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别收了。晚上我不在家睡了。等会宛月跟我一起走,她实习这段时间,就住我那儿。”
李梅脸上涌上失望的表情,最终还是挤出一抹笑容:“那这段时间,妹妹就麻烦你了。”
宛月就这么被姐姐安排到浔城电视台广告部实习。她是中文系的,文字功底不错,一进去就被拉着写广告文案,倒也算如鱼得水。
因为酒量好,广告部头头出去谈业务总喜欢拉上宛虹。宛虹也挺乐意去,只要谈成了,她一样也可以拿提成。一来二去,她认识了不少有实力的广告商。
宛月到广告部实习后,宛虹经常带她出去见世面。公司老总,青年才俊,三教九流全见识了一遍。
眼界打开后,宛月慢慢开始觉得跟社会上这些优秀男人相比,学校里的男生没啥意思。
沈栾跟在高寒后头当小跟班,经常在外地。等他反应过来,才发现宛月已经好几天没联系他了。
*
那天,许青菱原本打算跟杨栩他们一起回去,可是沈安吾说陶姐拿了一堆吃的要给她,现在都堆在他家的冰箱里。
那眼神语气,仿佛那些吃的堆在他家冰箱里碍了他的眼。许青菱只好跟他一起回去拿。
回程路上,她和赵子欣一起坐在后座上。赵子欣听说她跟妹妹赵子贝是高中同班同学,对她越发亲热了,拽着她的手聊个没完,问了她很多房子装修的细节。
最后又聊到妹妹前阵子跟男朋友分手的事,“赵子贝上大学前,我就跟她说了,两人不在一个城市读书,很难走下去。她说我乌鸦嘴,结果大一还没结束,两人就分手了。”
赵子欣比妹妹大了十岁,在她眼里,上大学的妹妹还像小孩一样。说到这,她拍了拍许青菱的手,笑道:“赵子贝就应该向你学习,进大学再找对象。你看你和你男朋友一个学院的,学的专业一样,又在一个老师的项目组里,一起学习一起进步多好……”
许青菱一开始还当闲聊天,听到这才反应过来,赵子欣把她和张达搞成一对了。
她不由有些发窘:“赵姐姐,刚才那个男生不是我男朋友。”
赵子欣一副我都明白的样子:“你那头盔上画的图案很可爱,下次我装修的时候找你画墙绘。”
许青菱一听她要搞墙绘,赶紧跟她交换了联系方式。
赵子欣今天是临时出来跟沈安吾一起来看房子,她还得回单位继续工作。
沈安吾将车子开到她工作的银行,将她放下来。
许青菱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她先下来帮赵子欣开门,跟她说了声拜拜,又回到后座。
车里就剩下她和沈安吾,许青菱有些不自在。她衣服很脏,身上全是灰。沈安吾有洁癖,刚才一路她已经尽可能让屁股少接触坐垫了。
许青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坐在驾驶位的沈安吾,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后脖颈,白色POLO衫衣领下是深麦色的皮肤,往上是干净清爽的发茬。
这么一对比,自己像是从煤矿里出来的。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沈安吾一直没有发动车子,冷不丁对上后视镜里他那双沉幽的黑眸。
许青菱心跳莫名其妙地乱了一拍,脸也跟着热了起来,仿佛刚才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等她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她何德何能让他干司机的活,赶紧乖乖地搂着书包坐在副驾上。屁股仍然只接触了一点点座垫,也不好挨着靠背,她就那样别扭地支愣着。
沈安吾薄唇微抿,一把解开身上的安全带,一只手伸到座垫底下,一只手扣住她的脖子,像抱小孩一样将她靠背方向一塞,用力扯过里侧安全带,一把替她扣上。
他的鼻吸洒在她的脖颈间,许青菱闻到淡淡的草木气息。这一切发生太快,以至于她都不知道如何反应。刚才一瞬间,她几乎被扣在他的怀里。
“坐好来!甩出去算谁的?”她听到他揶揄自己。
许青菱窘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并不是个很容易跟人建立肢体信任的人,刚才沈安吾的举动显然已经突破了她给自己定的那条线,然而他的神情看上去再正常不过。
许青菱觉得自己可能多想了,又不免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长裤。
沈安吾坐回去,扣好自己的安全带,不再理会她,专注开车。
到了沈安吾家门口,许青菱站在玄关那儿,“我身上太脏了,就不进去了,你拿给我吧。”
沈安吾径直走到屋里,将车钥匙随手扔到茶几上,边往卧室方向走边道:“你自己到厨房里去拿。门口鞋柜有拖鞋。”
许青菱只好脱下自己的球鞋,打开鞋柜一看,一双粉色的新拖鞋整整齐齐摆在第二格的位置。
她猜这鞋应该是新买的。穿上拖鞋走进厨房,打开巨大的双开门冰箱,果然里面有个跟上回一模一样的保温袋。
陶姐又给她准备了一大袋吃的,都是些进口水果,还有小零食。许青菱拿到那一袋东西,又等了一会还不见沈安吾出来。
她只好拎着袋子走到卧室门口,对里面大声道:“我走了,你替我谢谢陶姐!”
