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修把皇后宫里搜了个底朝天,还把景仁宫的奴才们都搜过了,只搜出来有几个奴才的东西有点犯禁,命捆起来打发到后头等着,他要搜的东西却是没有。
也就只有回去复命了。
苏棠有点遗憾自己看不到勤政殿里那场热闹,叶心在她这儿,也自然不清楚那边的事,皇上的勤政殿还是整治的铁桶一般的。
不过叶心似乎和勤政殿一个太监有点同乡关系,时常有来往,此时多少听到一点语焉不详的消息,也愿意讨好苏家大姑娘,便轻声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什么事,打听勤政殿那可是死罪,只听到说李公公是来搜……”
她声音放的更轻了一点:“毒药的。”
“毒药?”苏棠吓一跳:“姑母屋里怎么会有那样的东西?别是传错了吧?”
“奴婢也只是听到一句半句,哪里晓得真假。”叶心倒了茶来奉上:“横竖听说李公公也没搜到,想来我们娘娘这里自是不会有这样的东西的!”
苏棠连连点头:“那是自然。后头呢?”
“李公公已经走了。”叶心道:“不过娘娘还没回来呢。”
苏棠喝了半盏茶:“姑母回来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吧,你叫人门口看着,姑母回来我就去请安。”
这可是真要请安了,茶香默默想着,真的到门口张望去了。
也没过多久,皇后娘娘的銮驾就回来了,说是娘娘被今儿的事气的心口疼的毛病犯了,太医院已经来了三位太医伺候,苏棠就连忙过去请安。
还在院子门口,就听到里头有个丫鬟尖着声音骂人:“这药还这么烫就端过来,这样不经心,这是打量这屋里没人了吗!”
苏棠听着这声音就知道是谁了,这是皇后娘娘带进宫的两个陪嫁丫鬟里的另外一个,叫丹朱,单看名字,就知道她不如苏鹂的体面,她也确实是这些年都被苏鹂压着,这会儿苏鹂坏了事,她自然就是娘娘跟前最有体面的了。
看她拿着这么点子事在娘娘寝宫骂丫鬟,就知道她那迫不及待要立威要报复又得意的复杂心情了。
不过虽然她是这样浅薄性子,可当年皇后娘娘坏了事,却是她陪着禁足景仁宫,呆了那么十几年,皇后禁足,她却可以出来,苏棠跟她打交道最多。
此时丹朱虽在骂丫鬟,见苏棠进来,就立刻收了声,堆了笑,两步下了阶梯去扶苏棠:“娘娘这才刚回来呢,大姑娘就来看娘娘了,大姑娘这孝心实在是头一份儿的。”
嗯,不是太会说话,也是她被苏鹂压的抬不起头来的一个原因。
苏棠便道:“我听说姑母不大好,怎么坐的住,自然要来伺候才是。今儿到底是怎么了?先前可把我吓的了不得。”
丹朱道:“哪有什么大事,还不是那起子小人作祟,把娘娘气的心口疼。”
一头说着,走进去看到三位御医跪着伺候,床前拉着屏风,皇后娘娘躺着,一脸苍白,蹙着眉,苏棠也就算明白了西子捧心是怎么倾国倾城的,怪道皇上十多年都放不下,宫里这么多主儿,真没一个及得上她的。
想想皇上的那份儿痴心,虽然倒霉的是自己,苏棠还是要忍不住感叹一下,对于九五至尊,那可真是异数。
苏棠一头想着,一边已经蹲了安,近前问道:“姑母好些了吗?御医怎么说?可吃过药了?”
