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担心自家舍去几亩田地,而是担心皇帝姐夫真的造成民愤了,政令又反弹,将来真正愿意出力的变成缩头乌龟了。
第98章
◎天后◎
李澄从成亲的时候开始,徽音就知道他是个执行力过强的人,其实这样的人很适合做能臣,专门去办事儿的人。偏偏他又做了皇帝,做皇帝要平衡大局,不能急还得高深莫测,不能让人知道你要干嘛?
所以,他急的没办法的时候便来徽音这里,徽音都会亲自熬一碗莲子汤给他喝,让人把童儿都弄走,只留夫妻二人在房里。
一般她会看书或者做做女红,要不就睡觉,反正就是别多问,别多烦李澄。
李澄需要的也恰巧就是这样的环境,如果徽音多问几句或者太过小心,反而更让他心烦,然而现在徽音呼呼大睡,他就压根就不必顾虑徽音的情绪。
比如在太皇太后那儿,要不就是各种试探,又不懂又爱问,还恨不得给荀家捞好处。在端明殿,那帮奴才们也是喜欢窥测,他身边的人还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收买。
徽音则是呼呼大睡,她月事来了,本来就要多休息。平日不是见这个就是见那个,还有各种宫宴要办,宫务要管,忙的很,有空就赶紧休息最好。
醒来时,发现李澄额头在冒汗,她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了?昨日你在端明殿歇息的,我都不知道睡的好不好?”
李澄轻轻挥开她的手:“也没什么,纯粹急的。”
“也是,以前连年战乱的时候,大家都只在意怎么一统天下,如今已经是天下共主了,又想治理好国家。不过,你在魏王身边也好些年才出头,现在当了皇帝也是一样,循序渐进,别把太急了,你现在新火太旺了,晚上别吃羊肉汤了,吃绿豆雪水。”徽音道。
“好,我正想吃冰,他们偏偏劝我。”
“你现在是万金之躯,他们当然要留心了,便是我嘴上劝你,心里也不是没有害怕的。”
若李澄吃坏肚子,头一个给东西他吃的人就要问罪。
但徽音知道他实在是太燥太热了,寻常劝法肯定是无效的。
因此下半晌,还真的有绿豆雪水,李澄连着喝了两碗,徽音一直担心他肚子,好在他没什么事情,徽音才放心下来。
就这样过了两个月,一直到京畿先传好消息,原先隐匿的庄田全数分给老百姓,李澄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上次他们住过的王桂花家,听说分了六亩的田地,连璟儿瞻儿都跟着高兴。
李澄也就没那么心急,他还要陪徽音和孩子一起游湖,泛舟湖上,吹一下微风,回想以前的事情,竟然觉得仿若上辈子似的。
“我和吕笑就是抱住这块假山,后来被那废太子救下,他是真的鬼精,这边救我大姐姐,那边救我和吕笑。”徽音摇头道。
李澄则道:“明明喜欢人家,却偏偏又故意对人家冷淡,要是我,我怎么都做不出来的。你现在让我对你冷脸,即便是做样子,我也做不出来。”
这话说到徽音的心坎儿里去了:“我也这般想的,当年你和我见了一面,把我当妻子看,我才觉得你很好。”
说起当年,李澄又道:“你那个张老三拉面店可是越开越多了,等明年有空咱们一道出去吃,上次本来打算带你去吃的,结果遇到那样的事情。”
“国事为重,旁的我并不放在心上。”她靠在他肩膀上。
其实他们夫妻生活很简单,以前在徐州,她还需要帮他笼络一下臣下,到现在徽音也根本不需要这些了。但是她能够率性而为的资本,都是丈夫给的。
不是当了皇帝,从此就可以恣意妄为,坐的位置越高,反而责任越大。
李澄年纪轻轻,已经是人中龙凤了,依旧有寝食难安之时。
游完湖之后,一家人心情都很好,这就是李澄很爱徽音的原因,她真的特别的能够理解别人,就比如所有人都不愿意让他吃冰,她会担着风险让他吃,因为只有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体。
“豫章王的定礼已经过了,婚事在明年。”徽音看着李澄道。
李澄叹了口气:“一转眼,敬儿也要成婚了。”
“还敬儿呢,敬儿也不小了,你儿子都要到了挑选太子妃的时候了。”徽音看着他道。
他们夫妇倒是从来不会去挑儿媳妇的家世,因为儿子已经是太子了,他家又不是李珩那种要依靠姻亲的太子一样。
提到这样的话题,大人们总是打趣,孩子们却害羞。连璟儿这样的淘气的,听了这话也跑了。
瞻儿自然是奉徽音的命令去探哥哥的口风,他也只有黄昏之时才有功夫,他们兄弟白日都要读书,下午还有骑射,甚至璟儿早上还要听政,也唯独黄昏时分才闲下来。
然而瞻儿过来时,璟儿还在写字,他赶紧请安:“太子哥哥,弟弟给你请安了。”
“又作怪了,快些过来,怎么,今儿又有何事找我?”璟儿和弟弟一起长大,他知道太子之位是他的,弟弟满身才华,聪明伶俐并不输他,他自然要展现长兄风度。
瞻儿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兄长这里坐会儿。今儿母后带着妹妹去太皇太后那请安,老祖宗那里留了饭,我也没处去。”
璟儿笑道:“你若没处去,只管多练练字也好,不如你把你的功课拿来,咱们都在这里练字。”
“兄长放心,我的功课已经做完了。我听说宇文姑娘要嫁给咱们那位表兄了,豫章王叔的婚事也要快了,我是想着咱们能不能出去吃酒去?”瞻儿也聪明,要问什么事情,必定是不会直入主题的。
提起吃喜酒,璟儿是敬谢不敏了:“上次我去参加郭兴的喜酒,结果新郎跑了,到现在还在边关,也不知道何时才回来?日后我便懒得去了。”
瞻儿听了也是笑:“也是,那兄长可不小了,上次母后还说为你选妃呢?母后不好问你,又问我,我哪里知晓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可好好同我说说,这样我才好和母后说,也免得她随便挑一个你不喜欢的。”
“是母后让你问我的?”璟儿道。
瞻儿打了个哈哈,却并不说话。
兄弟二人又对视一眼,璟儿才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我能说的?”
