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茉莉腼腆的笑了笑,“这周我们放学的时候,我听我哥问程梓墨这次的家长会要谁去,程梓墨说要他妈妈去。”
妈妈?
于舒婉愣了愣。
程梓墨从来没叫过自己妈妈,当然自己也不在乎这个称呼,俩人拢共就差了五六岁,真叫了,她很怀疑自己会不会才是不好意思的那个!
顾茉莉接着说:“他说其中考试是文明叔叔去的,但是这次希望你能去,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
顿了顿,顾茉莉有些小心的看了看在厨房刷碗的沈占峰,“阿姨,其实我们家属院的小孩子以前都怕沈叔叔,我感觉比起沈叔叔,程梓墨也更喜欢你多一点。”
于舒婉听着想起了昨晚上程梓墨说站在自己这边的话,随后笑了出来,“为什么这么觉得?”
小孩子总避免不了被问更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顾茉莉天真的觉得程梓墨一定更喜欢妈妈多一点,不然也不可能开家长会第一个想到的是妈妈。
顾茉莉说完这个原因,又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有刚才那个面条……程梓墨都给吃下去了,他肯定是怕你伤心。”
小女孩子心思细腻一些,顾长远那会儿只顾着吨水去了,压根没注意这些。
就连于舒婉那会儿也在分神想着自己的面条,压根没有注意到程梓墨把失败的咸面条咽下去了。
“谢谢你跟我说着。”于舒婉回过神,笑着跟顾茉莉开口,“你放心,我肯定去参加家长会。”
“阿姨你别。”顾茉莉着急起来,“那个那个……你别主动说,要不然他就知道我高密了。”
于舒婉噗嗤笑了出来,“好,我等他主动来开口。”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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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冬天,哪怕前一阵刚下过雪也干燥的不得了。
庞茹萍一路上拎着东西走到军区家属院,走的倒是不冷了,就是有些口干舌燥,不过一想到等会儿能把东西送给于舒婉,步伐便又加快了些。
来前她虽然嘴上说着要拿去卖钱,但不过是为了敷衍一下高前程,让他别纠缠着不放,自己好快点出来。
其实这些东西都是要给于舒婉送去的,至于钱的问题,庞茹萍一开始就打算将自己瞒着高前程借的钱拿出来几块给他。
一来,马上过年了,两个孩子都在家里住着,这钱给了高前程,还能让他安生一阵子别去找孩子撒气,这些年来高前程喝酒早就把身体给喝垮了,他跟庞茹萍打起来也最多五五开,所以除了瞎闹瞎折腾,他也没别的办法可以威胁到自己。
二来,再有半个月就要发工资了,到时候足够把钱给于舒婉还上。
总之,这些东西一定是要送给于舒婉的。
她帮着自己这么多忙,自己实在一时间拿不出别的了,只有这些个野味儿还能看得过去,不能叫人家帮了自己还寒了心。
庞茹萍一路赶到后,做了登记记录顺着指路来到了沈家门口。
“阿姨有人敲门,肯定是沈红星买摔炮回来了,我去开门!”
院子里,顾茉莉冲了出来,开门以后见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后,愣了愣,腼腆的打了招呼,随后连忙喊于舒婉出来。
“茹萍姐来了。”于舒婉招呼顾茉莉先去找顾长远玩,回身将庞茹萍请进了院子里。
“我就不进去了。”庞茹萍看着偌大的院子有些局促。
于舒婉余光掠过庞茹萍有些干涸的唇角,笑了笑拉住了她:“姐你别跟我客气,至少进来喝口水吧,咱俩再说会儿话聊聊天。”
庞茹萍犹豫了一下,点了头。
她进门时,顺手将刚才因为要敲门就放置在旁边的东西拎了进来。
“姐你也带太多东西了。”于舒婉皱了皱眉,“你也太客气了,这都抵得上置办年货的架势,不行不行,等会儿高低得带走一些。”
庞茹萍脚下一停,故意到:“你要这么说,我就更不进去了,你帮了我大忙,还救了我闺女,怎么着你都要收下,不然我以后真是不好意思跟你同一个办公室了。”
左右拗不过,于舒婉暗暗叹气点了头,随后招呼沈占峰来帮着拎东西。
庞茹萍进了院子,就看见厨房里有个人在刷碗,见竟然真是于舒婉那位丈夫后,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瞧瞧别人家的男人,自己的男人……呸!高前程就不算个男人!
