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接过,从头瞧了一眼,随即看了眼谢肃。
只有寥寥四百两,上头未加上束脩,也没有分家时给的五百两。
今日断绝书一签,便再无瓜葛,便是少算了银钱,也算不到他的头上来了。
谢衍明白谢肃的心思。因二人尚在官场,做人留一线,也好相见。
但仅四百两,明眼人都知道有猫腻,但不会骂谢家主,只会暗叹一句谢家主仁厚,却不会把孙氏做的恶事联想到他的身上。
谢衍阖上了册子,看向礼部尚书,说:“右相大人不当家,大抵不知道下官的花销,好在下官记忆力颇好,所以便把这些年的花销都大概算了一遍。”
说罢,把准备好的信函取了出来,递给了礼部尚书。
帝王目光也看向了谢衍拿出来的信函。
听谢衍所言,帝王也已经知道谢肃想要买个好,他也知谢衍过得拮据,谢肃想买个好,他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谢衍似乎不想要这个好。
谢肃面上的表情也有些许的破裂。
礼部尚书拆开信函览阅了一遍下来,便直觉没有差错,但就是没有差错,才让他心下腹诽谢家小家子气。
高门之家,寻常庶子都有一二十两的月例,还是未成亲的月例。而在谢衍这里,直当成婚前,每月只得一两五钱的花销,吃喝用的,其中便包括了两个下人的月钱。
便是成婚后,也仅是十两银子,包括六个下人的例钱。
吃穿用度也都在这十两银钱里边。
穷苦人家,守着一亩三分地,十两银子一年尚且够花销。
但大户人家哪里有这么简单。
吃穿用度,下人打赏,人情往来,这点儿银钱真不够看的。
还有分家五百两,加起来不到一千两。
再说束脩,这长安高门中皆不缺那么点束脩。谢右相在十来年前,还未位及右相的位置,便开设学堂,多是为了结交达官贵人,更为了底下能有几个出色门生来扬名声。
如此,目的自然不在束脩,是以也是每一季收个十两银钱意思意思。
谢衍在谢家私塾念了十年,折算下来,是四百两。
这拢共下来,谢衍二十年下来,花使了不足一千四百两。
看着数目颇大,可减去了这五百两分家钱和四百两不存在的银钱,谢衍这二十年下来,每年也只用二十五两,每个月二两的银钱。
这二两银子,也不知有几个子是花到了谢衍身上。
帝王也来了兴趣,道:“朕瞧瞧。”
礼部尚书忙呈上给圣上。
谢肃身躯微微紧绷着。
他也知孙氏多有苛刻,按照谢衍的算法,恐怕谢家也会没脸。
帝王看了一遍下来,忽然冷笑了一声,听得谢肃心惊胆颤。
“谢肃,你且瞧瞧有无差错。”帝王把纸递了过去
谢肃惶恐接过,战战兢兢地查阅。
礼部尚书在旁提醒:“圣人面前,右相大人还请三思回答。”
谢肃心下一梗,哪里还敢耍花样。
但随即又想到,这么多银子,谢衍一个月能凑得齐吗?
