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这门亲事就是突然强加在他身上的。
他一直觉得成亲是一件小事,娶谁都一样。即便没有姜姑娘,还会有苏姑娘,王姑娘,李姑娘。至于其父官职高低,高了固然锦上添花,低的话也无关紧要,他不需要靠着岳丈晋升,他想要的都能靠自己的努力得到。
所以从前线回来得知皇上赐婚,他没有任何的不满,坦然接受。
可此刻胸口为何会有一些难言的憋闷。
“我不知道。”
二皇子:“姜姑娘虽然长得比旁人好看些,但姜郎中官职实在是太低了,姜家又是太子一系。娶了这样的姑娘对你并无助益。瞧父皇的意思是真的想为你赐婚,还好姜姑娘有自知之明推拒了,不然你就得娶她了。你若真喜欢她那样的,以后纳几房貌美的妾侍便是了。”
道理盛怀隽都懂,可他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二皇子:“不过,姜姑娘也是个头脑清晰的人,并没有因为你出身好就选择你,看来他对韩霁很是钟情,那小子真是捡了大便宜了。”
听到这里,盛怀隽心里一紧,风一吹浑身冰凉。
有个问题,他今日必须得问清楚了。
盛怀隽看向二皇子:“殿下,臣身体不适,想先回府去。”
二皇子看着盛怀隽疲惫的脸色,湿透的衣裳,道:“好,你也该好好休息了,回去再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这件事我去和父皇说。”
盛怀隽:“多谢殿下。”
姜宓坐上了回府的轿子,一件大事解决,她的心总算是落到了实处。她心里并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不高兴,她只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闭上眼,靠着马车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车帘被掀开,盛怀隽出现在姜宓眼前。
马车的车帘再次合上,盛怀隽坐在了马车左侧,马车继续往前行去。
姜宓顿时坐直了身子,打起精神,看向盛怀隽。
他们二人刚刚见过,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盛怀隽为何突然又跟过来了。
盛怀隽不语,姜宓也不说话,两个人就这般静静地看着彼此。此刻已是晚上,外面热热闹闹的,叫卖声、谈笑声不停。马车里却像是被外界隔绝出来的天地,安安静静的。
盛怀隽突然觉得有些问题不必开口就已经有了答案。
比如,重生这件事。
“夫人何时回来的?”
姜宓心里一惊,身子坐得更直了些。不过,她的心跳很快又平复过来。其实,在她发现盛怀隽和她一样重生的时候,她就想过盛怀隽会猜到她重生了,毕竟她所作所为都和前世不同了。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盛怀隽来问她,她想着可能是盛怀隽觉得没必要问又或者怕暴露他自己所以没来找她,没想到盛怀隽会这么晚才发现。
随着马车的晃动,两侧的车帘有了一丝缝隙,冷风从外面灌了进来。因为刚刚落水,头发尚未完全干,姜宓冷得裹了裹身上的袄子。
“来京城的前一日。”
盛怀隽怔了一下,没想到夫人竟然来得这么早。如此说来,那日他与夫人在大街上相遇并非是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夫人。
夫人在那一刻掀开了帘子看向他,他察觉到旁人的注视,也看向了夫人,一切就此改变。
姜宓:“世子呢?”
盛怀隽:“夫人去兵部寻我的下午。”
姜宓回忆起那日的情形,她哭着去求盛怀隽,盛怀隽冷漠拒绝。晚上他和二皇子以及周侍郎为了地下赌坊的案子去了宫里,祖父平安归来,一切都和前世不再一样。
等到了第二日他又来找她,态度发生了巨变,也是从那一日起盛怀隽看她的眼神和从前不同了。她之前猜过是盛怀隽有所谋才对她的态度发生转变,如今看来他重生了这个理由也很合理。
盛怀隽望着姜宓平静的脸色,眼神微变。
马车穿过闹市区,吱扭吱扭向前行去,没多久,停了下来,车夫似乎也跳下马车离开了。
盛怀隽:“夫人早就猜到我重生了?”
姜宓看向盛怀隽,重生的事情她都承认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对。”
盛怀隽:“何时猜到的?”
姜宓:“早就有所怀疑了,真的确定下来是在你离京去漠北那日。”
盛怀隽:“为何不与我言明?”
