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发现,之前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曾经的她,以为只要从军做一名伙头兵,就有了安身之所,而且还能吃喝不愁。
她的娘家距离这里只有二三十里,大家都知道扬州打起来了,可是只要没有打到自家门口,便不会想到战争有多残酷,打仗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
医工见她不哭了,笑着说道:“我第一天来这里时,不但哭了,而且还吐了,你比我强多了,至少不会闻到血腥味就呕吐。”
阿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是啊,我没吐,走吧,干活去!”
到了吃饭的时候,大家忙得没有时间去吃饭,伙头营的人抬了干粮过来,每人两个饼子,一块老咸菜,还有大骨头汤。
阿秋却是一点胃口也没有,一名小兵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饼子,阿秋问道:“你没有吃饱?”
小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他受伤的是腿,长矛刺穿了大腿肌肉,好在没有伤到骨头。
阿秋见他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阿秋记得弟弟这么大时,饭量也是大得惊人。
阿秋把手里的饼子递给他,把大骨头汤也端过来:“都是你的,吃吧。”
来军营的第一天,阿秋忙到很晚,流霞把她带到伤兵营后面,那里有一张式样奇怪的小床。
流霞指着那张小床说道:“运气不错,找到一张行军床,你就在这里睡吧,放心,军营里很安全。”
行军床很窄,只能躺下一个人,阿秋问道:“流霞姐姐,你们怎么睡?”
流霞笑着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们跟着大当家,夜里还要执勤。”
“大大当家?”短短一天,阿秋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这个称呼了。
她忽然想起了何苒:“大当家就是何小姐?她是”
流霞笑了:“你该不会没听过何大当家吧?”
阿秋脸红了,她的确没有听说过。
流霞说道:“那也不能怪你,村子里是闭塞一些,何大当家姓何名苒,苒军的苒,她是咱们苒军的大当家,也是惊鸿楼的大当家,以后还会是这天下的大当家。”
阿秋张大了嘴巴,她不知道何大当家,因为这是尊称,而这里是江南,是朝廷治下,这里的人对何苒直呼其名,官老爷们甚至称她为反贼。
但是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只知道军队打过来了,扬州打仗了,带兵的是女将军,军队里也有很多女兵,所以阿秋才会想到来投军,有女兵的军队,是她能给自己想到的最好出路。
只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她真的来到了军队里,可是她还没有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女将军,却见到了苒军的何苒。
这是何苒啊!
她知道这个名字!
她竟然见到了何苒,不对,她还跟了何苒,不对,现在她不能直呼其名了,她要像流霞她们一样,称那位好心的小姐为何大当家。
或许是第一次住到家以外的地方,也或许是今天的经历太过震撼,阿秋直到后半夜才睡着,她睡得正香时,忽然听到一阵号声,她从梦中惊醒,听到有人在喊:“来二十个医工,二十个,过来集合!”
阿秋下床,寻着声音跑出去,营帐外面已经站满了人,亮着火把,还有人提着马灯,她正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站在哪里。
“阿秋,这边来!”
寻着声音,阿秋看到了流霞,她连忙跑过去。
流霞说道:“马上要开战了,你不用跟着,去了也是添乱,就留在伤兵营里照顾伤员吧,今天还会有伤兵送过来,有的忙了。”
阿秋点头,却一眼瞥见流霞手里捧着的东西,那上面盖着绸子,看不到绸子下面是什么。
“这是什么?”阿秋问道。
流霞抿嘴一笑:“这是牌位,是世祖皇帝的牌位。”
原来是皇帝的牌位,好厉害啊,阿秋只听说过太祖皇帝,这位世祖皇帝是哪一位?
第362章 周池的亲友团
阿秋没有读过书,身边也没有读过书的人,在她没有遇到何苒之前,她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村里的里正。
没有人在她面前说起过仁祖,所以,她不知道仁祖皇帝是哪一位。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知道的。
流霞把仁祖皇帝的牌位交到了何秀珑手中,何秀珑冷然一笑,高声喝道:“众将士,随本将军攻城!”
