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在衣帽间选衣服比平时多花了几分钟,他选了一条平时很少系的灰色条纹窄领带,比往常系的宽领带多了几分年轻活力。
打电话到楼下的咖啡店叫了份黑咖啡和可颂当早餐,吃完也没让张野来接。自己乘电梯到地下停车场,开车去公司。
到了办公室,秘书已经把要审批的文件按照重要程度摆放在桌面上。距离签字仪式还有一段时间,空出的时间正好可以审批。
刚批完两份文件,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秘书转了个电话进来,是大嫂傅芹打过来的,提醒他晚上回御园吃饭。
沈兴邦这些年一直住在御园。年纪越大,越想小辈在跟前。每隔一阵子,沈安吾都要过去陪老爷子吃饭。
沈安吾说了句“知道了”,便挂断电话。
……
远星集团和新加坡薄清建筑师事务所的合作签约仪式定在远星旗下的五星级酒店。
薄清这两年在国内的声名日隆,京沪两地已经有不少房地产商跟他合作。在浔城,远星是第一家跟他合作的。
本地大大小小的报社都来了,沈安吾特意留出了半个小时的采访时间,和薄清一起接受记者采访。
薄清中文不大好,闹了几个小笑话,反倒让记者会气氛松驰下来。
其实合作协议早已经签好了,这次的签约仪式不过是宣传层面的动作。媒体见面会结束,还有个小小的冷餐会,来了不少浔城乃至省内的设计名家。
杨栩开着他那辆快散架的富康,终于准时赶到了酒店。门口的泊车小弟看见他那辆破车,愣是不让他进,他从车里翻箱倒柜,总算找到了自己浔大的通行证,证明自己是浔大的老师,又说自己是薄清的朋友,才被放行。
薄清的事务所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远星新开发的精装修楼盘上。沈安吾的私宅装修,薄清希望杨栩能多费费心。杨栩是他在港大的师弟,专业能力他是放心的。
私宅的建筑方案沈安吾已经通过了。杨栩负责的室内装修方案才刚开始启动,他现在是抓住一切机会尽可能多地了解沈安吾。了解一个人的最好方式,自然是去他现在居住的住所看看。
杨栩向沈安吾提出想去他位于市中心的公寓看看。
沈安吾同意了,把秘书张野的电话号码给了他,“我那公寓其实没什么风格,我平时在家待的时间少。不过你去看看也好,多看看可以省去一些不必要的沟通。”
杨栩也表示同意:“樟墅的室内设计方案我已经有了初步想法。具体方案等我去您的公寓参观后,咱们再坐下来谈。”
沈安吾不置可否,目光在杨栩灰色衬衫的领口上停留片刻,那分明是一抹浅淡的唇印。
他不由重新打量了杨栩几眼,淡声:“我有个亲戚的小孩也在浔大美院读书,好像还是杨教授的学生。”
许青菱如果在,听到沈安吾这么介绍她,肯定会惊诧万分。她何德何能跟沈家攀亲戚?
杨栩来了兴趣:“哦?叫什么名字?”
沈安吾:“许青菱。”
这下轮到杨栩吃惊了,他只知道许青菱是浔城本地人,没想到她竟然跟沈安吾有亲戚关系。
惊讶之余,他很快反应过来:“许青菱原来是您亲戚家的孩子,她一开学就选了我的项目组,说是以后想当一名室内设计师。我现在正带着她做项目呢,小姑娘挺能干的,专业底子也很扎实。”
沈安吾点点头:“杨教授费心了。”
这话一出,杨栩便明白了,这可不是一般的亲戚关系,这分明是在说自家小孩的口吻。
杨栩是个聪明人,闻弦歌知雅意,“沈总,您放心,您不提我也会好好带许青菱的。”
沈安吾垂下眼眸,一时没吱声,其实他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
杨栩今天来还有个目的,想邀请薄清去浔大办讲座,担任客座教授。
最近浔大美术学院设计系系主任的位置空出来,明眼人都知道人选就在他和姚永安中间。他和姚永安,一个专攻室内设计,一个专攻广告设计。姚永安借着金玺奖创办人的名头,在学院里大出风头。他自然也不能落后。
杨栩一门心思想着,好好在学院领导面前表现表现。作以系主任,能为系里争取到什么样的资源,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标……
冷餐会进行得差不多了。沈安吾让他们聊,时间不早了,他还要去老爷子那。
御园,傅芹正在厨房指挥阿姨准备晚餐,听到外头汽车的声音,便知道小叔来了。
沈栾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看到小叔进来,下意识地站起来,“小叔。”