“你们两个聊吧,我去隔壁看会报纸。”沈占峰知道自己在这儿客人更加放不开,客气的帮着泡完茶起身离开了。
庞茹萍的目光追着沈占峰出了门,这才转过头,长长叹了口气。
“舒婉,沈连长真是对你好,要是我家那男人,别说帮忙拎东西了,他巴不得一天到晚的睡死在床上!”
要是换了从前,于舒婉听到这里,是绝对不会多问的,办公室同事之间,打听太多的家事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可现在两人关系拉近了一些,于舒婉心里也有些好奇。
但不等于舒婉问,庞茹萍已经主动开了口。
“其实我知道,单位里很多人都在背后议论我,我从来不提,就是因为放不下面子,但我心里是清楚的。”
于舒婉微微蹙眉,不赞同道:“有些人肯定是看热闹,但很多人其实并没有恶意。”
“我知道。”庞茹萍真诚的看着于舒婉,“我知道舒婉你肯定没有笑话过我,最多就是好奇为什么我找了个跟个垃圾一样的男人。”
“……”
虽然于舒婉知道那个高前程不怎么样,但毕竟庞茹萍至今都不愿意离婚,她张口骂自己男人,她也不好跟着骂,只能沉默了。
庞茹萍却自顾自的继续道:“可是没办法,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这都是命,我命里该摊上这么个垃圾,可能是我上辈子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这辈子该我的报应……”
人一旦抱怨起自己心里的痛点便容易停不下来。
于舒婉听她倒黑泥倒了足足十分钟,眼瞧着她眼前的水喝完了,又给她续了一杯。
庞茹萍的话几乎全是抱怨高前程的,但说来说去,骂来骂去,却绝口不提自己为什么不离婚。
这年头离婚很少很少,但却不是没有,况且庞茹萍还是在县城住着,自己有独立生活的能力,还有养活孩子的工资,不管怎么说,丈夫都是一个拖油瓶。
也许是时代认知局限?
于舒婉趁她喝水的空儿,委婉的提醒道:“茹萍姐,你没有想过换一种生活吗?”
离婚两个字没有说出口,以免庞茹萍真的是不愿意离婚,反而还怪罪上自己,俩人虽然熟悉,毕竟算不上多么亲近的朋友。
“我……”
庞茹萍突然一下哽咽了,眼泪竟然簌簌的往下掉,过了会儿竟然捂着脸开始哭。
这突然的一下子,让于舒婉有些愣住了。
庞茹萍性格要强,而且极其要面子,怎么就说哭就在外面哭起来了!
于舒婉也不敢再说话,在旁边递着纸巾,一边默默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结果这么一拍,庞茹萍哭的更厉害了,甚至还时不时发出哽咽抽泣的声音,感觉下一秒就要嚎啕出声。
这动静引得隔壁的沈占峰都重新过来了,隔着门,于舒婉跟他做了个嘘声的收拾,沈占峰这才皱皱眉转身回去。
又过了约摸十分钟,庞茹萍这才在于舒婉茫然的神情中抬起头来,“不好意思舒婉,我有些失态了。”
她何止是失态,刚才哭的那架势简直跟小孩子差不多,也幸亏了圆圆人小睡眠质量好才没被吵醒。
“你别怕。”庞茹萍看到于舒婉拘束又小心的看着自己,连忙解释:“我,我在吃药,只不过最近因为手头紧药停了一阵子,所以有时候会突然发作一下。”
“药?”
“嗯。”庞茹萍长叹了一口气,“跟你实话说吧,也不怕你笑话,我精神方面有疾病,曾经痛苦的在床上躺了五天都没起来,后来送到医院检查怎么都查不出来,最后是去了精神科才知道这叫做焦虑症。”
说着,庞茹萍又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焦虑很多人喜欢挂在嘴边上,觉得我这是小题大做。”
早在她开口以后,于舒婉就松了口气,淡淡道:“没有呀,不管什么情绪,发展到了极致就是一种病态,甚至还可能有你这种躯体化表现,之前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些内容,我没觉得这是小题大做。”
当代人谁还没点情绪问题,当年她画稿怎么都过不了关时,一度焦虑的想要冲出家门把甲方给捅个对穿!
