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从托盘中端过羊肉汤,看向妻子,缓声说:“你喝了,我便出去。”
明毓瞪了一眼他,从他手中的汤碗望了过去,伸手接了过来。
谢衍道:“烫,慢些喝。”
明毓吸了吸鼻子,才把羊肉汤放到唇边,轻吹了吹气,小口小口地喝着。
她倒是想一口喝完,可确实是烫,没必要与他赌气,而把自己烫伤了。
谢衍看着她喝完了,才道:“青鸾随我出来。”
青鸾担忧地看了眼夫人,随之端着空碗和剩下的羊肉出了屋子。
谢衍望着房门,低声嘱咐:“夫人心里憋着气,今晚发泄过,会好一些,但夫人身体不适合大喜大悲,你今晚在屋中陪着夫人……”
顿了顿,又道:“晚间留门,我夜半再回屋。”
青鸾听出了些旁的,试探的问:“夫人的身体怎了?”
谢衍闻言,转而淡淡地暼了她一眼:“夫人身子如何,前些天是你去请的大夫,你难道不知?”
青鸾面色一白,又听主子道:“你主子身子月份轻,平日多注意一些。”
青鸾惊觉夫人想瞒住的事,还是让大爷给知道了。
心里惴惴不安,可还是问了出口:“夫人所提之事,大爷会同意吗?”
青鸾问得模棱两可,主要还是担心夫人没提和离,却被她给捅破了。
谢衍转头往微敞的窗口望进了房中,说:“不会同意,你若为你家主子着想,便劝一劝她,这世道,女子举步艰难,更莫说是和离带着一个孩子,没有娘家做靠的。”
青鸾垂下了视线,轻声说:“夫人若不是失望至极,是不会提和离的。”
谢衍一默,没有再言语,转身往隔壁书房而去。
青鸾把碗端到厨房后,端着一壶温水去而复返,轻敲房门才推门入内。
入了房中,便见主子坐在床上,失神地倚着床凭,神色黯然。
把茶壶放到了桌面上,阖上了窗牗,转身走了过来,轻声劝说:“夫人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
明毓恍然回过神,木然地看向青鸾:“方才他与你说了什么?”
青鸾如实说:“大爷让奴婢今晚留在屋中好生照顾夫人,还让奴婢劝说夫人,说女子立世艰难,更别说和离后还带着一个孩子,没有娘家做靠的女子。”
明毓闻言,闭上了双眼。
是呀,上一世有谢衍帮助,她才能活得恣意。
她也知道这一世和离会走得艰难,可哪又如何?
就因为前路不好走,所以就必须选择妥协吗?
青鸾又说:“奴婢虽然不知夫人为何非要和离,可夫人既然这般决然,定是大爷做得不够好。”
不够好吗?
重活一世,谢衍倒是会做戏了,好似把她照顾得细致入微,可谁又知她遭受过多少年的冷待?
谁又能知道她在失去孩子的那一千三百多个日夜,一个人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顿时又潸然泪下,她睁开眼时已是满眼泪水,更是满眼悲戚地看向青鸾,哽咽道:“青鸾,我心里头憋屈,更憋得难受。”
这些情绪压在心底好多年了,她几乎是在今晚,在谢衍的面前把那些年的憋屈,憋闷全发泄了出来。
青鸾心头一紧,忙上前用帕子给主子擦拭眼泪,劝道:“夫人要多想想小主子,往后就算谁都不与夫人亲近,可夫人还有一个小主子呢。”
忽然听青鸾提起腹中的孩子,明毓才惊然回神,伸手抚摸向自己的小腹。
是呀,她虽然经历过那些悲剧,可是现今一切得以重来,悲剧也不会再重演。
她还能再见到景煜,她不应该这么消极的,不应该因为谢衍而歇斯底里的,她该好好养着身体,静待景煜的到来才是最重要的。
明毓立马抹干净眼泪,与青鸾道:“给我拿帕子擦脸。”
青鸾见主子想开了,忙出去打了温水进来,给主子洗了帕子。
明毓擦净了脸上的泪痕,反复深呼吸调整情绪。
青鸾见主子情绪慢慢地缓和了,自是不敢再在夫人面前提起大爷。
明毓今晚情绪失控,大抵是哭累了,是以让青鸾弄来热帕子敷在眼皮子上时,便睡了过去。
*
书房中,橙红火光映在谢衍的脸上,他坐在桌案后,似乎在望着烛火的火苗,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瞧。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寒风从门窗缝隙钻入屋中,渗进身体。手脚冻得颇为僵硬,可他却好似感觉不到一点冷意。
不知坐了多久,直至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响,谢衍才撑着桌面缓缓站了起来。缓过了腿脚酸麻的那股劲后,才慢慢地走出了书房,往主屋而去。
回到房外,放轻动作扣了扣房门,不一会青鸾便来开了门。
谢衍低声询问:“夫人情绪如何?”
