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吾不由庆幸,母亲已经离开了浔城……他不敢想象,如果母亲还在浔城,看到这篇报道,会怎么样。
沈安吾这头才理清思绪,手边的座机就响了起来。他仰靠在座位上思索了几秒钟,才接起电话。
果然,电话那头传来沈兴邦咆哮的声音:“你赶紧给我回御园!”
……
御园,会客厅一片狼籍,陶姐领着几个佣人清理着满地的碎瓷碴。也不知怎么的,老爷子早上起来,看了会报纸,就发了好大的脾气,把茶几上的那些茶具全扫到地上。
没多久沈安吾来了。陶姐看着院子里那一对父子,老的坐在椅子上,小的站在那儿。老爷子显然在发脾气,手里的手杖不停地挥舞着。沈安吾则低着头站在那儿。
陶姐叹了口气,父子俩显然并不想外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深秋的风吹着满院的落叶,玉兰树的黄叶也落了下来,沈安吾站在光秃秃的大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儿,你不知道么?”
落叶的沙沙声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
六个人的寝室,有两个人在闹矛盾,气氛难免就僵硬起来。
肖婷婷除了上课,其它时间基本在宿舍里,也不去姚永安的工作室了。姚永安请了一周的假,工作室也暂时关闭了。叶思文为了不跟肖婷婷碰上,不上课的时候基本就在图书馆泡着。
肖婷婷等了一天,直接去找学院领导。何素云去女生宿舍掌掴学生的事,早就传遍整个学院。苦主不找上门,领导也就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下肖婷婷找上门,他们也就不能假装没这件事了。肖婷婷毕竟上过几年班,知道怎么跟这种喜欢打太极的领导打交道。
这种事肖婷婷一个人去,可能说不清,许青菱主动提出陪她去。赵婧和江芃芃见状,也跟着一起去了。
果然四个女生浩浩荡荡冲到学院院长的办公室,把事情前因后果一说。主要是肖婷婷说,许青菱打配合。赵婧和江芃芃对上院长那双严肃的眼睛,吓得根本不敢说话。
肖婷婷不愧是寝室的大姐,又过几年班,见到院长一点不犯怵,口齿清晰地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当院长质疑的时候,她既不恼也不慌,再加上许青菱在一旁佐证,和剩下两个只知道猛点头表示赞同的女生。这事已经很清楚了。
院长眉头越蹙越紧,当即表态:学院一定会彻查这事,给肖婷婷一个说法。
从院长办公室里出来,赵婧和江芃芃总算敢大喘气了。肖婷婷不怕院长不奇怪,她本身胆子就大,让她们出乎意料的是许青菱。
江芃芃忍不住对她竖起大拇指:“青菱,刚才在院长那,你竟然一点也不怕。什么都敢说。”
许青菱倒没觉得她“敢说”,刚才她不过是把那天看到的如实说了一遍罢了。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事总算是有了个说法。
……
这年月,教师的生活作风问题,是大学里严查的敏感问题。尤其姚永安还是系主任。许青菱没想到这事情真的像沈安吾说的那个发展下去了。
何素云被停职半年,虽然学院领导的说法是让她先回去处理一下家里的事,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说的是什么。何素云没想到丈夫出轨,被处罚的反而是自己,当即把姚永安出轨的事抖到学院领导那去了。
原本夫妻之间的事,瞬间成了学院的笑话和老师们互相闲扯的谈资,甚至闹到校长那去了。
校长是上面空降下来的,正想狠狠抓一抓作风问题。这事最后的处置结果是,姚永安不再担任美术学院设计系系主任一职,何素云停职半年,在学校老师代表大会上通报批评。夫妻俩在校长办公室,当着校长和美术学院院长的面,跟肖婷婷道歉。
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肖婷婷感觉那口恶气总算散了。想到这些日子的委屈,她忍不住哭了。
这个处置结果,202几个女生自然都没话说。只是宿舍里的气氛仍然僵硬,叶思文和宿舍里其她人都不说话,每天板着脸进出宿舍。
幸好许青菱不经常在宿舍里,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回来。其她几个女生就惨了,肖婷婷和叶思文这剑拔弩张的关系,让她们在宿舍里很难受。
……
姚永安因为个人作风问题,项目组暂时招生。美术学院新一届“双选会”,杨栩的项目组报名的人特别多。许青菱作为杨栩的助手,参加了那天的“双选会”。
坐在易拉宝招牌后头,看着人头攒动的大礼堂,她不由想到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候,她还是个满礼堂乱蹿的新生,羡慕坐在杨栩旁边的张达。
没想到一年过去了,张达毕业了,她却坐在了他当初的位置上。这一届学生数量比上一届更多了,各个项目组分一分,杨栩得带二十个学生。最后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改成了十五个。即便这样,数量还是太多了,杨栩只能把新生安排在工作室里先学画图。