“你……”庞茹萍一愣,“舒婉,你真的跟我想的不一样,你跟很多人都不一样。”
于舒婉摇摇头,“其实不是,如果你把这些话跟孙栋梁说,他也会表示理解的,只是你把自己封闭太久了,下意识觉得外面都很危险而已,其实只要尝试一下走出去,就能发现外面除了恶意外,同时也还有很多的善意存在。”
庞茹萍没想到于舒婉愿意听自己说,还愿意跟自己说这么多,感动的瞬间又流了眼泪,要不是自己极力控制着,差点又要哭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继续道:“换一种生活我何尝不想,我也不是没有能力自己生活。”
“你怕外人的眼光吗?”于舒婉主动道。
庞茹萍点头,“这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是因为爸妈去世前我答应了他们不会跟高前程离婚。”
当年庞茹萍中专毕业,本来包分配工作,父母又是在教育局工作,前途无量。
可那时候偏偏碰到了六十年代的大革命,有些问题并不是你自己解释了就能说得清楚的,他们全家因为一点文字上的误会被带了帽子送到了窝棚改造,庞茹萍曾经有个大哥,也住窝棚时没撑住病逝了。
为了能让庞茹萍躲过这一劫,她父母想方设法联系到了曾经的老同学高勇,高勇收了钱以后,将庞茹萍偷偷接了过去,直到这场运动结束,庞茹萍才回了县城,只是在会县城之前,为了躲避追查,庞茹萍在无奈之下跟高前程结了婚。
庞茹萍“那个年头,就算是给钱,有些人也不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人的,可当年高家本来已经穷的吃不上饭了,不收我爸妈的钱早晚要活不下去,后来收了钱,甚至还又生了一个老三儿子……唉,总之我父母让我一定要感恩,就算是养着高前程,也绝对不能忘恩负义。”
于舒婉听完半天没能说出话来,心里感慨完全。
时代的一粒沙子,压在个人身上就是一场浩劫,庞茹萍的人生被毁,但却保住了一条命,左右相比较,就连于舒婉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于舒婉梳理了一下脑海中的内容,喝了口水,才慢慢道:“可其实……姐你有没有想过,债总有还完的一天,你已经背负这高家生活这么多年了,你才四十多岁,往后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呢。”
总不能一直耗着吧,直到把心血都耗尽。
庞茹萍听完忽然笑了出来,“所以我得等,我要等两个孩子都有独立能力的一天,爸妈不让我离婚,却没有说不让我跟他同归于尽……”
“姐!”于舒婉心里一惊,打断了她。
“舒婉你不懂,我躲不掉的,我去哪儿他肯定会黏上来的,我躲不掉的。”
庞茹萍说着说着眼眶又湿润了,她擦了擦眼泪,刚才阴郁的表情被藏了起来:“我心里不好受这才没忍住说了这么多,还打扰了你这么久,实在抱歉,舒婉,你就当没听我说过这些,别影响你的心情。”
“你别这么说。”于舒婉有些于心不忍:“姐你要是心里再难受,除了我还可以找心理……找精神科的大夫聊一聊,另外最后你那个想法千万不能再有了,你的命换他的命,不值当的。”
“没什么值当不值当的,我就知道以后不能再让他去祸害我两个孩子。”庞茹萍叹了口气,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我该回去了,家里还有孩子等着我做饭,舒婉谢谢你听我说这么多话,今天实在是打扰了。”
于舒婉心知再劝没有意义了,只能送她出了门。
庞茹萍刚一走,沈占峰皱着眉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冷峻,“于舒婉,你还好吧?”
“嗯。”
于舒婉轻轻揉着太阳穴,有些疲累的将脑袋靠在了沙发上。
沈占峰眉头皱的更深了,“刚才这位女同志有些没分寸了。”
“我知道。”于舒婉闭着眼睛叹气,心软道:“但她也是不容易,平时没人跟她聊天,难得找到一个窗口宣泄一下。”
毕竟还拿了那么些个东西走了老远送过来,作为回报,听她吐吐黑泥,也算是尽地主之谊了。
话音落地,外面院子里的鸡笼子忽然抖了抖。
眼瞧到了中午,周阿姨出门买菜正好也到了家,沈红星买了炮仗也回来了,俩人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