说完也不等里头人的回应,拎着东西像个贼一样溜了。
进了电梯,出了公寓大楼,许青菱感觉自己的呼吸终于顺畅了。
对着外面粉紫色的天空,她用力摇了摇自己的脑袋。
……
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许青菱还是没想到樟墅直接干跑了三个泥瓦工。
这年月房地产市场才经历第一波发展,浔城泥瓦工眼界和手艺多少有些跟不上。找了两个本地的师傅,看到厨房那贵得吓死人的手工砖,都吓跑了。
最后是周工向上头申请从沪市的项目拨了个姓张的师傅过来。张师傅五十来岁,中等个头,理个小平头,戴着副眼镜,手里拎着个工具箱,看上去干干净净,斯斯文文,一点也不像个泥瓦工。
许青菱每天早出晚归,陪着张师傅一起干活。
事实证明,幸好她来了,有几个花型方向太容易贴错。张师傅一开始坚持横贴竖贴是一回事,许青菱要求他按图纸施工,两人因为这个争执了一番。
许青菱知道,像他这样的老师傅根本没把自己这样的小年轻放在眼里。
她也不生气,只捏着图纸淡淡道:“张师傅,您也别跟我争了。我只认图纸,但凡不按图纸施工,我是不会在工单上签字的。”
不在工单上签字,意味着拿不到工钱。张师傅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要被个刚出茅庐的小姑娘摆弄,气得脸色铁青。好在老师傅的操守还在,骂了句“戆大”,闷着继续干。
到了完工的时候,张师傅终于闭嘴。手工砖大面积铺贴后,他也意识到横向和竖向最后贴出来的视觉效果确实不一样,一个紧凑呆板,一个疏朗灵动。
张师傅倒底是个手艺人,看到效果好,也就心服口服了。他前前后后花费了五天时间,总算把厨房瓷砖全部贴好。
这五天,许青菱也从早到晚泡在工地。一开始她看着张师傅干,后来嫌张师傅一个人进度太慢,开始帮他打下手。
等到开始铺浴室地砖那天,张师傅看到满屋的马赛克,转身就要回沪市。
许青菱傻眼了,一把拽住他:“张师傅,这个其实没那么难,图案轮廓我帮您画好,您往里头贴砖就行了。”
张师傅连连摆手,态度坚决:“我干了几十年泥瓦工,真没见过这种花样,你找别的师傅干吧!”
说罢,拎着工具箱就走了。偌大的房子就剩下许青菱一个人。
她只好拿起手机打电话给周工,周工听说连沪市的泥瓦工都给干跑了,也很无奈。
“小许,我手里拢共就这么几个手艺不错的泥瓦工。”
屋里有些闷热,许青菱额头沁出汗来。她顾不了那么多,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撑着脑袋,有气无力地开口:“周工,你明天再派新的泥瓦工过来吧。”
周工那头传来电锯的声音,他抬高嗓门嚷道:“明天肯定不行。这工人哪是那么容易找的?要不,你跟沈总说说,先停几天。找到工人再继续开工。”
挂上电话,许青菱更加郁闷了。按照工时来算,瓦工的活这周必须结果。况有她已经计划好了下周去京市看姐姐,票都买好了。
许青菱站起来来回回走了几遍,一咬牙便决定不等了,自己动手来贴。在杨栩工作室干了这么长时间,她跟在师傅后头也学了不少,贴瓷砖没那么复杂,完全可以自己做。
打开效果图研究了一下,她拿起粉笔开始依葫芦画瓢地在地上标定好位置,画好波浪的起势和形状,然后照着效果图开始贴瓷砖,先贴外围最浅的米黄色马赛克,然后一圈圈向内。
贴这个不难,就是非常枯燥机械,需要极好的耐心。幸好这屋里就她一个人,许青菱蹲在地上,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慢贴。
代表波浪浮沫的米黄色马赛克贴好,往内一圈是蓝绿色的马赛克,许青菱很喜欢这个颜色,看着心情都变好了,贴得格外耐心。
才贴了几块,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沈安吾打过来的。
她接了起来,电话那头问:“你在哪?”