皇后轻轻说:“没什么要紧的,老毛病了,时不时犯一回,吃几剂药就好了。”
两人虽是答非所问,也算是问病的正常程序,倒是皇后娘娘,此时虽然心有余悸,心里乱麻一样,还是撑着一口气力求正常,拉着小姑娘的手问:“听说先前他们来找东西的时候正碰上你过来,可唬着没有?你向来胆子小,又没见过这样的阵势。”
“可是呢。”苏棠忙道:“可吓了我一回,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倒是高公公关照我,我也不懂,就避开了。”
“没事了。”皇后安慰她:“姑母这还好好的呢。”
苏棠应了是。
这一应流程都是非常正常的,因皇后病着,苏棠自然留下来侍疾,皇后时时出神,阵阵怔忪,偶尔会突然出一阵冷汗,这想来是死里逃生的缘故。
苏棠虽然没见到当时情形,但既然是苏鹂告发,又把□□地点说的那么清楚明白,当时皇后想必也知道自己死定了。
所以真正吓坏了的是皇后。
一时各宫嫔妃们都纷纷前来请安侍疾,今日勤政殿的事她们多半是知道了些,有些人知道的详细些,有些人知道的少些,但不会有人完全不知的。
宫里的主儿们无孔不入,各有各的消息来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面殷勤问安,心中却在叹息皇后娘娘怎么就能这样奇迹般的死里逃生了呢。
不然,皇后这个宝座空出来,阖宫谁不高兴呢!宫里如今一位贵妃,三妃四嫔,谁不想往上爬,不说皇后凤位了,往上挪挪也不错。
太后宫中,勤政殿都打发了人来看,又赏了人参肉桂等补药,差不多到了掌灯时分,才渐渐安静下来,太医也都退了出去,在宫中另有安置之处,皇后对苏棠道:“你回去歇着吧,我这里有她们伺候就行了。”
然后又说:“这宫里乱糟糟的,如今我又病着,越发顾不了你,明儿你祖母母亲定要递牌子进宫问安,回头你就跟她们出去罢。”
听了这个话,苏棠便想了一想,笑道:“姑母说的是,既如此,那我问个事。”
说着就往旁边伺候的宫女看一眼,皇后莫名其妙,想不出这小姑娘怎么会做出这一副样子,不过旁边有丹朱,早就想端起掌事大宫女的款儿了,自觉非常有眼色的就命她们出去,皇后也就罢了。
苏棠点点头:“丹朱姐姐倒是不怕,娘娘跟前总得有个知心人。”
一句话,简直说到了丹朱的心坎了,只觉得这位大姑娘年纪虽小,眼色却有,而且是相当的不错。
然后,苏棠从袖子里摸出了那个粉盒。当然,这里面现在装的是真的胭脂。
“怎么会在你这里?”皇后大惊,脱口而出。
苏棠的手在空中凝了一下,没有立刻说话,皇后心口也不疼了,‘腾’的坐了起来,吩咐丹朱:“你去门口守着。”
苏棠还是没有说话,她记得,高立成在搜宫的时候,跟李修说的是,是个红漆螺钿百福紫檀箱放着的一个粉盒,装它的箱子形容的很细致,因为宫里很多箱子,但只说了一个粉盒,因为那个箱子里只有一个粉盒。
皇后娘娘是怎么认出它的?
苏棠脑中瞬间转过了千百个念头,电光火石之间也明白了很多事,一股酥麻刺痛瞬间从掌心直传到脊椎,立时便出了冷汗。
这真的是姑母的东西!
而她,现在孤身在姑母宫中。
她知悉了姑母的秘密,一个能引来杀身之祸,万劫不复的秘密。
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她一直相信姑母是被人陷害,整个苏家都是这么相信的,那么这件事就不是姑母和承恩公府合谋,苏棠脑中念头转的飞快。
她一向是越是危险越是冷静,也越是思绪敏捷,苏棠深知,也亲眼见过,亲身谋局过,宫中朝中,危机或是权力,都是一样,父母兄弟,家族妻儿,无不可牺牲之人,何况她这样一个侄女儿?
她知道了威胁姑母凤位甚至生命的秘密,姑母敢对皇子下手,难道不会对她下手?她就算死在景仁宫,承恩公府能做什么,而且会做什么?
承恩公府根本就不是会是皇后的威胁,唯一有威胁的,只有皇上和太后。
于是苏棠微微一笑,口吻莫测高深:“皇上吩咐我去取的。”
这看起来是小孩子装大人样,可是有这样一件事,这样一句话,面前还有那样一个盒子,顿时把皇后娘娘吓住了。
她本来吃了药歇过之后,脸上已经渐渐回过些血色了,此时越发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看起来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皇上……皇上知道……这个?”
“皇上天纵圣明。”这样的话,苏棠随口就来,根本不必思索:“姑母只管放宽心,皇上既然吩咐了我,自然就是要保全姑母的意思。”
第5章
皇后听了这句话,还真的放了一点心,但还是一脸苍白,带着一丝劫后余生,一点不可置信,迟疑的问:“真的是皇上……?”
苏棠脑中念头一个接一个,许多都不及细想,面上却是一丝都不露出来,少女那种稚嫩的神情不见了,面上神情竟然显得难以捉摸,她轻轻道:“不是皇上,我往哪儿知道这个东西去?还怎么救姑母呢?”
皇后不由的长出了一口气,是的,这事情看起来虽然匪夷所思,可确实是苏棠救了她,承恩公府是不知道这件事的,苏棠这样的深闺女儿那必定是更不可能知道的,自然只有皇上……
听说皇上身边有黑骑卫,无孔不入,无所不知,传闻当年有官员家中玩牌少了一张牌,皇上都能知道,只怕这是真的了,皇上真是太可怕了!
皇后打了个寒战。
但是皇上既然知道此事,还吩咐了苏棠来救她,可见皇上对她的爱重,只怕在皇上心中,一个贵人生的皇子,没有她这个皇后要紧吧?