沈安吾唔了一声,跟大嫂打了声招呼,便往二楼书房去了。他也没敲门,径直推门进去。
书房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厚重的中式红木办公家具。右手边一整面墙的山水画,左边则是一副书法作品。
窗户关得死死的,沈安吾闻到一股药酒的气味。每一次进入这个房间,都有一种没来由的窒闷。
沈兴邦正坐一旁的真皮沙发上,和大儿子聊什么,沈安吾进去的时候,只听到一句“她要在乡下摆席就在乡下摆……”
二儿子的到来,打断了沈兴邦和大儿子的对话,他对大儿子说了句“你先出去。”
沈绍周跟二弟打了个招呼,便起身出去,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
沈安吾屁股才挨到沙发,便感到气氛不对劲,老爷子今天心情不大好。
果然,书房里安静了很长一瞬。
沈安吾知道这是他父亲拿捏下属的惯用手法。有时候,一声不吭比高声斥责更让人害怕。
沈兴邦那双浑浊的眸子落在儿子身上,缓缓开口:“听说,你母亲和江开诚在加拿大结婚了。”
看着儿子一脸冷淡,眉目毫无所动,沈兴邦眉头皱得更深了,浑浊的眼掠过一丝冷戾的光,厉声:“你知不知道这件事?”
第44章
沈兴邦个头高,年过七十,依然身形笔直,三个儿子都遗传了他的身高。
男人在某个阶段如同吃了抗老了剂一般。三十、四十甚至一直到五十,样貌都没有太大变化。
尚蕙兰和沈兴邦第一次见面是在大马路上了,她和姐妹骑着自行车,看着前面有个长手长脚的男人,二八大杠自行车被他骑在屁股底下,显得特别娇小。
男人身材笔挺,雪白的确良衬衫被风得膨起来,尚蕙兰忽然起了心思,和同行的姐妹打起了赌——赌前面的男人是背影杀手,还是真正的大帅哥。
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猛蹬自行车冲到前面。尚蕙兰假装若无其事地捋了捋头发,顺带回头扫了眼落在身后的男人。
这一看尚蕙兰的脸腾的红了,小姐妹却笑得直不腰来。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误终生。尚蕙兰曾跟儿子说过,不止男人好色,女人也一样。
……
沈安吾从很小开始,就不知道怎么向周围人解释他父母之间的关系。
进入青春期,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痛苦。他经常想,如果他的母亲不是尚蕙兰,他兴许也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此刻,坐在父亲对面,衰老在他脸上留下无情的印记,皱纹、斑点和刀刻似的法令纹,但上位者的气场依然很盛。
毕竟,沈兴邦还未从远星的权力结构里完全退出。人生七十古来稀,普通人含饴弄孙的年纪,沈兴邦这种精力过人的企业创办者,还在恋栈权力。
对上父亲浑浊晦暗的眼睛,沈安吾淡道:“我母亲从来不跟我提她的私事,我也不会问。”
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沈兴邦一口气堵在胸口,神色却莫名变得和煦:“你多久没去看你母亲了?她结婚,没通知你?”
大概年纪越大,性格里的固执、刚愎和善妒的一面便愈发不加矫饰地展露出来。
沈安吾小时候经常会被父亲类似的话刺激得情绪失控:你母亲不是说她爱你吗,还不是把你一个人留在浔城?
这么多年,他早不在意了,却发现:原来从头到尾对母亲的冷漠绝情无法释怀的是父亲。
沈安吾觉得好笑,向后一靠,将自己窝在沙发里,一副散淡的模样:“爸,您跟我妈婚都离了,我不懂您为什么还要跟她较劲。您要是嫉妒她二婚,您也再结一次好了。到时候,您三婚,她二婚,您还是压她一头。”
……
傅芹正指挥阿姨将做好的菜一样样端上桌,看见丈夫下楼来,忙上前凑到耳边问了几句。
沈绍周面无表情地摇头,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傅芹没问出什么来,悻悻地瞪了丈夫一眼。
刚好沈佩香带着沈乐贤来了,姑侄俩倒是每次都踩着饭点上门。
沈佩香一进来看到大哥不在,便拉着侄子要上二楼书房,被沈绍周出声喊住,“大姑,父亲正跟安吾在书房聊事情。”
这话什么意思很明显,沈佩香撇了撇嘴。
二楼突然传来“咣”的一声,屋里几个人都是浑身一震,这父子俩是吵架了?