他这般说,瞻儿本来也只是个小少年,倒是不好多问了。
徽音既然没问出来,倒也不继续问了,儿子也没必要太早成亲,李澄成亲时二十岁左右,反而更成熟一些。十五岁时大家都尖刺的很,不喜欢的事情总爱争个高下,太子妃必定也选大户出身的,将来反而不美。
然而荀季英却进宫一二年了也很少见到太子的面。
荀家不知道这些,只觉得荀季英在宫中就多了一分保证,太皇太后也觉得是如此,所以,她不怎么让荀季英回家。再者,她寻常也要人伺候,范嬷嬷年纪大了,徽音见她实在是伺候不动了,就开恩让她回去了,为此太皇太后还生气了许久。
徽音能管范嬷嬷,但太皇太后硬要留荀季英陪伴,她却管不了了。
再有前朝的事情,李澄几乎是累的很,升平署都荒废许久了,这等小事她也不好再打搅丈夫。好在她也有亲人,纪氏亦是进宫陪她说话来。
这几年纪氏算是养尊处优,但挡不住老态了,徽音以前就特别怕自己老了,总觉得人一老,大家都会嫌弃。可是,她娘精神头倒是令人羡慕,还跟她道:“昨儿在家,我喝了一大盅酒,睡的那叫一个舒服。”
“您比我的身体都好呢。”徽音笑道,她可没那个功夫。
纪氏拉着女儿的手道:“这还不是托了你的福,要我说娘娘也保重好自个儿的身体才行,我见娘娘这些年身居高位,人却是越发清减了。”
徽音道:“我是不似以往那般圆润了,可恰好是我精神更好了。以前在徐州,皇上总不在家,家里家外都是我一个人操持,有时候来不及用饭,饿过了头,就不要吃,要吃的时候,反而吃的不少,这样就自然容易胖了。”
身在高位,也有身在高位的苦,纪氏又何尝不知。
就像她儿子一样,提起郑无恒,纪氏就道:“你弟弟啊,越发出息了,现在帮皇上办事,主动请缨去江南办差。你说他那么年轻,打仗还成,办文官的差事,我这真是担心。”
“我也担心,可他有这份心力,皇上总不能拦着不让他做事吧。”弟弟郑无恒就是个热忱之人,他也担心江南因为此事反,所以亲自带人去办。
再者,人要有差事,才能活跃在皇上跟前,若是没有事儿做,迟早就会被遗忘,将来靠着祖荫过日子。
裴朔便是慢了一步,他本想也替皇上分忧的,可好歹守着京中,弟弟既然请缨去了,他又不能够再去了。
“这是文官的事情,怎么二叔要去?还不知能不能办好呢?”辛氏道。
裴朔与郑无恒兄弟二人好的没话说,他倒是知道弟弟为何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是真的想为圣上分忧,就怕有些人只为了把事情办好,博得皇上欢心,到时候得罪许多人,将来又要受战乱之苦。
因此,他呵斥辛氏道:“你既这么闲,还不如帮固哥儿寻一门好亲事,管这些做什么,他既这么做,自有这么做的道理。”
辛氏自然不忿,当年裴朔是头一个投奔皇上的,郑无恒是后来才去的,可每次爵位、功劳总是郑无恒得的多,她还不能多说,说了自家这位反而和自己生气。
“好,都是我说错了话,我正好要出门去了。”辛氏借机去见了江碧波。
那江碧波请了他们几次了,辛氏原本不打算去,现在却借这个由头出去,她还带上娴姐儿,其实两个孩子之间倒是没大人想的多。
姐妹俩见了面还亲亲热热的在一起说话,娴姐儿指着她身后的老妇人道:“你家还请这么多嬷嬷呢?”