杨栩这头忙得脚不沾边,那头突然被院长喊到办公室,说是上头决定由他来担任设计系主任。
听到这个消息,杨栩是懵的。姚永安出轨那事,他也听说了。先前学校不是没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像姚永安这样处罚这么严重的倒是头一个。
院长笑眯眯地看着他,语气很客气:“老姚那边不适合再担任系主任了,学校领导决定在找到合适人选之前,先让你代理系主任一职。”
杨栩没吱声。说实话,这一年来公司越做越大,他当初那个当系主任的心思早已经淡了。没想到他已经对这个职位不感兴趣了,天上反而砸下来这么一块饼。
说白了,他只是正主上任之前的替补选手。杨栩想了一会,替补就替补吧,他还真想尝尝坐在那个位子是什么滋味。没准正主来之前,他已经干腻了呢。
从院长办公室里出来,杨栩打了个电话到公司座机上,对着电话那头悠悠道:“你肯定不知道刚才院长喊我去干嘛。”
许青菱听到他的声音觉得不对劲,“叫你去干嘛?”
杨栩扯出一抹似哭非笑的表情,“让我在正式系主任到任之前,先暂时代理系主任一职。”
蛤?许青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当上系主任了?”
一旁正在画图的张达也回过神来,转过头看着许青菱,隐隐听到话筒里传过杨栩的声音:“走,晚上带你们下馆子!”
都当上系主任了,自然再不能请两个徒弟去鼎食街那样的地方吃饭。不要说他了,这一年许青菱和张达跟着他,也见了不少世面。张达都用上了一百八一只的打火机了,再用鼎食街这样的地方忽悠两个爱徒,未免有些不像话。
杨栩一咬牙,带上两个学生到浔江边上最高档的西餐厅吃饭。
彩蝶轩,许青菱并不陌生,上回她还请曹思清在那吃过饭。杨栩和张达都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点什么菜,指着菜单上一个套餐。
“这个套餐来三份!”
师徒三人好久没有一起坐下来吃饭了,还是在这么高档的餐馆,几杯红酒下肚,张达不由开起了许青菱的玩笑。
“你早说沈安吾不是你亲叔叔了。那天看到你们俩那个,我吓得回去一晚上没睡着。第二天问杨老师,才知道沈安吾跟你的关系。”
一旁杨栩开口道:“你不知道,你师兄那天拐弯抹角地跟我打听啊。问你跟沈安吾的事,我只好跟他说了。”
说到这,杨栩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他早看出来沈安吾对自己这个学生不一般,如果不是这层关系,樟墅这个项目未必落在自己头上。
有一次他索性跟沈安吾挑明了,沈安吾倒也没有回避,承认把樟墅这个项目给他做,一方面是喜欢他做的方案,一方面确实有许青菱的原因。
那一次,杨栩知道许青菱曾经救过沈安吾的命,也知道沈安吾已经爱上自己这个学生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自己做的那个方案沈安吾能满意,是因为许青菱对他的喜好很了解。
说白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个项目能拿下来,许青菱有很大的功劳。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许青菱胀红着脸,张口结舌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举杯跟他们俩碰了一下,“咱们一起努力吧。争取这次申报的两个项目都能拿奖。”
这一顿饭吃了杨栩一千多块,付帐的时候,抽出十多张蓝绿色的百元大钞,他还是肉痛了一下。
回到学校,宿舍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许青菱突然想沈安吾了,打他电话竟然是关机状态。登上Q-Q,他不在线。
许青菱想了想,拨通了张野的手机号码,“张秘书,沈总的电话怎么打不通?”
张野那头声音听上去既慌张又着急:“许小姐,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沈总昨天就联系不上了。”
许青菱听张野说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脏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各种不好的念头都冒了出来。放下电话,她赶紧上网去搜索。现在的社报都开始建自己的门户网站,她果然在一家报社的网站上,查到张野说的那篇报道了。
四五千字的报道,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看完之后,她被一股愤怒包裹住了。
她难以想象沈安吾看到这篇报道是什么心情。他母亲隐忍那么年,一直不想被人知道家丑,就这么摊开在公众面前。
几千字的报道里没有一句关于沈兴邦的指责,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尚蕙兰的过错。
写这篇报道的人,倒底有多恨他们母子?
