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美男子,顶多算是清秀,但是气质温和,安静详和,只是看一眼,便会让人想到四月的春风,温暖和煦,不冷不燥。
他出声:“枚儿,这本书很适合你,拿去读吧。”
他的声音,也如他的气质,温暖亲切。
枚儿是个十三四岁的书僮,他接过那本书,笑着说道:“印坊里送来的三本新书,您一本也没有留,全都送人了。”
冯撷英微笑:“都是好书,好书才值得送人。”
枚儿笑着点头,捧着书退了出去。
冯撷英唇边的笑容渐渐隐去,在书案前呆坐一刻,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唤了枚儿进来,说道:“你收拾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汾州。”
枚儿眉头微蹙:“汾州那些人不会听您的,您还是不要去了,再说,主公也不管”
“主公很忙,不可能面面俱到,好了,去收拾吧。”
冯撷英语气温和,但是却透出一丝无奈。
何苒心中暗忖,汾州?佛头岭就在汾州。
冯撷英去汾州,是因为当地强抢壮丁的事吗?
晋王没在府中,府里便只有老王妃一个主子了。
何苒去了老王妃居住的秀园。
自从老晋王去世之后,老王妃便搬进了秀园,再未出来过。
据说,就连晋王大婚,老王妃也没有走出秀园。
秀园里有佛堂,老王妃吃斋念佛,不理世事。
何苒快到秀园时,刚好有一队侍卫巡逻走过,她闪身躲进一棵合抱粗细的大树后面。
侍卫从大树前面走过,何苒正要从树后走出来时,忽然听到细微的说话声。
这声音竟似是从大树里传出来的。
她把耳朵贴到树干上,这样听得更清楚一些,可惜还是断断续续,但是能够确定,这的确是说话的声音。
地图上并没有标记这棵大树,显然,绘图人并不知道大树里还有秘密。
就是不知道这处机关是怎么造出来的,大树还活着,生机勃勃。
此地不能久留,何苒只能暗暗记下这件事,飞身跃进秀园。
秀园里还有灯光,何苒寻着灯光走过去,那里便是佛堂了。
一个青衣小帽的女尼盘膝坐在蒲团上,拎着佛珠,嘴里默默诵经。
借着微弱的灯光,何苒看清女尼的脸,她已经不年轻了,岁月在她的脸上无情地刻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而尼帽下面露出的地方秃秃的,这竟然是真的剃度了?而并非只是做尼僧打扮?
佛堂外面,一个同样打扮的年轻女尼靠在墙上正在打瞌睡,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想来应是老王妃的丫鬟,也跟着主子剃光了头发。
何苒环顾四周,与晋王府其他地方的郁郁葱葱相比,秀园里就像是另一个世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竟是连一根草也没有。
不应叫秀园,改叫荒园差不多。
秀园里没有侍卫,除了几个已经睡下的仆妇,就没有其他人了,好在那几个仆妇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脑袋上都还有头发。
何苒没在秀园停留太久,便出了晋王府,在街上转了一圈,回到她落脚的一处小院子。
次日,晋王府里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原来冯撷英之所以突然回到晋阳,是因为晋王遇刺受伤了。
没错,晋王遇刺了,只是这一次,消息藏得严严实实,惊鸿楼在晋王府里的钉子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
上一次晋王遇袭,闹得沸沸扬扬,晋军还因此后退百里。
而这一次却连一点水花都没有。
上一次的遇袭可能是晋王自导自演,而这一次,却是真的。
行刺晋王的人正是他的亲兵!
这名亲兵是汾州人氏,家中兄弟四人,三人当兵,其中两个在攻打平山时战死,而他因为被选上来给晋王做了亲兵,没有上过战场,因而得以幸存。
然而就是在前不久,他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家所在的村子被官兵抢了,老母亲被推搡时摔倒再也没有爬起来,十三岁的幼弟和十二岁的小妹被官兵带走,下落不明。
官兵是来他们村子讨要军粮的,据说早在十天前,就已经通知各村里正筹措军粮了,可他们村子太穷了,凑不上摊派的数量,于是便来村里讨要了。
所谓讨要,就是挨家去翻米缸,见什么抢什么,全都充做军粮。
这名亲兵从同乡口中听说了这件事,便趁着当值的时候,朝着晋王挥出了刀。
那一刀没有砍中晋王的脖子,伤在了肩膀,亲兵当场被侍卫斩杀。
冯撷英调查此事,查到了那名亲兵的同乡,才知道事情的原委。
何苒想起冯撷英与枚儿的对话,问道:“汾州那边与其他地方有何区别?”
杏姑说道:“有区别,汾州卫指挥使蔡杰,是老王妃的亲弟弟,晋王爷的亲娘舅,他还是老晋王一手栽培起来的,整个汾州,连同平阳,都是他的人。”
何苒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叫来流霞,问道:“十七太爷联系的那个帮手,是不是也姓蔡?”
流霞点头:“范县的蔡千户。”
何苒冷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个的全都是这样!”
