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接通电话,那边郑明珠没有询问父亲的身体情况日常生活,直奔主题的要求道,语气里还带着焦急:“爸,林坝这边到了夏天又燥又热的,连吹得风都带着热气,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住的宿舍是五人间,甚至还有一个林场工作的老女人,人多了晚上睡得更热更难受,所以想花钱看能不能跟人换一换宿舍。”
早在郑明珠到了林场后不到一个月时,她便因为受不住林场这边辛苦的劳作和恶劣的环境,主动给郑教授打电话服了软。
郑教授之前虽说对女儿失望透顶,但到底还是亲生血脉,再加上他也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将来养老还要指望着她,既然女儿能够认识到自身的问题,郑教授心软之下,也就没有再计较之前的事情。
每次通电话时,郑明珠都在诉说林坝的生活多么艰苦,然后找郑教授要钱要东西。
家里现在困难,但郑教授还是努力从工资生活费里挤出来的一部分,给女儿寄过去,不过,他如今能做的也有这些了。
因为受到老婆私下盗窃公家财产的影响,郑教授现在的职称都被取消了,再加上有些学生了解了情况后,也不愿意上他的课,导致他现在课少工资也少,至于人脉方面,也都对他避之不及,根本没有办法通过走后门让郑明珠回北京。
郑明珠心里早就后悔了,但听了郑教授说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让她回去,也只能嘴上硬着说自己心甘情愿继续在林坝做贡献。
“上个月不是刚给你寄了二十块钱吗?”郑教授苍老的面容上写满了窘迫,“你在林坝上工没有工钱拿吗?怎么花的这么快?”
郑明珠有些不高兴,“爸,这边很多东西都需要重新买,马上到夏天了,我还想买个新衣服穿呢。”
“林坝工作的时候,衣服不是很容易弄脏吗?你就忍忍吧。”
“不行,那样别人肯定要笑话我,我可是你郑教授的女儿啊,别人笑话我,不就是在笑话您吗?”
郑教授一时语塞,他从前也是个爱面子的人,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咱们家情况现在困难,明珠啊,你就忍一忍,等熬过了这两年,将来回北京以后,爸妈肯定对你还跟之前一样的,现在实在是不好再拿钱了。”
“爸!”郑明珠气恼的哼了一声,“您一个人在家又不花钱,工资拿出一半还债,剩下的咱俩一人一半不是刚好吗?”
郑教授叹了口气,“我前一阵头疼的厉害,没忍住去医院做了个检查,手里实在是拿不出钱了。”
闻言,郑明珠心知这个月是要不到生活费了,沉默了片刻,只说自己要去吃饭,便挂了电话。
郑教授听着那边的忙音,心里堵的更厉害了。
他说自己去医院,女儿怎么连问一句都不问呢?
唉……
最终,心头所有的难过只能化作了一声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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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刺眼的阳光伴着风声,穿过厚重的云层落在了内蒙古仑高原的林坝。
林场内,风卷着尘土在空中飞扬,送饭的工作人员眯着眼睛,才能勉强在风沙中看到远处值班室的影子。
今年来的知青分成了三个组,每组里有四个人,两人又分为了两组,轮换着送饭值班。
今天中午来送饭的是郑明珠。
与郑明珠所想的不同,她本以为,她是林业大学高材生,还是教授的女儿,来了以后一定会被林场的人簇拥着每天在科研室工作,她可能一开始不会研究出结果,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跟不努力,最快半年就能培育出能在林坝上种植成功的树苗。
到了那时候,她就是这片贫瘠土地上的救世主……哦不对,准确说,是国家的功臣!国家为了防风固沙,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在努力,但是她的出现,会帮助国家彻底解决这个难题!
只是……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往往不如人意。
郑明珠来了以后才知道,这里根本没有什么科研室,有的只是工作人员日复一日的在满是风沙的林场里面一次次的做着实地实验,可能一次实验要好几个月才能看到结果,而结果也很少有成功的案例。
至于他们这批知青,除了郑明珠是正儿八经的林业专业,其他各种专业都有,安排他们过来,最多也就是在林场做些日常的工作。
而她这个专业知青,一开始还想着跟着前辈们试着做实验,可失败了第一次后,郑明珠便不想再试了。
在这种土地贫瘠水源短缺的地方,根本就不可能种出成片成片的森林!这简直就是在做梦!
