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旦想了,便能于细枝末节处发现许多不寻常的地方,这家客栈实在收拾得太干净了,便是床具被褥刻意做成寻常式样,可细细看来,连一次被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她伸手轻触,被衾的布料很是粗硬,倒没有用宫中的锦布。
温柠不愿去想那个可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
镇上的百姓说那位袁大夫是半个月之前开始行医问诊的,她和陆焕离京不过也才二十几日,又怎么能预料得如此精准呢。
又何况封意人和王之蕴的出现根本就无法控制,若是一着不慎,出了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阳又怎么会拿他自己去赌?
温柠在心里默默给他找着理由,试图来说服自己。
可惜徒劳无功。
她知道陆景阳做得到,知道对方想,便可保万无一失。
温柠咬着唇瓣,双手冰凉一片,捧着茶水也暖不起半点,她亲眼看见陆景阳受伤,看着大夫处理伤口,那伤势做不得假。
便是苦肉计,又何须做到这种程度?
温柠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起身朝隔壁房间去。
她推开门,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陆景阳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唇瓣毫无血色。
她伸手在他额前探了探,摸到一手滚烫的热意,那是余毒还未除尽引起的高热,像似一个火球。
温柠定定看了几息,视线慢慢落在了脖颈处那一截被烧红的肌肤上,散下的黑
发丝丝缕缕缠绕着,脆弱无比。
她忍不住想,若是现在她掐住这一段脖颈,会有多少暗卫跳出来。
怕是下一刻,她就会被当场拿下。
床榻上,陆景阳眼睫颤了几下,半睁开来。
警觉又慑人,在看清是她后,才一点点温和了下来。
他咳了一声:“茵茵?”
温柠指尖掐住掌心,控制着不让自己露出多余的情绪来,她垂着眼帘,轻声道:“大夫说,余毒要三五日才能全部除尽。”
陆景阳应了一声:“无妨,能解便好。”
他伸手拉过温柠,视线在她脸上游移了下:“茵茵的手怎么这么凉?”
温柠小声道:“我害怕……”
她声音微微发颤,克制住想要挣开手的动作,顺势伏在他身上,不敢抬眼对视,她怕只一个眼神,陆景阳便能瞧出她的不对劲来。
他大张旗鼓,为的不过是要她跟他回去,然后心甘情愿地钻进他精心打造的牢笼中。
温柠不敢想,若是她没有察觉,就这么回了京城,之后会如何。
会像前世一样,被困东宫,再也出不来半步吗?
他不肯退让,所以才要她妥协。
倘若这一切皆是安排好的,那至少从半个月前,她和陆焕的行踪便被陆景阳知晓了,他谋篇布局的半个月,终于达成所愿。
不,或许更早,从出宫那一刻起,她和陆焕便没逃出过内卫的眼线。
那她能被救走,是陆焕对宫中够熟,还是陆景阳有意为之?
温柠不敢细想,她身子轻轻颤着:“太子哥哥,我怕极了。”
陆景阳低哄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茵茵别怕。”
他道:“明日一早便动身,宫中不可无人,需得尽快回京,茵茵一夜未睡,好好休息半日。”
温柠嗯了一声,若她今日没有出去,是不是永远都发现不了了,不,还是会发现的,只是那时候,她已经回到京城了。
便是现在,她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她问道:“那两个人抓到了吗?”
陆景阳道:“抓到了。”
温柠咬了咬腮边的软肉,又问道:“太子哥哥,你会杀了他们吗?”
陆景阳没答,抬手在她脸侧揉了一下:“茵茵心软。”
温柠便没再问,她是心软,所以只是看见他受伤,便动摇了,想也未想便答应了同他回京,告诉他,她喜欢他。
她静静趴了会儿,听到陆景阳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才起身。
到底是中毒受伤,便是铁打的人,也是扛不住的。
温柠看了两眼,转身离开。
她没回屋休息,而是拐去了正青的屋子,无论回不回京,有些事,她都要弄清楚。
她站在正青房门前,抬手叩了两下,等了几息无人来应,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结果被屋内的情形吓了一跳。
陆焕的软剑架在正青的脖颈上,紧贴着肌肤,剑锋下已然渗出了血。
陆焕头也没回,压着声音逼问道:“说还是不说?”