定国公的嘴巴歪了,军医不会施针,现在给他诊病的大夫姓张,祖上做过太医,他会施针,昨天施了一次,大家都说有好转,但是口水还是会顺着嘴角往下淌。
定国公的身体底子不错,除了嘴巴还是歪的,右手依然麻木以外,其他都与常人无异。
尤其是脑子,定国公现在很清明,他知道这三日都是靠着太祖皇帝的牌位,苒军才没有轻举妄动。
定国公没有见过太祖皇帝。
他对太祖皇帝的认知大多是来自祖母孟老太君。
不过,孟老太君说起最多的,并非是太祖皇帝,而是何惊鸿。
初时他以为那是因为孟老太君与何惊鸿彼此都是女子的缘故。
直到几年前,他才从孟老太君口中知道真相。
原来祖父老定国公,当年以四十多岁的年纪爱上了一个十五岁的姑娘。
并且想要与孟老太君和离,给那女子正妻之位。
谁也劝不住他,关键时刻是何惊鸿出手,可以和离,但是要在和离之前把爵位传给世子,自己带着美人去庄子,过那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幸福日子。
祖父当然不肯答应,好不容易立朝了,正是要享受胜利成果的时候,何况他还不算老。
但是他能与妻子针锋相对,却惹不起何惊鸿。
何惊鸿让他把爵位让出去,那是能直接把圣旨甩到他脸上的。
最终,和离之事不了了之,美人连个姨娘都没有捞到,老定国公和孟老夫人依然夫唱妇随,是京城里公认的模范夫妻。
定国公想到这些往事不由苦笑,如果当年祖父祖母和离了,定国公府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他虽是祖父的孙子,在这件事上还是要感谢何惊鸿。
所以祖父太傻了,为了一个小官之女便要铤而走险。
定国公苦笑,他就从未想过与夫人和离。
无论谁做他的正妻,只要贤良淑德,大方得体,他全都可以接受。
因为除了惠山,这天下女子在他眼里全都一样。
可惜,他却把惠山的孩子给弄丢了。
现在的他,已经知道那具尸体并非真正的荆老三。
周沧岳、何秀珑,这两个小兔崽子把他耍得团团转。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想要握拳,可是试了试,仍然不能做到。
他叹了口气,坐起身来。
自从他到了扬州,苒军便雷打不动,每天五更便过来叫阵攻城,哪怕现在明知城门前摆上了太祖牌位,苒军仍然会来走个过场。
如同恶狗,咬上骨头就不肯松口。
扬州城就是那块美味的肉骨头,而苒军就是恶狗。
此时又是五更天,定国公睡意全无。
他听到门外有人在窃窃私语,知道是有人来禀报苒军又来叫阵了。
这个何秀珑,还真是锲而不舍。
可是叫阵又有什么用呢?
只要她敢不管不顾来攻城,便是扯下了何苒的遮羞布,撕下何苒的虚伪面具,让何苒的狼子野心彻底暴露人前。
当然,何苒野心暴露是迟早的事,但如今拥立昭王的人还不少,何苒的威望还不足以令她无所顾忌。
所以,只要太祖周池的牌位还在,扬州城便是安全的,何秀珑也只能每天过来走过过场。
当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定国公再次试图握拳,可是仍然没有成功。
那就再等等吧。
外面的声音还在继续,声音很低,听不清楚。
定国公高声说道:“让他进来!”
很快,一名小兵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定国公问道:“何秀珑还没走?”
看来,这是不死心,往常这个时候已经鸣金收兵了。
小兵的嘴角子抽了抽,大着胆子说道:“没,没走,现在,现在,现在开始,开始攻,攻城了。”
定国公一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何秀珑在做什么?”
“在,在,在攻城。”小兵两股颤颤,国公爷的样子好吓人啊。
定国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沉声问道:“今日没有抬出太祖牌位?”
小兵的声音在颤抖:“抬,抬了,可是没有用,何秀珑抱着仁祖的牌位攻城呢。”
定国公的脑袋嗡的一声,仁祖的牌位!
仁祖,周池之父!
周池登基之后便追封了祖上四代,高祖父为德祖玄皇帝,曾祖为懿祖恒皇帝,祖父为熙祖裕皇帝,其父为仁祖武皇帝。
也就是说,他用太祖牌位退兵,何秀珑便捧着太祖他爹的牌位来攻城。
“只有仁祖的牌位?”定国公沉声说道。
小兵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副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何秀珑捧着的是仁祖牌位,不过,他们来叫阵的人说了,他们今天只请了仁祖他老人家过来,如果不行,明天就把懿祖和熙祖也请过来,如果还不行,就请德祖他老人家出马。”
定国公.
难怪何秀珑这几日这么消停,原来是在赶制牌位。
他错了。
因为出了个不要脸的周沧岳,所以他竟然忘了当年的何苒也是个无耻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