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交。
萧淮的心尖儿,小小地疼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很轻很轻,可就是那么很突然地一疼。
第一次觉到这种疼的时候,就是在月下及笄礼那天,她欢欢喜喜转过头看他。当时屋子里很多人,萧淮本来只是宠溺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宠着长大的小表妹,居然也要学着其他的姑娘挽发了。
她于众人中转头,让他看她的新衣服:“太子哥哥,你看我!”
长发挽起,瓷白的面庞上澄澈干净的眼睛,白玉耳坠轻轻晃荡。
猝不及防地,他心尖儿就轻轻一疼,好似被谁掐了一下。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不是妹妹。
他决不能让任何人,靠近她!
决不能。
书房外,天色阴沉。
书房内,一片安静。
萧淮看着月下的红唇动了,听到她说:
“我-愿-意。我爹都不能管我,你以为你是天皇老子,你管我?!”
第74章
“我愿意,我爹都不能管我,你是天皇老子,你管我!”
时隔两年,还是同一张脸,还是同一张只要不高兴就能气死人的嘴!
萧淮觉得自己明明这两年修炼得差不多了,可这一刻还是被这人顶得胸口疼。但凡换个人——
萧淮克制地呼吸。
但凡换个人!不,但凡换个人他都不会给她机会让她这么惹自己。
“拿我跟你爹比?”萧淮咬着牙问。
“你还不如我爹呢!”
很好,萧淮再次调整呼吸,他就不该顺着她的话反问!他尝试先退一步,缓和了语气,“朏朏,能不能别闹下去了?”
月下痉挛似地攥紧了扶手,有一瞬间她又有种掉入前生那个走不出的漩涡的晕眩感。好一会儿,她才能重新看清眼前的一切。月下扶着椅子起身,声音很安静:“我该走了,我姐姐还在等我呢。”
说到这里她朝萧淮笑了笑:“还是太子哥哥真的打算——”顿了顿,“我只要不听话,就这样控制我,不让我动。好像我不是一个人,像个——”
月下盯着萧淮:“像祁白芷怀里抱着的那只狗?豆豆,吃肉肉.....豆豆,跑圈圈.....豆豆,捡球球.....”
她看着萧淮,学着养狗的妇人小姐们爱说的话,最后慢慢道:“豆豆,别闹了!这样,不给吃肉肉了.....看看,多不乖,罚掉你今天的出门机会。”
萧淮一愣,反应过来道:“你胡说什么!”
月下指了指门口:“不是殿下说的,不让您满意,就不能离开这个门了?”
书房里静了静。
萧淮顺着月下看了看门口,确实是他逼停她的马车,强行让她的车掉头,告诉她哪里该停,哪里可以走。这次是,上次是。
“以前也是,一直以来都是。”萧淮望着门外无限秋光,轻声道:“你不懂的,孤告诉你。你想要的,孤给你拿来。你不知道怎么办的,孤替你办。”
萧淮收回目光,看向月下:“一直是这样的,有什么不好呢。”
月下看着他,想笑,胃里却翻涌地厉害。
前生说够了的话,她不想再说了。她镇定了自己发颤的手,慢慢道:“这次,我是想去理国公府,而不是来这里,行不行呢?”她强调了一句,“我想要的,行不行呢,殿下?”
“朏朏,要讲道理。不是你想去理国公府,孤迫你来这里,而是孤——,见不到你了!”萧淮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不再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了。”
“我想去理国公府啊,我现在告诉你。”
萧淮一噎。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却始终看着眼前人。他的朏朏显然还是在赌气,因为他一眼就能看出她气得厉害。她就是这样的,越是亲近的人伤了她的心,她就越是睁着大眼睛气你。
整个人绷得紧紧的,好像一个随时能扑上去咬人的小兽。其实,都是死撑,转头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就能哭得跟个受足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想到这里,萧淮迟疑了下,视线从月下绷紧的小脸到她垂下的衣袖上。他的手动了动,欲抬起,还是收了回去。可一看眼前人这副小模样,萧淮到底叹了口气,还是抬起了手,想要拉起月下的袖子。
这算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约定。以前每次月下不高兴闹脾气后,总是拉一拉他的袖子,既表示道歉,也表示和好。
这是萧淮第一次想要拉起月下的袖子。
他没想到他的手才要碰到月下袖口,月下立即躲开:“你做什么!”
一双极美的杏眼中都是防备。
她拒绝他碰触她。一分一毫都不行。
萧淮伸出的手僵在一半。
书房里再次陷入死寂。
萧淮慢慢收回手,理了理袖口,看向月下。他似乎想要笑一笑,可他此时的唇角绷得死紧,根本无法扯出一个他想要的笑容。倒是他的那双桃花眼,依然是不笑也含情的样子。
月下已经站到了圈椅后。
萧淮看着那张被她当做救命稻草一样的椅子,他终于能够笑出来了,唇角勾了勾:“你觉得孤想做什么?孤能做什么?”