正青正对着门,看见来人是温柠后,眼皮猛地颤了下,他嘴唇动了动,唤了一声:“郡主……”
陆焕这才回头,看到她,半点也没惊讶:“怎么才来?”
他不信明玉想不到,不过是关心则乱,注意不到这些异样罢了。
温柠扯了下唇角,她心情微妙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被蒙在鼓里的不止她一个。
她几步走到正青跟前,并没有让陆焕将剑收起来,只是看着正青,直接问道:“太子殿下让你跟着我?”
陆焕啧了一声:“我方才便问了,他不肯说——”
话音未落,就听正青嗯了一声。
温柠问道:“什么时候?”
正青犹豫了许久,才道:“从七殿下去将军府开始。”
温柠闭了闭眼,果然,她不该心存侥幸,从一开始,她和陆焕的一举一动就在陆景阳的掌控中,小桃进宫是,她离京也是,甚至正青当着她的面自裁被她拦下,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就在刚刚,陆景阳便说过,她心软。
所以,她一定不会看着正青自决的,正青回不去,便只能跟着她。
陆焕完全没想到,他愣怔在当场,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他自以为做的这些事,原来一开始就在皇兄的算计中。
亏他昨夜担心自责了半宿,要不是怕打扰皇兄养伤,他早去请罪了!
原来皆是他自作多情!
他质问道:“皇兄昨晚其实不缺人手对不对?”
正青没答,任凭软剑在自己脖颈上划开了一道口子,也一声不吭。
陆焕气得手抖,却没办法,索性将软剑一收:“明玉,你来!”
温柠没理他的话,她看向正青,接着上一个问题,继续问道:“所以这一路都有内卫跟着,对吗?”
正青点头。
温柠沉默了下:“封意人和王之蕴的行踪也在你们内卫的掌控中?”
“嗯。”
“如果昨夜,来不及救人怎么办?”
“不会来不及,四下的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只要殿下下令,便能顷刻解决掉那些人。”
正青说完,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殿下不会让您受伤的。”
温柠不接这一句,她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正青神色肃了肃,他严阵以待,若是郡主问得太过深入,他也不能回答。
温柠等他调整好心绪,这才问道:“你伤的重吗?”
正青愣了一愣,他没想到郡主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顿在原处,不知如何答了。
温柠了然笑了笑,点头道:“不重是不是,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一开始就受伤,我早该想到的。”
她险些忘了前世正青的身手又多好了,陆景阳的底牌,怎么会轻易受伤。
正青神色慌了下:“郡主,我、我——”
他想解释,却被温柠抬手打断了。
温柠道:“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做的也皆是分内之事,我并不是在怪你,我只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正青连忙点头应道:“奴才一定做到。”
温柠道:“你不先听一听我有什么要你做的,倘若实在过分呢?”
正青道:“奴才万死不辞。”
温柠摇头,她轻声道:“倒不用死,只是累你真的重伤一回罢了。”
她没再卖关子,直接将要做的事说了出来,说到最后,不光是正青,陆焕也是一脸目瞪口呆。
不过他只震惊了几息,就一锤掌心:“明玉,我帮你!”
他不出这一口气,绝对不行!
温柠对正青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你若不肯帮,可以在入夜前将事情告诉太子。”
她说完,没等正青回答,直接出了屋子。
陆焕几步追上来,压着声音问她:“你不怕他真去说,他可是皇兄的人。”
温柠摇头:“他不会。”
如果会的话,一开始她问,正青就不会答。
正青最看重恩情,这一点不是作假。
她方才不过是在挟恩图报,用昨夜那没有落下去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