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却见县尉亲自过来查案,要此处住的人一一接受盘问,徽音素来是遇到大事就更镇定,她安抚几位乳母仆从,先把自家的身份重新和她们对了一遍。
死者男人是西域的商人,女人则是一位道姑,这两人的房间挨在一起,但二人来历都风马牛不相及,道姑是准备去江南的清风观,西域商人则是从江南买了生丝茶叶准备回西域。
正好查到李澄和徽音,他眼前一亮,这里居然还会出现这样的人物。这男子看起来不过及冠之年,却显得器宇轩昂,很有公卿之相,举手投足之间,更显容貌光彩照人,其妻虽然为商人妇,容貌却艳丽惊人,并不烟视媚行,反而气度卓然。
“回县尉话,我是江南的丝绸商人,正送货上京,正好陪妻归宁,路过宝地,不料遇到此事。冯县尉,我们还要去京师,就请您通融一二了。”李澄拱手。
李澄说完,看向徽音,徽音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夫君,等我们到了京师的白塔寺,就去上上香吧。”
冯县尉摇头:“不像,你们的形态举止不太像商人,虽然你们的路引这些都很像,但是你们的气度绝对不是。”
李澄要解释什么,没想到徽音反应更快:“您看出来就好,我夫君和我自小指腹为婚,我们都为世族,可是他家破败了,又做了商人。我爹爹娘亲就想悔婚,可我想君子该一诺千金,怎么能因为人家家贫,我家就嫌弃呢?所以,我为了嫁给他,爹娘都跟我断绝了关系,还好我夫君现在赚了些许银钱,又重振了家族,所以我们才想衣锦还乡。”
“原来如此,若是世族子弟就说的通了。”冯县尉觉得他二人远不止如此,但他阅人无数,见面前女子泪光盈盈,看向丈夫时有一种苦尽甘来的语气,他心里已经相信了,还十分同情和赞扬她的为人。
但该盘问的还是要问:“你们是何时进店?何时熄灯的。”
“我们是申时入的店,当时因为我们人多,还想包店来着。后来,太阳落山时,大概是酉时用饭,戌时歇下,还让店小二给我们打过水。后来因为赶路太累了,我们就睡着了,而且我们住在东边的天字号房,地字号房的事情我们不知晓,我的仆从和掌柜们都能够作证,全部都可以作证。”徽音镇定道。
冯县尉把掌柜小二喊过来问,掌柜的连忙点头:“这几位都是大主顾,因为怕吵,还把之前住店的全部迁去地字号房了。”
李澄发现徽音身上最大的优点,就是脑子很清楚,也很清晰,反应很快,其实有些人很有亲和力,就像殷丽仪,傻乎乎的,但是大概除了自己之外,所有人都很容易被她感染,再有魏王妃那种很稳得住的人,风雨不动安如山,抑或者是殷丽芳,什么事情都沉静如水,能四两拨千斤。
但徽音对自己一直很有耐心,也不怎么反驳自己强迫自己,他一直看不透她,现在觉得她的反应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冯县尉也许看出了一些不寻常,但是她那么泪汪汪的,那种眼神,没有人不会被她动容,所以他们这群人顺利过关,青州第一城。
等出来之后,李澄不禁道:“你怎么突然编出那个故事的?说的有模有样的。”
“当然是话本子看的啊,书生们不是最喜欢千金小姐为他们抛却所有吗?我见那县尉虽然是武职,负责抓捕盗贼,但是说话文绉绉的,所以就故意瞎编的。”徽音偷笑。
李澄也笑了:“我还要多谢娘子咯。”
徽音拉着他的手道:“其实,我想还是因为我们俩看起来比较有钱吧,而且男俊女美,这自古杀人不是情杀就是财杀,咱们俩怎么看都没这个动机啊。”
“你这个鬼精灵。”李澄不知怎么,越来越喜欢听她说话了。
徽音看向他:“方才我看你和那位冯县尉相谈甚欢,还以为你要留下来帮他呢。”
李澄失笑:“我又不是那等爱管闲事的人,人家冯县尉管的好好地,我做什么上去那儿指手画脚。”
“很难想象,现在的你和殷丽仪在我面前说她什么麻雀还是山鸡变不了凤凰的人是同一个人,她还说你之前看人的目光都是透露着你们都是笨重。你现在这么的豁达,这么的从容,这么的为别人着想。”徽音摸摸他的脸。
李澄低笑:“因为那时我们成婚之后,你那么辛苦的写了那么多礼单,我每一项都挑错,可你一点儿怨言都没有,反而很感谢我为你解决问题,我就觉得如果是我被你挑剔,我一开始肯定不高兴的。可你那般,让我察觉到我自己的狭隘,其实有能力的人更要接受别人的意见。也是你,让我学会了表达,你什么都跟我说,也鼓励我夸奖我,甚至常常赞扬我,我就觉得对你表达出来很舒服。”
这还是他们夫妻这么久了,这么掏心窝子的说话,他外表看似冷酷,其实人却相当细心。