青鸾:“已经平静了很多,大爷离开后不久,夫人就睡着了。”
谢衍点了点头,说:“你且回去歇着吧。”
青鸾有些为难:“若是让夫人知道奴婢让大爷进屋,夫人恐怕会生气。”
谢衍默了默:“我会在天没亮时离开,不会扰到夫人。”
青鸾到底只是个下人,只能顺从,但决意明日还是与夫人说一说。
青鸾离去后,谢衍把房门阖上,脚步徐缓地走进了里间。走至榻边,轻撩帐幔后坐了下来。
他垂眸望着睡中还拧着眉的妻子,伸出手,指腹很轻地落在她的眉心上。
轻缓抚平,指腹随即顺着她的眉眼,鼻梁,嘴唇缓缓描绘而下。
一旦和离,她必然会走得远远的,此生不复相见。
他方才在书房想了半宿。
他思索着,若是见不着妻子他会如何做,见不着那曾缘浅的儿子,又会如何做。
他想,他大概会不遗余力地找到他们,与他们生活在一块。
若她还是不愿,他也会就近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离他们母子近一些。
他现在重复再这官,已然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做与不做对他而言都无所谓。
只是,现在的他必须得做。
唯有有官身在身,才能震慑谢家一二,让他们有所忌惮,也才能护着妻儿。
自然,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和离,也不会放妻儿离开。
睡梦中的妻子,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落了泪,哽咽的唤着“景煜,景煜,是阿娘呀……”
谢衍垂下了眼睑,指腹仔细抹去她眼角滑落的眼泪,低声说:“景煜现在很好,你还会再见到他的。”
妻子似乎听到了他的话,情绪逐渐平缓了过来,眉眼也舒展开了。
谢衍提及那个名字,目光缓缓而下,落在了她腹部的位置。
隔着被褥,宽厚的掌心落在了那个位置上。
他想起今晚妻子对他的指控,提起景煜去世时还唤着爹爹,他的心口好似有什么东西捏住了,有些沉闷,便是呼吸也不畅。
这大抵就是难受的情绪。
谢衍望着妻子的小腹,呼出了一口浊息,声音很轻:“对不起,阿爹让你失望了。”
这辈子,阿爹不会再让你阿娘受委屈,也不会再让你等着阿爹了。
第31章 三十一章
夫妻二人彻底把话说开后, 明毓已经避了谢衍三日。
便是见了,也不愿意与他说话。
谢衍每日回到家中,都是从下人口中探知妻子一日的行程。
伯爵府的案子已经定了案,他便早早归家。
一进院子, 便见自己屋子的房门是敞开的, 他迟疑了一瞬, 举步走到房门外,朝着里头瞧了一眼, 屋中并没有妻子的身影, 下一眼又觉得屋中的摆设好似觉得有所不同。
走进了屋中, 很快谢衍便知道哪里不同了,梳妆台的台面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了, 便是妻子的妆奁都不在上边了。
谢衍牙关不由自主地咬紧了些许, 似乎想到了什么, 心头不由一紧, 隐约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转头往衣柜看了半晌, 才朝着衣柜走去,抬手放在柜门上, 沉寂了片刻才缓缓把柜门给打开。
先前还算放得满当的衣柜中,现在只余他的衣物, 还有好似给他新做的衣裳,而妻子的衣裳和物件,全都不见了。
谢衍双瞳骤然一缩, 旋即转身, 疾步朝着屋外而去。
出了宅子就快步出了巷子。
到了巷口脚步倏然一顿,左右两边两条路, 他却不知该走哪一边。
这时身侧传来春瑛疑惑的声音:“家主在找什么?”
谢衍已是一家之主,家中下人也就慢慢地改了称呼。
谢衍闻声,恍然转身看向身侧的春瑛,语速请比平日快了,问:“夫人现在在哪?”
春瑛提着一个篮子,不解地应道:“夫人不该在家中吗?”
谢衍:“在家中,那夫人屋子里头的东西呢?”
春瑛应:“夫人说要搬到厢房去住,就把东西都搬到了厢房去了。”
谢衍闻言,快步转身返了回去。
春瑛望着主子急冲冲的背影,纳闷道:“这天也不热呀,家主额间怎就冒了汗?”
而且脚步还这么焦急。
谢衍回了家中,往堂屋对面的厢房而去。停在门外,轻一推开门缝,朝里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