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封家养虎为患,却没想到反扑来得这般早,兄长一子一女全部被送出京城,她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陆景阳端起茶盏,凑近唇边轻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道:“母后此话怎讲?”
他道:“我若是当真赶尽杀绝,表兄这会儿已经死在狱中了,母后不会不知道下了大狱会被如何苛待吧?”
他这一声表兄极尽嘲讽之能事。
封家早些年没少干过这样的人,被封家盯上的人多半熬不到问审那一步便冤死狱中,封意人也没少参与过,不过是近半年才收敛些罢。
皇后如何不知,她身为封家的一员,比谁都清楚。
魏临帝念在当初封家有从龙之功,这些年对封家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多也只是将父亲叫去御书房斥责一二,便是这般才纵容得父亲如此大胆。
她因为一直没能生出一儿半女,愧对父亲,虽觉不妥,却也不曾加以阻拦。
她以为只要太子养在她膝下,哪怕不是亲生,亦是站在他们封家这一边的,可她忘了这天下不是封家的。
当初封玉荷被送走,便是太子借此事敲打封家。
父亲虽收敛一二,可到底放纵多年,怎可一朝一夕之间改换过来。
皇后掐着掌心,深究起来,犯在她手中的人或事亦是不少,太子这是何意,难不成连她这个皇后也要一并拿下吗?
她冷笑了一声:“如此,本宫倒要夸一句太子宅心仁厚。”
陆景阳接道:“母后言重了。”
他这种风轻云淡的样子更是激起了皇后心口的怒意,屈辱感不断从心底往外冒,往常只有她游刃有余戏耍对方的份,哪里轮到旁人在她的底盘上嚣张行事。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棋盘上的棋子颤了颤,厉声质问道:“太子就不怕背上一个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抬眸,反问:“儿臣如何不忠不孝?”
他这是今日第一回 在皇后跟前自称儿臣,却不是服软,而是挑衅,有恃无恐,是在告诉皇后,已经奈何不了他了。
皇后只觉喉口涌上一股热意,腥甜恶心。
她急火攻心,一口血从喉间喷了出来,洒在棋盘上。
身后的嬷嬷大喊着冲到近前:“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来人,快来人啊,唤太医!”
对面,陆景阳厌恶地蹙了蹙,好在血未溅到他身上,只是这盘棋怕是不能要了,可惜。
景仁宫的侍女慌慌张张,传太医的传太医,倒水的倒水,拧帕子的拧帕子。
老嬷嬷扶着皇后,为她顺着心口的气,斗胆斥责道:“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娘娘这几日本就不适,您还故意顶撞娘娘。”
她意有所指,像是要顺着皇后之前的话坐实太子不忠不孝的罪名。
陆景阳半眯了下眼,他慢条斯理,丝毫不受影响,连面上都未显出一丝一毫的慌乱,对上皇后怨恨不甘的视线,一字一顿道:“表兄不孝,累母后为他惹出的事烦心,罪加一等。”
皇兄终是没撑住,眼前骤然一黑,晕死过去。
“娘娘!娘娘——!”
太医令赶到时,景仁宫整个乱作一团,只有太子殿下有闲心品茶。
曹墨来不及腹诽,就被宫女领到了床前,利落施了几针,待皇后呼吸轻缓下来,这才道:“娘娘这是急火攻心,加之今日来多忧思,故此才会晕厥过去的,如今淤血已被咳出,只需静养便好。”
他全程没问一句皇后因何突然晕厥,以至于老嬷嬷一肚子抱怨无处可吐。
曹墨等了一时半刻,将银针拔除,就要出去回禀太子。
老嬷嬷急忙拦住人,问道:“娘娘何时能醒?”
曹墨道:“不出一刻钟。”
得了太医令的准话,景仁宫众人这才纷纷松了口气,若是娘娘当真出了事,她们这些当值的保不齐要跟着陪葬。
曹墨提着药箱,到正殿,就见太子神色依旧,面上一派轻松,丝毫不见担心。
曹墨猜不出太子的想法,究竟是希望皇后有事还是无事,他跟随太子多年,愈发猜不透太子的心思。
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禀道:“殿下,皇后娘娘并无大碍。”
太子颔首:“母后吉人天相。”
曹墨拱手告退,提着药箱出了景仁宫,走出宫门时,才发觉后背爬满了一层薄汗。
跟着他一道过来的徒弟极有眼力见地接过了药箱,待走出一段,才问道:“师父,皇后娘娘尚好?”
曹墨点头:“无事。”
徒弟道:“那您怎么瞧着一脸严肃,像是有什么心思?”
曹墨吹胡子瞪眼道:“年纪大了,还要走这么长一段宫路,能不累?都是你学得不尽心,若是能出师,我早辞官去颐养天年了!”
提着药箱的小徒赶忙应了声是。
景仁宫,皇后果然如太医所说,不出一刻钟就醒了。
她缓了片刻,一把抓住守在床前打扇宫女的手,问道:“太子可还在?”