徽音靠在他怀里道:“咱们进入青州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凶杀案,还好这个县尉是个明白人,但之后,我总感觉不会这么一帆风顺的。”
“你打退堂鼓啦?”李澄看着她道。
徽音摇头:“不,越是遇到大事,即便失败了也不要紧,咱们能从挫折中成长,否则就似马奎这般,自以为坐拥青州就万事大吉,岂不知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的青州就被人拿去了。只有从斗争中,人才能真的知晓自己到底哪些不足。所以,你放心,便是我和儿子也都会陪着你的。”
局势不明,战火一触即发,不是今日死也是明日死,即便这几年龟缩建业,将来难道就没不会有灭顶之灾吗?与其如此,还不如夫妻二人多相处,也多让李澄有信心。
李澄看着妻子,失笑:“放心,即便是吕威和何国舅的人真的抓到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何国舅还等着大家一起讨伐吕威呢,吕威也未必不知,当然要拉拢他了。”
但是妻子无所畏惧,且她的确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绝对不拖后腿,反而机灵聪明,这样的女子龟缩在内宅太浪费了,她应该走出宅门,运用她的聪明才智挥斥方遒才对。
第42章
◎双章合一◎
徽音觉得李澄年纪其实不大,但是做事有担当这一点就强过无数男人了,正如现在他还陪着儿子玩,一路都抱着璟儿。
起初璟儿只亲近母亲,毕竟他长时间和徽音待在一起,现在也会双手伸开要李澄了。
“我们马上就到了下一个地方,叫阳平。过了阳平,我们的更进一步了。”李澄笑着对徽音道。
徽音拿开县志和堪舆在看,她原本是堪舆图都没办法看懂的,现在慢慢的,有不懂的她可以自己琢磨,还能问李澄,居然如此清晰了。
“嗯,这阳平县看起来山好多了,你看这里的地形就重峦叠嶂的,我想咱们在平地上歇息好了,遇到山地就不要停歇快点过。我听说这年头山匪不少,这些人占地为王,以抢劫他人为生。”徽音道。
李澄点头:“放心,咱们带了两千兵马出来,都是精兵,强干的很。”
徽音还是有些担心:“咱们还是小心些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李澄当然无有不应,二人在未进阳平县的一家馆子还吃的很开心,他们都不是那种热别讲究排场的人。璟儿这里吃的是鸡蛋肉羹,小人儿吃的挺好,但不知道是不是昨儿太阳大了,这孩子又跟着舟车劳顿,居然拉肚子了。
随行大夫连忙上前道:“这是腹泻了,若不早些治疗,恐怕会拉的脱水的。”
李澄急道:“您就帮忙治吧,他母亲什么药都带上了的。”
“小王爷,以臣的愚见,要不就先在这里住几日,等世子好些了再上路。车里憋闷,车板又热,如此世子肚腹受热,恐怕会加重。”大夫道。
徽音恳求的看向李澄:“小王爷……”
李澄点头:“好,但是住在客栈不成,我去找一间宅子,咱们在这里住些日子。”说完,又安抚徽音:“没事儿的。”
他们头一次做爹娘,总怕孩子受苦,徽音更愧疚,因为李澄是为了满足她的思乡之情,才带着年纪这么小的孩子回来的,若是孩子有什么事情,她真的万死难辞其咎。
小胖子平日是力气最大的,今日因为拉肚子,却没力气,做母亲的心痛。
还好李澄半天左右就找好了一处宅院,不仅如此,连饭菜都买好了,徽音都惊呆了,她走进来环顾四周,甚至地上都干净无尘,要知道这是北方,风沙可是很大的。
“你太厉害了。”徽音由衷称赞。
要做到这样是很不容易的,不是有钱就行的,还得调度统筹,她对璟儿小声低语道:“你爹爹真的是个好爹爹。”
璟儿是热泻,也就是积食或者吃坏肚子了,因此大夫开的是清热、健脾、止泻的药。但是他还未满一岁,闻到药味就吐。大夫又说了个偏方炒面粉,果然璟儿吃了这个偏方之后就止泻了,但李澄和徽音还是决定在此多待两日再离开。
“等到了冀州就好了,冀州凉快多了,到时候把孩子放家里我也放心。”徽音摸摸儿子的头,总觉得对不起他。
李澄的母亲吴王妃是个脾气急躁的女人,常常一点小事就气的火冒三丈,让他从小就在一种急切的环境下长大,很容易甩锅,出点事情就推卸责任给别人,如果现在是母亲遇到问题,肯定会怨天尤人,吵的不可开交。
但徽音完全不是这样,她只是有些自责,积极想办法,努力配合自己。
“你真好。”李澄忍不住笑道。
徽音不解:“你才好吧,这么短的功夫,又是找宅子,又找家伙什,说真的,你的外表看起来完全不像过日子的人,但是挺会过日子的。我这是找到宝了。”
李澄看着徽音道:“咱们夫妻这是每天过上你夸我,我夸你的日子了啊?”