沈佩香按捺不住血往上涌的兴奋。大哥八成是已经知道尚蕙兰跟江开诚在加拿大结婚的事了。
这么多年了,她真没想到那两人竟然勾搭在一起了。
当年江开诚只是大市场管理处的一个小科员,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对尚蕙兰和对其他商户不一样。那时候尚蕙兰已经跟她哥在一起了,两人因为这事还吵过架。
后来江开诚从小科员,到管理处副主任,到主任,最后调进市里,结婚生子,仕途也一步步高升。尚蕙兰这边,和大哥的生意越做越大。她还以为两人早就断了,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尚蕙兰和江开诚竟然一起在加拿大双宿双飞。
沈佩香不晓得大哥知不知道尚蕙兰再婚的事。如果不知道,她不介意在他面前提一提。
沈乐贤一进来,便和沈栾坐一起。自打沈栾上大学了,和他三叔倒是越走越近。
傅芹看儿子跟沈乐贤混一块有说有笑,心里就不舒服,出声喊儿子:“栾儿,你别一来这就坐在那儿玩手机。去楼上喊下你爷爷和小叔,准备开饭了。”
沈栾“哦”的一声,刚起身准备去二楼,楼梯那传来脚步声。沈安吾正扶着老爷子下楼。
沈兴邦面色明显不快,气呼呼地甩开儿子的手:“我还没老到要人扶的地步!”
老爷子都发话了,沈安吾乐得轻闲,双手插兜,跟在老爷子后头,慢腾腾走到餐桌前坐下。
饭桌上,沈兴邦精神头看上去还行,一直在跟儿子聊那几个即将动工的精装豪宅项目。他觉得儿子太冒进,精装豪宅在京沪两地也就刚冒头,在浔城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几个亿的资金砸下去,万一市场不买单怎么办。
沈安吾接过阿姨给他舀好的鱼丸汤。御园这个厨子是漳市人,跟了沈兴邦很多年了,手艺不错,手打的鱼丸比那天在浔府人家吃的还要鲜甜。
“爸,这几年浔城的房地产市场有多乱,您又不是不知道。但凡是个老板,只要是赚了点钱,都想挤进来分杯羹。这市场不缺房子,缺的是好房子。在浔城,远星必须是定义什么是好房子的那个……”
儿子这话说得张扬,沈兴邦面色沉沉地听着。
沈绍周:“我听说永海地产那边也打算请香港的设计师来做他们的新项目。”
沈佩香一听说“永海地产”心里头就发虚,堆起笑容应和道:“他们也就知道跟在咱们后头,捡咱们吃剩的。”
沈兴邦又说起樟墅的事,瞪着儿子:“那房子盖好,拢共也没住几年。好端端地就把它推平了,你钱多烧得慌?”
老爷子语气严厉地诘问,没人敢接腔,餐桌上的气氛僵冷得几乎停止流动。
沈安吾薄薄的眼皮往下敛,随口道:“樟墅那房子,是您以前给您老婆孩子盖的。我也得给我老婆孩子盖栋房子。既然您把房子和地皮都给我了,剩下的事您就别管了。”
沈家只有沈安吾敢这么跟沈兴邦说话。听他跟老爷子回嘴,桌上的人都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就触了老爷子的霉头,反被他给骂了。
果然沈兴邦听儿子这么说,将手里的筷子一扔,气道:“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倒是给我娶个老婆回来,一大把年纪连个对象都没有。”
沈安吾今天诚心想给老爷子添堵:“老婆可得好好挑。我要么不结婚,一旦结婚了,我是绝对不会离的。”
这话简直是在老爷子心口上扎针,傅芹看公公脸色不对劲,忙打起圆场,岔开话题道:“这事也得看缘份。安吾那个大学同学程逸,听说在大学也交了几任女朋友,快毕业了才跟我妹夫的大侄女许红茭好上。许红茭虽然家庭条件不如程逸,但人品相貌学历都很拔尖。”
傅芹脸上挂上笑容,东拉西扯地想缓和一下气氛:“许红茭的妹妹跟栾儿是高中同学,现在也在浔大读书。女大十八变,出落得比她姐姐还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