他的目光近乎放肆地在她脸上身上一扫,继续笑道:“孤男寡女,暮色将临,想做点什么都正常。说到这里,孤倒是好奇,你有没有问过宋大人,他日日在外,夜夜晚归,到底在做什么呢?”
月下不明白,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萧淮笑了笑:“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下值后,宋大人都是在沈家。当然,宋大人是拜会老师,公务在身。不过,总会见到他的小师妹的.....你问孤想做什么,你有没有问过宋大人,这种时候,他想做什么呢?”
见月下反应,萧淮心中火烧得更炽了。他正徐徐转动左手拇指上青玉扳指的手一顿,声音愈发冷了。
“朏朏,别告诉我,一场大婚,几天同床,你就看上他了。”一字一句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月下面色苍白:“跟宋大人有什么关系,别把宋大人扯进来!”
萧淮捏着扳指的右手几乎能把青玉捏碎,他笑得带出了一丝狞意,“宋大人,宋大人怎么了?”怎么就提不得了。
月下脸已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闷的。
“宋大人干净清白一个人,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护着他。
只这一个认知就让萧淮几乎要失去理智,他冷笑道:“清白?孤劝你最好不要相信男人的干净,对着你他也许清白,对着沈家小姐,他有多少龌龊的想法,那是你永远想不到的。”
月下越发苍白的脸色,让萧淮的话越说越狠。
“宋晋同沈家女的情义,别告诉孤,你一点都不知道?”
他看到她面色白到近乎透明,整个人有一瞬间的摇摇欲坠。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管是不是,都已如利箭穿心而过,疼得他瞬间好似失血一样。
越疼,他越要弄清楚。
“不知道宋大人在床上,是不是也像在外头一样——”
“住口!”
随着月下一声怒喊,同时飞过去的是月下手边的那盏清瓷茶碗,正正朝着萧淮。
萧淮一偏头。
茶碗还是砸在他的额角。
砰一声,是茶碗落在地面的声音,碎成好几半。
萧淮抬手摸了一把额,看到了指尖的红。
她不是个力气大的,这一下一定用了全部的力气。额头的疼还在其次,但想到这一点,却让他疼得脸上骤然失了血色。
门口秦兴带着人已经过来了。
“滚!”
萧淮一声,门外匆忙的脚步一下子都顿住了。
血顺着萧淮的右脸流下来,细细一道,但在萧淮那张白皙俊美的脸上分外触目惊心。
月下嘴唇哆嗦了:“流、流.....”
“闭嘴!”
萧淮一边胡乱拿袖子抹了一把,又找出一块帕子狠狠一按,这才看向月下。
月下一下子没有了方才的狠劲儿,苍白着小脸,茫茫然地站在那里,嘴唇动了动,视线好像都失了焦。
见月下这个样子,萧淮始终咬着的牙松开了。他再次狠狠一压,血止住了,他随手将无用的帕子往地上一扔。
雪白的帕子,刺眼的血红。
月下茫然的视线落在上面,顿时一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更白了。这样苍白下去,好似能变成一个透明娃娃。
萧淮无法,只能自己弯腰再捡起来,往身上书案的青花笔筒里一塞,再也看不见了。
额角还在隐隐发疼,萧淮看了月下一眼,冷声道:“记住,出了这个门,什么事儿都没有。”
月下浑身一颤。
被她刻意遗忘的记忆一下子涌现,她的鼻端顿时都是血腥味。
“别出声!”萧淮的手死死捂住她的嘴,肩头的血汩汩冒出来,明黄色的寝袍被血染透,“记住,今儿什么都没发生。”
衣服上,床上,都是血。那是月下长那么大,第一次让一个人流那么多血。
“朏朏.....朏朏?别怕,你怎么——我说了,没事!”
萧淮的声音把月下重新拉回了当下。
“放心,母后不会知道。你只要瞒住太后,谁也不会知道。”说到这里,萧淮还是忍不住轻嘲一声:“你不是打小,最会替你爹瞒着。”
月下没理会他的冷嘲,看着地上碎裂的青瓷茶碗,没说话。
萧淮喊人。
秦兴带着徒弟进来了,惊了一下。尤其是秦兴的那个小徒弟,简直跟见了鬼一样。上到陛下,到他们殿下,身体发肤但有分毫损伤都是天大的事儿,是私事,更是国事,是要命的事儿!
小太监已经腿肚子打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