这样一想,皇后的心就热切起来,脸上奇异的浮现了一抹红晕,娇艳欲滴,她拉着苏棠的手:“好孩子,皇上是怎么说的?”
皇后还有点巴望着好事的样子,就是在这样的时候,苏棠也不由的觉得好笑,还好她掌得住,神情不变,只缓缓道:“皇上知道的时候,自是震怒。”
先一句话把皇后吓正常,接着,苏棠说起来十分流利,仿佛亲眼所见:“只是皇上深知娘娘,便觉得这件事有蹊跷。”
皇上有没有深知,苏棠不敢确定,只是有所怀疑。但苏棠是如今是深知了,苏皇后出身不显,登上后位也时日不长,还没有嫡子,在前朝后宫都远还没有培植起自己的势力,能帮她的,无非是承恩公府。
如今这件事既然不是承恩公府谋划,那皇后是怎么筹划的?毒药怎么来?下毒的人手又怎么来?
不管是苏鹂还是御膳房的太监,都显然有预谋的痕迹。
苏棠瞬间便想通透了,这背后必定有人,只是不知道这是专门给皇后娘娘挖的坑,还是知道有这个坑,有人等着看谁跳下去,便好在背后推一把。
皇后立刻便道:“还是皇上明白我!我真的是被人蒙骗了!”
苏棠一言不发,垂目等着,那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还真的有奉旨问话的架势。
皇后本就心虚,连忙就道:“这原是苏鹂那个贱人,那一日拿着这盒子东西来,说的天花乱坠,我自是吓的了不得,哪里敢用,又怕被人知道,只得收起来,原想找个机会处置了,没想到苏鹂竟然拿这个害我!”
看来是专为皇后挖的这个坑了,苏棠问:“哪一日?”
“正月十一。”皇后答,然后又赶着道:“我是真的不敢用的,必定是苏鹂偷偷用的,这贱人,真是该死。”
这话连皇后自己都知道没人会信,无非只是让场面好看些,横竖苏鹂已经送了慎刑司,眼看是不会有活路了,当然都推她身上去。
那仪贵人虽然是被下了药,但这是慢性毒药,现在揭出来中毒不深,胎像尚好,今后只需要调养,多半还能平安降生。
是以苏棠觉得这件事还有问题,背后那人,为什么不等皇嗣死了,再让苏鹂出来揭发,这显然本是一石二鸟之计,除了皇后顺便除个皇嗣。
这皇嗣是死还是没死,对于皇后的罪也还是有不一样的。皇后当年没有被送冷宫,只是降级并幽禁于景仁宫,大约也是这个缘故。
苏棠想的远的多了,上一世她是完全没有参与此事,而且年纪又小,还是深闺少女,便是此后进宫,并逐渐作为宠妃主理六宫,已经是一两年后的事了,自是没想这样多,对这一件事了解和思索的没有这么多。
想了一想,她才说:“苏鹂只是个丫头,能做什么大事?无非是个棋子,她的背后还有人。”
“啊?”皇后大惊:“谁?”
这个时候,苏棠更觉得皇后的运气好了,她是真的凭美貌坐上了皇后这个位子啊,如今还有苏棠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可是没有办法,皇后若是获罪,苏家就要受牵连,自己则更倒霉,会被皇上弄进宫,成为他满腔深情的垫脚石。
当年的苏贵妃,宠冠后宫,可是只有她和皇帝自己才知道,那些宠爱赏赐都是假的,无非是皇后虽然被废,但依然有苏家女儿身居高位,宠冠后宫,苏家依然显赫,才能照应这位被禁足在景仁宫的废后。
不管这是不是苏棠自己的意愿,但皇上有这个意愿,她就必须做好,皇权之下,一切都可为齑粉,何况苏棠。
何况当年皇上给的也确实太多了,荣耀权势财富,苏家在帝都红极一时,门庭煊赫,如烈火烹油。
唯一可惜的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苏棠确实做的足够好,对得起她宠冠后宫的贵妃身份,若不是姑母自己想不开,熬不住,说不定熬死了太后,今后还有好日子呢!
这样一想,皇上确实是看重皇后超过那贵人怀着的皇嗣了,苏棠矫诏起来就更心安理得,轻声说:“如今自然还不知道是谁,皇上的意思是,还是要查一查。”
“是该查。”皇后巴不得这一声儿,然后问:“怎么查?”
苏棠笑一笑:“自是我替姑母分忧。”
皇后立时松了一口气,她虽不是顶聪明,但到底明白,这件事既然是皇上吩咐苏棠办的,如今苏棠说查,那也是皇上的吩咐了,眼见得皇上这样回护她,那心中的大石头自然就落了地,一身轻松了。
顿时,那心口疼也好了一大半。
“既如此。”皇后眼中含着泪,却是笑着说:“你安心在宫里陪我,且不急着回家去。”
真是我见犹怜,何况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