杏姑暗忖,大当家这是说的晋王吧,可那个“全都”又是怎么回事,除了晋王,还有谁也是这样的?
第83章 丐帮帮主
何苒没在晋阳久留,十日之后,她回到了京城。
这一次晋地之行,何苒收获颇多,甚至有些事情,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且,去的时候六人一鸟,回来时一鸟八人。
其中小八最是兴奋,它去了新的地方,长了新的见识,又学会了新的话。
“妈的,你也不怕肾虚!”
这句话,它见了十个人,说了八次,第八次时一抬头撞上何苒,小八立刻委屈巴巴地扑过来:“大当家,小八抑郁了!”
李锦绣闻讯带着陆畅一起过来,陆畅一直都想来,可是祖母先是不带她,后来又说大当家没在家,今天总算是带着她一起来了。
小八看到陆畅,眼睛顿时就亮了起来:“妹妹几岁了,可曾读过书,在吃什么药?”
陆畅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回答,何苒一个眼刀子飞过来,小八扑楞着翅膀从窗户里飞了出去:“要打鸟了,风紧,扯乎!”
陆畅吓了一跳,没想到大当家这么厉害,唉,这只鹦鹉真可怜。
李锦绣想让陆畅日后做自己的接班人,之前就向何苒透露过,因此,何苒看向陆畅的目光多了几分亲切。
陆畅知道祖母要和大当家谈正事,寒暄几句便出去了。
李锦绣这才说道:“先前沈女官的案子已经查出来了,沈女官怀了先帝的骨血,她是被先帝在御花园的竹林中临幸的,因此宫中并无记录,先帝驾崩之后,太皇太后要扶持今上登基,自是把先帝临幸过的宫人全部查了一遍,确定无人有怀孕,便全部送去了慈恩寺,其他宫人则放出宫去,沈女官就在出宫的名单上,可不知为何,她有了身孕的事,竟然被太皇太后知晓了。”
李锦绣说到这里时顿了顿,何苒便想起了在今上旧居里挖出的那只玉兔,心情有些沉重。
“是今上透露出去的?”何苒沉声问道。
李锦绣点点头:“那时沈女官经常去看望今上,就在临出宫的前一天,还去看过他,结合那日今上在树下的表现,他应是知道了一些什么。”
何苒问道:“尸体呢?”
“就在冷宫后墙下,已经找到了,交给了郭公子。”李锦绣说道。
何苒没问那尸骨是如何送出宫的,惊鸿楼能够找到埋骨地,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把尸骨运出去。
“郭公子已经把沈姑娘的尸骨入殓,护送棺木回祖籍去了。”李锦绣说道。
虽然在得知沈淡如出宫后没有返乡时,何苒便已经猜到这位前任女官凶多吉少,不过现在确定她真的已经死了,何苒心中还是有几分伤感。
“郭首辅,倒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何苒赞了一句。
知道独生子倾心一个宫人是一件事,能够容忍独生子为了一个宫人多年不娶,就是另一回事了。
现在郭公子扶灵返乡,十有八九是要按亡妻的名份下葬了,这也不是随便一个家庭一个父亲可以包容的。
“方毅的那个小儿子,叫方无忧的,可回家了?”何苒问道。
方无忧悄悄回到京城,却不回家,反而和黑妹凑在一起,黑妹身份复杂,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方无忧也不会是小纨绔那么简单。
“没回,但是有人看到了他,方大人派人满城搜捕,最后把人堵到了百花楼,没想到方小公子从百花楼的二楼跳下去,跑了。”李锦绣笑着说道。
百花楼,听名字就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了。
方毅以方正刚毅著称,现在他的儿子,对了,这个儿子之前还被晋王抓住当做筹码,如今不但回来了,而且还去了百花楼。
行了,方大人的光辉形象打得稀碎。
何苒准备回老磨坊胡同了,下了楼,却看到陆畅坐在一楼给客人准备的椅子上,对过坐着一位锦衣少年,那少年丰神俊朗,何苒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发现这少年的侧脸和当年的陆忠有几分相似。
猛的,何苒知道这少年是谁了。
他是陆忠的亲孙子,这能不像吗?
陆臻啊,和自己,不,是和那位真正的何大小姐有婚约的陆臻。
说来也是有趣,何苒来京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遇到陆臻。
她正准备悄无声息地离开,陆畅却已经看到了她。
“大当家!”
何苒只能停下脚步,陆畅欢快地跑过来,陆臻跟在她的身后。
“大当家,您要出去啊,您去哪儿,我能陪您一起去吗?”
陆畅星星眼,啊,这是大当家啊大当家,连祖母都要高看一眼的大当家!
何苒微笑:“我回家。”
陆畅想说,你带我一起回家吧,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厚着脸皮跟着人家回家去,这不就是蹭饭吗,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何苒很喜欢陆畅,小姑娘一看就是那种在很好的环境里长大的孩子,她喜欢看到这样幸福,却又没被养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