况且林场的风沙大,她的脸这么娇嫩,吹几次肯定就粗糙了,这里气候干燥,她要是一直待在外面,就会忍不住的咳嗽……
总而言之,这里太苦了!
与此为了一个根本不可能成功的实验天天跑出去吹风,还不如躲躲懒,熬过这两年,等有机会了就回北京,她照样过好日子!
至于她曾经的豪言壮志,早就被抛到了脑后去。
她的确有梦想,想为国家做贡献,可问题是也得在自己过得舒服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吧,更何况,在这里植树造林,根本就是白费功夫,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卓哥,这是我专门给你在食堂要的炸糖糕,你值班辛苦了。”进了值班室,郑明珠将手里的食盒放下,关切的看着冯卓。
因为外面风沙大,郑明珠来的时候带了口罩。
冯卓的目光在郑明珠的上半张脸停顿了数秒,等她觉得里面闷热摘掉口罩以后,这才移开的眼神,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谢谢你明珠,每次你送饭的时候总要给我带点什么,等会儿吃完了我把钱给你吧。”
“也没多少钱,不用了。”郑明珠笑着坐在旁边,“况且卓哥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上次值班到了晚上我说害怕,你冒着风过来陪我。”
冯卓闻言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笑了笑开始吃饭。
上次啊,上次是在五月初,那时候风沙最大,把郑明珠一直扎着的头发吹散下来,为了方便,她就随手扎了个辫子垂在肩膀上,恍惚间,她比平时更加像于舒婉了。
于舒婉是中长发,不多的几次见面里,大多数后她的头发要么在后面扎成一个小团子,显得俏皮又可爱,再有便是第一次见面时,她把头发扎成辫子垂在肩膀上。
值班是个辛苦活儿,值班室睡得难受,半夜还可能有狼叫声。
要不是当时他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也不会在郑明珠说完以后就点了头答应过来陪她。
他来这里是想忘记于舒婉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午夜梦回,脑海中于舒婉的身影反而越发的清晰。
于是,类似的事情发生在郑明珠身上好几次,一来二去,郑明珠便以为冯卓对她一见钟情一往情深,渐渐地,也开始对冯卓越来越好。
就比如送饭这件事,其实郑明珠手里的钱不多了,但却还是想要买东西给冯卓。
冯卓家庭条件还不错,郑明珠觉得自己不能太露怯了才行。
“切……真恶心……”
旁边坐着的另一名知青女同志哼了一声,转头不去看冯卓跟郑明珠这两个人。
这几个月里,这俩人在林坝都快要出名了。
都是又懒又馋,游手好闲的性格,不过似乎家庭条件都还不错,冯卓这边因为时不时会请客吃饭,跟同宿舍的男知青关系倒也勉强能维持住,不过郑明珠这边因为她的大小姐脾气,又抠抠搜搜的作态,一直没有人乐意跟她玩。
“咦?外面怎么还有人在,今天不是放假轮班吗?”郑明珠的目光看向窗户外。
窗外,不远处风沙掩映着两三个弯着腰的身影,两男一女,男的是一直在林坝工作的林业专业的工作人员,女同志则是跟郑明珠一样,今年刚来到这里的知青。
“哦,是金慧茹同志。”冯卓看了一眼,生出一丝佩服之意,“连着三个月月了,金慧茹同志几乎每天都会跟着那两个研究员同志一起来林场做研究,好像她还提议培育一个什么新的树苗品种。”
郑明珠想了起来,立刻有些不屑的道:“她不是学的什么历史专业的,林业知识还没我懂得多,估计也就是想要跟着凑热闹。”
“凑热闹人家也坚持了三个多月了,你这个林业专业的高材生好像来了一星期就不来了吧。”刚才的女同志凉凉的嘲讽道。
郑明珠面子上挂不住,连忙道:“我就是因为专业,才明白这这片土地上植树造林有多么的不现实,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根本用不着我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来这里,我就是为了磨炼一下意志力,其他的工作做了也是白搭!卓哥,你说是吧!”