宫女被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赶忙跪地回话:“回娘娘,殿下一直在呢,就在外面守着您。”
她回完,就听皇后冷笑了一声:“守着本宫,是怕本宫突然死了,他没法交代吧!”
宫女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答话。
还是掌事嬷嬷进来,朝她踢了一脚,宫女才如释重负
,连滚带爬地从殿内退了出去。
老嬷嬷手脚利落,一边将皇后扶起来,一边苦口婆心地劝道:“娘娘,太医说您要静养,放宽心才行,您要以凤体为重啊。”
皇后抓着锦被,实难平复心头的郁气。
她想到昏死过去前,那冷冰冰的四个字——罪加一等,意儿如何能活!
她恨不能一口咬碎牙根,缓了片刻,冷声道:“去请太子进来。”
老嬷嬷还想劝:“娘娘……”
皇后一口打断:“本宫有话与他说。”
老嬷嬷无法,只好出去请太子,她是封家的家仆,跟着娘娘一道进宫的,称得上忠心耿耿,看娘娘这般样子,她心里苦涩异常。
为此,在太子殿下进去前,老嬷嬷豁出去般跪地恳求道:“殿下,娘娘才醒,受不得气。”
陆景阳脚步顿也未顿,连看她一眼都奉欠。
殿内,皇后倚靠在软枕上。
她瞧着站在床榻边,居高临下看过来的太子,恨意又翻涌了上来,她无数次可惜太子没有托生在她肚子里,否则封家万世荣光何愁不至。
“太子一定要让意儿去遂州?”
陆景阳垂眼看去,语气淡淡:“母后何必再问。”
皇后盯着太子看了片刻,忽然表情一变,冷笑出声:“太子莫不是在嫉妒意儿?”
她一面盯紧太子,一面说道:“太子喜欢明玉吧,为了她先是将玉荷送走,现在又要将意儿送走,可惜明玉却说喜欢意儿。”
皇后说着半叹了一声:“明玉郡主容貌性子无一不好,谁不喜欢,本宫也喜欢,奈何人心只有一颗,强求不得。”
她看向太子:“皇儿,你说是不是?”
陆景阳表情不悦,从皇后说第一个字开始,就冷下了脸。
他此刻压着眉眼,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茵茵喜欢何人,不劳母后费心。”
皇后心底涌出一股快意,她忍不住道:“那日明玉在本宫这儿说的那番话,皇儿也听见了,本宫知道你心中不快,可身为你母后,本宫不得不提点一二。”
皇后弯起唇角,嘲讽道:“皇儿,感情一事强求不得。”
陆景阳冷冷看着她,片刻后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神色如常道:“儿臣谨遵母后教导。”
皇后顿了顿,几乎不可置信,当初在行宫,不过是一件未得逞的事,太子也要将玉荷送走,如今温柠当着他的面说喜欢封意人,她就不信太子不气。
是她之前晕了头,被温柠那句入赘将军府气得不轻,忘了太子其实是喜欢这个小贱人的。
如今她当面提出来,太子竟然能忍得住?那她的挑拨意义何在?
皇后半眯了下眼:“太子何时这般好性子?”
陆景阳道:“儿臣性子向来很好,起码还留了表兄一命,母后若是再说下去,儿臣的性子或许就不这么好了。”
他声音温和,可惜说出来的话和温和二字半点沾不上边。
他俯身,在皇后略微惊恐的眼神中伸手,慢条斯理地掖了下被子,说道:“母后好好养病,儿臣近来忙于朝事,就不常来看母后了。”
第85章
从景仁宫出来,陆景阳脸色便沉了下来。
他如何不介意,又怎么可能不在乎茵茵心中究竟放着何人。
那日在景仁宫,茵茵对封意人说,要他入赘将军府,他那个瞬间便起了杀心,若非有屏风横档在其中,那封意人那一日就已经被拿下了。
后来茵茵说,她只是胡乱说来哄封意人的,但茵茵同样说过,有一点点喜欢他。
陆景阳不否认他将封意人送去遂州是有私心,不过再有私心又如何,若非他答应过皇后,封意人是不可能活着出京城的。
茵茵说那一点点喜欢是因为他像他,那茵茵对他又有多少喜欢。
陆景阳此前从未想过,也不觉得这一份爱慕之心有多重要,他向来笃定茵茵一定是爱着他的,从入宫那一年起,茵茵眼中便一直盛着他。
直到北安王世子进京,他才意识到茵茵自幼长在北疆,在那里生活了十一年。
茵茵在北疆的一切,他一概不知,也从未听茵茵提起过。
皇后有一句话并未说错,人心强求不得。
他知道茵茵不喜欢旁人,那他呢?若是有朝一日,茵茵忽然有了喜爱之人,会如何?求他放手?
所以,当茵茵说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封意人时,他甚至是欣慰的,欣慰茵茵也是喜欢他的,那一点点顺带,他可以视而不见,将人送走。
陆景阳摩挲了指节,道:“去思鸿阁。”
荣顺忙道:“郡主一大早就出宫去了,北安王世子今日动身回北疆。”
他现在对明玉郡主的行踪了解的比思鸿阁的宫人还及时,就是为了能及时回上殿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