第105章
尚蕙兰从浔城到沪市转机。这一次她仍然没有让儿子派司机送。
提前几天到沪市,见了一个年轻的时候在浔城一起做生意的姐妹。当年大家都是二十来岁,在市场上摆摊,互相帮衬着,关系处得不错。尚蕙兰结婚不久,那姐妹也嫁给了沪市来浔城做生意的小老板。
小老板如今变成沪市连锁商店的大老板,小姐妹变成老姐妹。多年未见,两人聊了聊年轻时做生意的旧事,都笑得合不拢嘴。姐妹当年可是亲眼目睹尚蕙兰和沈兴邦俩怎么好起来的,不过现在两人已经离婚了,那些旧事就不好再提了。
和姐妹见了面,一起吃了饭,尚蕙兰回酒店睡了一觉。隔天下午的飞机,时间上还很宽裕。早上起来,打电话让服务员把早饭送到房间里,顺便带几份报纸上来。
尚蕙兰一边吃着早饭,一边翻看报纸,看到其中一页,她脸色大变。
将文章从头到尾看完,她气得浑身发抖。
几十年过去了,不管是白泉村的人,还是远星那些跟着一起打拼的老人,没人敢在她和沈兴邦面前再提那些事。毕竟这么多年指缝里漏出来的,都够堵住他们的嘴了。
谁敢当她的面给她不痛快呢?
在报纸上这么堂而皇之地胡说八道,对那些陈年旧事进行“恶意”加工,看上去是针对沈家,其实是针对他们母子。当年事知道得这么细致,又有动机干这事的人,算来算去,也就那么几个。
尚蕙兰闭着眼睛都能猜到是谁。这么多年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她处处维持体面,某些人却把这份体面撕得稀烂!她站起来在房间里走了几圈,很快便做了决定,打电话给航空公司取消机票,然后收拾行李回浔城。
*
报道出来后,沈安吾的两只手机响个不停,都是各个平台的记者打过来的,询问他关于那篇报道的看法。
沈安吾将那只对外的手机交由公关部门的人去处理,私人手机则索性关了机。
跟沈兴邦不一样,沈安吾很重视媒体关系,这么多年在媒体圈积累了不少资源,要查出那篇报道背后的人并不难。
很快他便知道了写那篇文章的人是谁,让律师去联系对方。几个回合下来,那人便怂了。
高寒听完律师拿回来的录音笔,有种脑子被车轮子碾了一遍的感觉,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毕竟这是沈家自己的事,外人不好置喙。
“一个是亲姑姑,一个是亲弟弟,现在该怎么办?”
沈安吾靠在沙发椅上,用力搓了搓已经僵木的脸,低沉的声音从指缝里漏出,“该怎么办怎么办。不坐牢,起码也得把这些年贪的钱给吐出来。”
高寒惊讶于他冷淡轻飘的语气,“该怎么办怎么办——老爷子能同意?”
沈安吾这才抬眼看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不同意,那他就回来自己干,或者另请高明。”
高寒愣住,看出老板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敢说别的,只能点头:“也是。到时候拿着股份,也不用操心集团里这一摊子事,每年等着分钱,多好!”
……
沈安吾一晚上没睡,第二天下午又赶到御园。偌大的宅子空荡荡的,老爷子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院子里晒太阳或是坐在客厅看报纸。
陶姐和几个佣人正在擦拭家具和楼梯扶手。成套的红木家具保养极佳,光泽如新,然而在这空荡的客厅里没来由地增添了许多压迫感。
陶姐看到沈安吾来了,转头看了眼二楼方向,小声道:“你姑姑来了一阵子,正在楼上书房跟你父亲谈事情。”
这个节骨眼找上门来,自然不会是因为别的事。
“那我坐在这等会。”
沈安吾往沙上一坐,屁股刚挨上沙发,就听到楼梯那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沈佩香下来了,刚入冬她就穿了件厚厚的黑色棉服,脸色看上去不大好,青中泛着一丝灰,瞧见客厅里坐着的人后,她眼里多了几分慌张。
要说沈佩香这会最不想见的人,肯定是眼前这位。这么多年,她是头一回感觉在侄子面前抬不起头来,硬生生挤出一丝笑容冲他打了个招呼,便急匆匆地走了。
沈安吾站在那儿,看着姑姑有些仓皇的背影,还真的挺想知道沈兴邦刚才跟她说了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