“可不是,成日去哪儿都是这般,我也没法子。”诗姐儿最近越发被这些嬷嬷们管的严了,平日一向最疼她的爹都不帮她。
辛氏也和江碧波道:“你们世子可曾写信回来了?要我说这宇文姑娘既然已经嫁到崔家去了,此事都没什么人嚼舌根了,你们总不能让他一直在边关吧。他若回来,以他的品貌,再娶一房媳妇,大家各自安生。”
“我的好姐姐,你说的法子我难道不曾想过?只是我到底不是他的亲娘,一切还不是听我们伯爷的。”江碧波怎么还敢淌浑水啊。
辛氏笑道:“也是,倒是我多嘴了。别说了,我听说你们家把江南的五顷地都捐了?”她其实听到这个消息都愣了一下。
江碧波含笑应是,当初打了胜仗之后,皇上重新分田分地,郭钊分了几处不错的地方,自然在打仗的过程中,难免为自己捞好处。要退这些,郭钊舍不得退,没法子江碧波才作出这样的义举,也是希望皇上能够看在她的面子上,即便将来查出什么也可以掩盖一二。
“你们也真是有钱。”辛氏的担忧和江碧波不同,她们家自从成了外戚之后,裴家和郑家的事情她外面是插不上话的,几乎都是皇后娘娘发话。
就像辛家投靠了裴朔不少土地,这有很大一部分是不需要交任何的赋税的,裴朔全部清退回去,甚至不惜得罪了辛家,也就是她娘家。
可辛氏也是没办法,皇后娘娘说话比她好使,连郑家都退了不少土地。
每次举凡她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娘家人是不敢阳奉阴违的。
江碧波正在猜辛氏的来意,但见她扯东扯西的,知道她指不定随意过来,所以又让人添了茶:“裴夫人,什么有钱没钱的。别人不知道我的底细,难道你也不知道吗?我原不过是个商户女出生,好容易皇后娘娘当年看得起我,抬举我,把我嫁的不错。有机会我自然是要报效的……”
辛氏见她这么说,反而是安慰了她几句。
现在皇上严查田地之时,郑家和裴家得了徽音的吩咐,他们本来也不是那种贪欲特别强的,郑无恒是主动退了田地,裴朔还和辛家闹翻了。然而崔家却被人上告了……
李澄很是生气,在麟德殿吃饭的时候就和徽音道:“这帮人早就是恨透我的这个政令了,所以这次先按捺不动,再把崔家拖出来,这崔家也是其身不正,自以为是我的舅家,竟然还真的允许别人投田。”
“消消气,消消气,快坐下。这也犯不着怪你,这不正好杀鸡儆猴吗?”徽音笑道。
“可能还有荀家,到时候怕是太皇太后也要来跟我闹。”李澄扶额。
钱财进了口袋,能够拿出来的人非常少,郑家是不缺钱,人口也少,郑无恒年纪轻轻身居高位,更要保持羽毛干净。
徽音撇嘴:“隐匿田亩,禁止投靠之事都这么久了,这帮人还不当回事儿呢。”
还未等李澄发落,崔夫人递了牌子求见,徽音自然是不肯见,莫说她和崔家不熟,便是和崔家熟悉,此时也不便相见。
崔夫人无法,只好亲自去崔月环那里,她忍不住道:“都是崔家族人的田地,也不是别人的,自古亲亲相隐,你爹不好拒绝啊。”
“娘,此事甚大,爹爹糊涂啊。”崔月环急道。
崔夫人抹着眼泪道:“这帮人盯着咱们家许久了,就是为了上告咱们崔家,若真的按照皇帝所判,谁隐匿田地一律按照律法处置,你爹可是会被流放的啊。你也不想你爹被流放吧……”
风光了一辈子,临了被人故意告御状,若是吴王妃还在就好了。偏偏她死的早,荀家和她们家没什么交情,郑家女儿这里,她这女儿是个最怕姑子的,对皇后毕恭毕敬,根本也指望不上。
瞧,崔月环就道:“您都见不得皇后娘娘,女儿就更难了。”
“那你也总要帮我们家说说话啊。”崔夫人道。
崔月环被她娘说的只好道:“女儿硬着头皮试试。”
的确,皇后也没有理崔月环,直接不见,崔月环去找纪氏,纪氏又装病,摆明了不想出头,郑放还要做做样子端药来。
“喏,给你,这崔家也的确太贪了,自以为皇亲国戚了不起啊,还不拿皇上当回事。”现在郑放挺会说的。
纪氏瞥了丈夫一眼:“你倒说起这个了,当时你不是也不肯吗?还是恒儿去拒绝的。”
郑放被她说的恼羞成怒,把药往桌上一放:“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你也拿出来说了啊,真是的。”
纪氏才不怕他呢,她想的很清楚,就像女儿说的,他们一家的权势地位都来自皇帝,皇上推行什么政令,他们就得支持,为了图眼前那点蝇头小利放弃皇上的信任,那才是蠢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