“本来人就要多看人家的优点,天天盯着那点错处不放,这算什么人啊。再者,咱们俩都不是那种太世故的人,你算计我,我算计你,一时算计得了,日子长了,夫妻离心,自己家都不齐,如何去管外面的事情?”徽音当时就想若李澄是个坏东西,那她有孕之后,儿子能继承王位,管他怎么样。
可是吧,出乎意料,他人不错,徽音才敢和他说许多话。
出来之后,夫妻二人每天都在一起,现下见孩子好容易睡着了,徽音则躺在榻上小憩,李澄则在旁边看书,他很少午睡,见徽音睡着了,脸蛋红扑扑的,他莞尔一笑。
三日之后,夫妻二人带着孩子启程,这次就要进平阳县了,因为决定路上不歇息,这次怎么都不敢弄肉糜给孩子吃了,果泥也怕坏肚子,只能吃米糊糊。
除此之外还有两位乳母喂奶,如此孩子身体没出现什么大毛病。
只是不巧,刚进平阳县在半路上,没想到下起了雨。
李澄找了一间茶寮避雨,徽音抱着孩子下来,身上还穿着雨披,一路有李澄直接打伞护着,连头发丝儿都没淋湿。
店家上了热茶过来,一时这里茶香袅袅,李澄对徽音道:“放心喝,这茶是我让人看着煮的,用的是之前在那宅子里的玉泉水。”
“嗯。”徽音这才不再犹豫。
这也是李澄善于总结之前吃鸡蛋肉羹,因为不干净让儿子吃的拉肚子,现下可不能如此。
就着茶香吃点心,再好不过了,只不过璟儿嘴馋,想用手抓,还好徽音一把薅走了。李澄见状只是笑,再望过去,却见一大肚子,衣衫褴褛的女子在雨中蹒跚而行,似乎想往茶寮过来。
有小二和兵士要过去拦着,李澄总觉得有些奇怪,荒无人烟的一座茶寮,却出现一个孕妇,他总觉得有些诡异,想把人赶走,但是又怕妻子说他心狠手辣。
徽音当然也是做此想,想那楚国的楚声王堂堂一国大王,正踌躇满志,却被盗贼杀了,防人之心可不能无啊。
大抵,她永远都不可能有那般同理心。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徽音道:“此处人烟稀少,却突然出现一个孕妇,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不能让此人近身。”
李澄松了一口气:“我也这般想的。”
那孕妇据说是被丈夫责打逃跑出来的,徽音对南妈妈道:“给她些吃食和银钱,不必你给,让将士给就好。”
她知道南妈妈心软,但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茶博士上前倒茶,很是可惜:“那女子是下沟村的人,原先在我们这里沽酒,攒了不少家俬回家嫁人,她男人起初看她手里有钱,对她还很好,后来她的钱花光之后,丈夫对她非打即骂,也难怪大着肚子也被赶出来。”
“既然这么可怜,我给了二十贯,也够她过一年了。人总得自己立起来,等她生了孩子了,再让茶寮的掌柜雇她不就成了。”徽音并未喝那茶博士倒的茶。
雨一停,徽音就催促李澄:“这北方的雨都是一阵过,我们还是快些过去吧。”
她们说走就走,毕竟跟着李澄的都是行军打仗的人,徽音身边的人也没有吃干饭的,都利索的很。
没想到等她们走远了,方才那个慈眉善目的茶博士,扔了嘴里剔牙的牙签,对那孕妇道:“凤凰,你这招不好使啊。”
刚刚还一脸凄风苦雨的孕妇,现在正虎虎生威的拍着桌子:“好不容易守株待兔等着一条大鱼,没想到他们根本不上当。那男的身边跟着的人,几乎都是硬点子。”
茶博士看了一眼自己的茶,他们不用自己的器具煮茶,好不容易他挤上前来倒了一杯水,那女的也没喝。
叫凤凰的女子道:“不过,也不必担心,她们这群人带的东西可多了,就那女的头上戴的那根白玉簪都大又来头。”
茶博士翘起的二郎腿迅速放下:“这样的大鱼我们可不能放过,我这就去传信兄弟们,设好路障直接抢,若是做了这一笔,够咱们吃上几年的。”
……
徽音让人把马车外的水渍擦干,还好下了一场雨之后,天又放晴。
李澄在外面骑着马,忽然敲了敲车门,徽音掀开帘子:“怎么啦?”
“我们现在进入到山里了,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徽音,你千万别惊慌失措,你和孩子就待在这里。一切,由我解决,知道吗?”李澄道。
徽音当然不会添乱了,她又不会武,出去添什么乱,但是她也有个绝招,于是连忙道:“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李澄疑惑道:“你有什么东西给我?”
难道是平安符?
却见徽音从自己的发簪里拿出白玉的头,从里面取出一包红纸包着的东西,她道:“这是剧毒,无色无味,对方要是很难对付,你就按进他嘴里去。”
“这是毒药?”李澄咋舌,想起自己还好没惹过徽音,要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徽音却噘嘴:“怎么了嘛?”
要发火了,他赶紧溜了。
她们在马车里,南妈妈担惊受怕的,徽音却笑道:“没事儿的,我们要相信小王爷啊。”
不过,她警告马车上的乳母和仆妇:“咱们千万别跑下去,别添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