姜宓垂眸,沉默片刻,抬眸看向盛怀隽:“说了又能怎样呢?”
这下沉默的人变成了盛怀隽。
是啊,说了又能怎样?说了并不能怎样,可是不说的话说明夫人并不信任他。
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再回想夫人来京城之后做过的事情,有一个事实摆在了面前,他不得不认。
“夫人今生不想嫁给我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姜宓再次沉默下来。
盛怀隽:“为何?”
面对盛怀隽连连询问,姜宓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鼓足勇气,抬眸看向他,问道:“为何要嫁?”
看着姜宓的眼神,盛怀隽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
为何要嫁?
她竟然会问他这样的问题。
她本就应该是他的夫人。
盛怀隽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明明他对这门亲事也非常不满,对她这个夫人也不满。
怎么感觉做错事,受了委屈的人变成了她。
“世子也不想娶我吧?前世咱们二人并不相识,一纸婚约将我们绑在了一起,您娶我也是圣命难为,逼不得已。婚后您对我也是各种不满意。我亦有自知之明,身份低微,配不上您。如今皇上没有再赐婚,您也可以去娶任何您满意的人。这对您来说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盛怀隽直直地看着姜宓。
马车里再次沉默下来。
盛怀隽沉声道:“我从未因为你的身份瞧不起你。”
姜宓觉得这句话就像是一个笑话一般。
句句不说瞧不起,可事事都在瞧不起。
“若你娶的人是相府的二姑娘,你会往相府送教养嬷嬷吗?”
盛怀隽沉默了。
当初送教养嬷嬷是母亲的意思。
母亲听人说姜四姑娘行为粗鄙,不懂规矩,又听人说姜四姑娘一个月相看了许多世家子弟,跟许多人纠缠不清,一怒之下往姜府送了几个教养嬷嬷。
“送之前我并不知晓此事。”
姜宓不置可否。
不管知不知道事情已然发生。
“后来你还安排先生教我琴棋书画。”
盛怀隽顿了顿,道:“我以为夫人想学。”
姜宓嗤笑一声:“难道不是你想让我学吗?”
盛怀隽皱眉。
琴棋书画最是无用,他从小就厌恶。
夫人似乎对他有误解。
方才在宫里拒绝亲事时,姜宓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盛怀隽有什么牵扯,也打算将前尘往事都埋起来。此刻,那些委屈却一股脑的涌上心头。
“你不知道这两件事对我的伤害有多大。那几个教养嬷嬷令我颜面扫地,沦为京城的笑话,我嫁给你之后但凡出门都有人拿此事嘲笑我。后来好不容易等大家渐渐忘了此事,你又安排人教我琴棋书画,又为大家增添了不少笑料。”
盛怀隽心里一惊。
“你为何不跟我讲?”
姜宓抹了一把眼泪。
“跟你说有用吗?你日日忙于公务,又何曾想要静下心来听我说话。”
看着姜宓的眼泪,盛怀隽很想上前安抚她,但发现自己似乎不合适再去这样做。
他好像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抱歉。”
姜宓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她现在就像是一个怨妇一般诉说着前世的委屈,而那些委屈此刻讲起来显得自己无理取闹还有些可悲。
那些嬷嬷和先生她本可以不在意的,可是因为那些人是盛怀隽安排的,所以她心里会不舒服、会在意、会难过。那些流言蜚语她本也可以不在意的,可是因为那些闲话中掺杂着苏云儿她就变得非常在意。
因为在乎盛怀隽,所以他做什么都能伤害到她。
她已经放下盛怀隽了,所以今生不会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宓握紧了拳头,仰头将泪憋了回去。
“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这些事都过去了。”
“咱们今生没有任何关系了,往后世子不必再来寻我了,我不是你的责任。”
盛怀隽:“前世你因我而死,我欠你一条命,若你有什么需要都可以跟我讲。”
姜宓愣了一下,原来她不是睡着之后突然重生的,而是被人杀了?
“我怎么死的?”
盛怀隽:“被人用剑杀的。”
姜宓:“谁杀的我?”
盛怀隽:“我已经为你报仇了。”
又不想说。
罢了,既然她是因盛怀隽而死,今生她若不嫁给他也不会被杀。
她终于明白为何重生后盛怀隽对她格外好,原来是因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