冯卓同样没有怎么参与这些研究工作,但是他却不太赞同郑明珠的话。
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不自觉也对林坝上这些努力科研的工作人员感到敬佩,至于来这里的目的……
一开始,他也是为了磨炼意志锻炼自我才来的,所以林场安排的工作虽然有时候会吃苦,但他都不会拒绝,最多就是工作的时候偷偷懒,可他也会出钱给别人,让别人代劳。
反观郑明珠,除了总是找借口逃避干活跟任务以外,冯卓总觉得郑明珠不似她说的那样家境背景好,他好几次都看到郑明珠偷偷躲起来吃干巴巴的馒头。
唉,就算跟于舒婉长得再相似又如何,内里却永远不是于舒婉。
于舒婉几乎是真善美的化身,她虽然也要脾气,但做人坦荡,从不掩饰自己从农村来的身份,而且舒婉还是那么的善良勤劳,靠着自己的双手成为了报社的编辑。
以前冯卓还对于舒婉的工作没什么感觉,但是到了这里,经过一番磨炼以后,他深刻明白了不论什么工作都有辛苦的地方,于舒婉那么有绘画的天赋,还努力的给报社做创新,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卓哥?你想什么呢?怎么看着窗户发呆?你是不是也觉得金慧茹比我强?可我才是林业专业的啊,她根本什么都不懂。”
冯卓回过神,看着郑明珠喋喋不休说个不停的嘴,眼神掩饰不住的流露出一丝厌恶来。
郑明珠的下巴太长太尖锐了,嘴唇也薄,有时候说话无意识间总能显得人很刻薄。
唉,如果郑明珠整个五官都能像于舒婉就好了……不过,于舒婉毕竟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没有。”冯卓收敛眼神里的厌恶,淡淡道:“我只是想等明天轮到你值班,你夜里再害怕可怎么办,我能陪你一次,总不能每次都陪你。”
“没关系。”郑明珠善解人意的说:“这次我尽量早点睡,这样一觉醒来就天亮了,也就不害怕了。”
“嗯。”
冯卓淡淡的说完,便没了话。
郑明珠觉得冯卓一定是喜欢自己的,可是……冯卓一直没有跟自己表白过,而且总是给她一种忽冷忽热的感觉。
有时候冯卓热情的关心自己,可有时候,却又冷漠的连多余的话都不想跟自己说。
“对了卓哥,我前一阵不是开始重新学着画画了吗,昨天上临摹了一张小人书里的人物,你要不要看看?我可是临摹了很久呢。”
冯卓闻言,这才再次看过来,“我看看。”
“好。”郑明珠兴奋的从兜里掏出一张黄色草纸,她就知道,只要提起画画,冯卓一定会上心!
不过说起来,冯卓自己的绘画水平其实不高,甚至还不如她呢,但却偏偏对这个感兴趣,可能这就是知识文艺青年吧!
冯卓看了郑明珠临摹的孙大圣以后,虽然有些失望她画的还不够好,甚至不如于舒婉的简笔火柴小人来的灵动,但还是忍不住跟郑明珠探讨起来。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线条到底怎么才能画的更平稳,又说了这些临摹的还是不如自己创新的好,总之,刚才还意兴阑珊的冯卓,突然就兴致盎然起来。
最后,还是同行的女同志忍不了催促了好几遍后,郑明珠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跟冯卓一起值班的还有另一位男同志。
男同志等两个女同志离开,这才凑过来,饶有兴致的看着冯卓,“小郑知青真挺有意思的,自己吃干馒头,却舍得给你送炸糖糕。”
冯卓侧目过去,“你也看见了?”
“看见两次了,不过人家可能确实是太喜欢你了。”
“喜欢?可能吧。”冯卓淡淡应了一声。
男同志愣了愣,好奇的问:“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人家好歹也是为了你才吃干馒头的吧。”
“可别这么说,我也问了要不要给她钱,是她自己不要的,而且她自己想要立大小姐的人设,自己吃苦怪谁?”
冯卓这么冷漠的话让男同志更加诧异了,“你怎么对她好像一点感情都没有,你不是对她也有好感吗?你们俩互相喜欢,大家都以为你们以后会在一起呢。”
“你听谁说的?”冯卓皱皱眉,“我不喜欢郑明珠。”
“行了吧。”男同志顿了顿,明白过来,笑着道:“咱们都是室友呢,瞒着我干什么?再说了,谈对象这种事在知青群体里挺常见的,你一个大男人遮掩个什么劲儿啊。”
“我没有遮掩。”冯卓理智的看向舍友,“我刚说的都是事实,而且近期内我也肯定不会谈对象。”
舍友看着冯卓那认真的表情,冷漠的眼神,再想想他刚才的话,诧异之余,相信了八分。
“可你平时干什么对郑明珠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