到时凑不齐,他大度一些说不要了,一样能博得好名声。
想到这,谢肃应:“臣糊涂了,倒是忘了还有分家银子和束脩了。”
帝王冷哂一笑,没有点破他那点心思,随即道:“既都没有问题,陈尚书,开始吧。”
陈尚书把三分断绝书放到了桌案上:“右相大人,谢评事,请吧。”
二人相继签上自己的名字,按下了手印。
随之是谢家组长和宗亲,最后圣上才盖上印,已成定局。
如此隆重的断绝关系,谢家还是头一份。
礼部把断绝书给了他们两人一人一份,再把另一份收了起来,看向谢衍:“谢评事,还有十鞭,且到殿外受罚。”
谢衍朝着帝王一揖:“臣领罚。”
帝王摆了摆手:“去吧。”
所有人都步出了大殿,看着行刑。
谢衍跪在殿外,背对行刑之人。一鞭下来,长鞭划破长空,呼啸声之大,让人闻声色变。
这鞭子抽下,该有多疼呀。
唯有帝王清楚,那鞭子到底是重了,还是轻了。到底是皮开肉绽,还是浅浅见血。
谢衍最后是被两个内侍扶着出宫的,脸色苍白无血色,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衣裳,看着极其可怖。
宫门前,谢肃看了眼谢衍,最后一刻,还是装出了一副慈父的模样:“衍儿,我们父子无缘,往后你且珍重。”
谢衍闻言,忍着疼痛转回神,看向谢肃,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张:“谢大人也珍重。”
珍重接下来为之又少的太平日子。
说罢,谢衍让内侍扶着出宫门。
谢肃看着谢衍离去,嘴角不着痕迹的略一勾,打道回府。
却不想,府中还有一个消息在等着他。
第61章 六十一章
明毓不知谢衍何时回来, 但知他今日一定会受罚的,所以让春瑛早早外出探寻医馆的位置,以便他一归,便立刻去请大夫。
晌午才过, 院子外头便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伴随着陈九的声音:“夫人, 小的陈九。”
听到是陈九的声音,明毓自屋中站了起来, 走出了堂屋。
这时春瑛把院门开了。
陈九和丁胥往常避讳院中都是女眷, 除非必要, 列如送醉酒的谢衍归家,不然都不会进来。
但今日却不同了,开了门后, 陈九便进了院子。
明毓只看到了他, 神色凝重, 问:“大人呢?”
陈九道:“大人今日在宫中受了刑, 丁胥先行送去了医馆, 大人担忧夫人焦急,便让属下先行来禀告夫人。”
明毓步子一顿, 又硬生生止住了,她问:“伤得重吗?”
陈九如实道:“说不清楚, 衣服有破损,背后也都渗透出血水了。”
说罢又道:“大人身体本就不大好,如今受了鞭刑, 身体也不知扛不扛得住。”
明毓心下蓦然一紧, 脸色也白了好几个度,僵了几息后, 才与他道:“陈使且等等,我与你一同去。”
青鸾在旁闻言,立刻让红莺准备汤婆子,她则进屋中去取夫人的斗篷。
前后不过是小半会,明毓已然准备好了。
陈九原是把大人送去了医馆,再驱赶马车来的,倒也方便了。
这边,谢衍已经身在医馆。
大夫瞧他到背后的鞭伤,因他是穿着官服来的,也就没敢多问。
大夫小心翼翼地检查背后的伤势。
以多年行医的经验来仔细瞧,便能瞧出行刑的人是个中老手,伤及表皮,却未伤及胫骨肌理。
后背看着吓人的斑驳血痕,实则只修养半个月就能结痂。
准备擦去血污撒上金疮药之时,这位大人忽然制止道:“且等等。”
大人一懵:“等什么?”
丁胥本来挺焦急的,听到大人让大夫稍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交代大夫:“等我说处理伤口的时候再弄。”
大夫依旧一脸懵。
丁胥复而看向趴在竹榻上的大人,说:“属下在外头瞧着,等夫人来了,再回来告知大人。”
谢衍微微点头。
看大人的反应,丁胥便知自己猜对了。
大人这显然是想让夫人心疼他。
以前总觉得大人为人正直,可后来才知道,心眼子忒多了。
不过,这心眼子多也是好事,不容易被人算计,也更容易在这官场上立足。
丁胥离开后,大夫略一琢磨他们二人的对话,也给琢磨过来了。
这是要和自己的妻子使苦肉计?
都被打成这样了,还想着夫妻情趣,怕不是个只知情情爱爱的草包官爷吧?
斟酌之后,大夫道:“大人的伤,伤在外,仔细养着,很快便能结痂。”
谢衍面无血色地趴在榻上,闭眼假寐,淡淡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肉体凡胎,便是行刑不重,可鞭子见了红,也是非常人所能承受的。
不过一刻,丁胥忙疾步走进,与大夫说:“清理吧。”
大夫明白这是看戏的人来了,不多问,遂点了头,开始清理后背已经干涸的血污。
丁胥提醒后,又出去迎夫人。
见着了夫人,他一脸急色。
明毓见到丁胥脸上的急色,不自觉的多了几分急意,问:“大人现在情况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