许青菱愣了一下,“我在樟墅啊。”
那头没说什么,挂断电话。许青菱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干活。
贴到一半,视线范围内突然出现了一双黑色系带皮鞋。
许青菱抬头,沿着西服裤子那道笔直的缝一路向上,便撞上沈安吾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正要抬脚走进来,许青菱赶紧喊住他:“别踩!”
沈安吾就那么站在那儿看她干活,她赤脚蹲在地上,拿着小小的砖块一点点往地上贴,像拼积木一样,专注极了。
这个海湾是他提出来的,他希望回到自己卧室里能彻底放松下来。杨栩按照他的想法设计了主卧浴室的地面,他对效果很满意,只是没想到施工还挺麻烦。
许青菱看他在那没事,便指挥他帮自己干活。把盆里泡好的蓝绿色的马赛克拿出来阴干,再把宝蓝色的放进去浸泡。
沈安吾被她指挥得团团转,有些无奈:“我没有催你进度吧,干嘛这么着急?等下周周工安排新的瓦工过来贴就是了。”
许青菱头也不抬道:“下周就不是我过来了,我要去京市陪我姐。我姐快生了。”
这下轮到沈安吾惊讶了,没想到程逸这么快就有孩子。恍然想起来,他是去年这个时候在浔府人家喝的程逸的喜酒。
时间过得真快。在酒店大堂,那只鸡往他脸上扑的时候,她一把将他拽到身后,徒手满屋子逮鸡。他活了快三十年,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似乎从那天开始,他心里就产生了异样的感觉。有一种奇怪地被保护的感觉,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现在。
以至于每次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在意时,他心底都悸动不已。有时候,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她明明年纪很小,却似乎天生会撩拨人。
……
许青菱好不容易把蓝绿色的马赛克全部贴好了,外面天色渐暗,剩下的只有明天再贴了。
她直起身子站了起来,兴行蹲在地上太久,又起来得太猛,眼前一黑,差得没站稳。旁边伸出一只手,牢牢地将她扶稳了。
许青菱冲他咧嘴笑:“谢谢。”
她看上去有些疲惫,眼里笑意很淡,神使鬼差地,沈安吾想到她给她师兄画的那个头盔,“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画个头盔?”
许青菱眼睛一点点瞪大,似乎在咀嚼他话里的意思。沈安吾说完就有些后悔了,有些狼狈地挪开自己的视线。
这些天那些影影绰绰的迷雾一点点散开,眼前的沈安吾眼神语气过于温柔,以至于她几乎快要想不起他阴郁冷戾的模样。
许青菱来不及思考,故作轻松地晃了晃自己沾满泥水和碎渣的手,脱口而出:“头盔算什么?为了你这个浴室,我还得干好几天。以后你每次洗澡,是不是都要在心里好好感谢我一下?这么漂亮的浴室一砖一瓦都是我亲手贴的……”
还没说完,许青菱就卡住了,脸腾的红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她没话找话:“你为什么不找赵子欣假扮你的女朋友?”
沈安吾的唇角一点点弯了起来,眼睛亮得吓人。许青菱不敢看他的眼睛,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她毕竟不是十八岁的少女了,有些东西的答案就在那儿,似乎伸手就可以够着。
但是,她真的不敢。不,最好不要。
幸好,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将她从这古怪的氛围中解救出来。
许青菱从兜里掏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号码,是何景辉打来的。
何景辉手机号躺在她的通讯录里好久了。平时私底下他从未联系过她,以至于她快忘记自己有他的号码了。
她转过身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响起何景辉焦急的声音:“许青菱,你赶紧来美罗广场的劳力士,曹思清看中一块六万块钱的手表,她非要买!”
许青菱眉头皱了起来:“她让你掏钱了?”
何景辉被她问结巴了,压低嗓门道:“我,我哪来那么多钱啊!是她自己非要把自己存的钱掏出来买手表!你赶紧来劝劝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