的月下。
她抬手轻轻撑着下颌,银红色大袖衫垂落,皓白玉腕上一个青玉镯子落在手腕下。烛火正映出如画的脸庞,泛红的唇,微蹙的眉头,凝脂一样的肌肤。
宋晋不觉顿住脚步。
任谁都不该扰到这样一幅画面。
门边的翠珏一声“大人来了”,圆桌旁如画的人好似瞬间活过来,转过面容,如同牡丹盛开,绽出一个灿然的笑容。
红唇轻启:“大人!”
娇软信赖。
宋晋含着浅笑进了房中,接过了月下递过来的茶碗,问道:“郡主方才,在想什么?”
“大人,我本以为东南倭寇横行之地,又曾出过民乱,一定很危险呢。”
宋晋漆黑的眼眸似有波纹,轻轻一漾。他慢慢喝了水,看向月下,温声道:“郡主这样挂念东南,是大周百姓之福。”
听了宋晋的话,月下略有些难为情,心道摊上她这样什么都不会的郡主,百姓也不咋有福。不过,遇到宋大人这样的人在世,她大周百姓倒是有福气的。
月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贝齿轻轻咬了咬红唇,随即松开。水润饱满的红唇轻轻一陷,随即恢复,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房间里短暂地安静了一瞬。
月下疑惑地看了一眼宋晋。
宋晋的目光却已转开,落在手中茶碗上,这时道:“时候不早了,郡主该歇息了。”
缓慢而沉稳,却好似经历了砂石的磨砺,带着微不可查的喑哑。
等到月下上了床,宋晋俯身吹熄了灯烛。
窗外月色正好。借着月光,宋晋来到临窗的榻上,依然是仰躺的姿势,枕着自己的手臂。
不远处,娇软的声音染上了困意,月下问:“大人,今天给我背什么呢?”
自从两人同住的第一晚,宋晋拿《本草纲目》哄她入睡,月下便习惯听着宋晋声音阖目入睡。
宋晋的声音恢复了安静温和,“郡主想听什么?”
几乎没有细想,脱口而出:“大学之道。”
是下午说到东南,陈季玉慷慨激昂提起的。
宋晋长睫一颤,好一会儿安静。
夜的安静中才响起宋晋同样安静好听的声音: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明亮的月光穿过窗棂,穿过重重纱帐,让人疑心是否会落在那张精雕的楠木床上。宋晋右手放在胸口处,几乎有一瞬间,他想转过去看一眼,月光能穿过几重纱帘,到达什么地方。
但始终他都是仰面躺着,漆黑的目光落在头顶屋梁上。月色满屋梁,照出了其上彩绘图案。
“.....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
夜色勾勒他的轮廓,剑眉入鬓,鼻梁高挺,薄唇轻动。
第59章
次日,月下醒来,习惯性先看了一眼宋大人的睡榻处,卧具早已收起,干干净净,好像之前不曾有人睡过一样。
月下愣愣看了一会儿,不由想到在怎样早的时候,宋大人怎样轻手轻脚起身收起这一切,又是怎样安静离开。
翠珏带着丫头,端着铜盆,捧着帕子进来,就见月下坐在床沿发闷。她瞧了一眼一旁正挂帘帐的璎珞,璎珞摇了摇头。
好在郡主乖,听人一唤,她就回神,踩着绣鞋,先用牙粉擦了牙漱了口,又由翠珏挽袖,她便俯身去洗脸。
凉水扑到脸上,整个人都好似清醒过来。之前心头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也随之而去。
月下来到梳妆台前坐下,由着翠珏和璎珞为她梳妆。她默默把重生以来要做的事情一件件在心里数过,便数到了宋婉的婚事。
想到这里,月下就不能再等了,梳妆毕,搬出了自己这些日子准备的京城未婚公子名册,便往翠竹轩去了。
宋婉早已起来,正懒懒地对着棋谱破残局,听到月下来了,顿时有了精神。
两人携手用过饭,月下便默默地把名册推了过去。
宋婉一打开就明白了,她看向了月下。
月下忙道:“你先看一看,挑一挑,如果有好的,我好先帮你盯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