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是知道今天她出狱了,但可能因为距离太远,这会儿还没走到吧。
爸肯定跟村里借了驴车,妈可能会一起过来,也可能在家里给自己做饭,路程太远了,等赶回去的时候,正好能吃上饭。
家里的条件在乡下不算好,但日子总比在监狱里好过,肉也偶尔能吃上一顿,也不知道妈舍不舍得给自己炖个肉,如果不舍得也没关系,毕竟自己这次给家里丢脸了,回去哄哄妈,煮个鸡蛋也是一样的。
只是……
于蓉蓉本来站在原地等待着,过了半小时后有些站不住,就在四周来回走动,等走累了,她寻了个偏僻的角落蹲着,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腿都蹲麻了,她还是没能等来家里人来接自己的身影。
什么都没有,连驴车都没有。
“同志,这外面不能久待,你尽快离开吧。”狱警巡查的时候,看到了许久都没有离开的于蓉蓉,皱着眉提示她。
于蓉蓉看见狱警这身衣服心里就害怕,哪里还敢待下去,慌乱的点着头,揉着麻了的双腿朝着大路走去。
这里距离里坝村太远了,远到她可能要走上一天才能走到。
但是没有办法,没人来接,她想回家只能靠腿。
拎着手里的小包,于蓉蓉顶着太阳一路走到了县城,好不容易见到人想要招手让人家帮忙带自己一路,结果人家看着她还没换下去的狱鞋,吓得扭头就跑。
她虽然换了狱服,但因为进去时候穿的鞋子早就糟烂了,所以只能穿着那双深蓝色还带着编号的鞋子。
“同志,我实在走不动了,你们能不能带我一程,我到家了以后会让家里人给你们钱的。”
“……你是监狱里出来的吧,我们不带。”
于蓉蓉再一次被拒绝。
眼下已经到了中午,烈日当头,她走的浑身都是汗,可眼瞧着路还没走一半。
想了想,于蓉蓉咬咬牙将鞋子给脱了下来,随后扬起胳膊,用力的朝着旁边的杂草丛扔了过去,就好像这样,能把她这段并不光荣的过去给扔掉一样。
没有了鞋,这里又是土路,她忍着脚下的不适感,朝着前面继续行走。
可这次运气更差了,也许是中午的缘故,走了许久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等终于看到人的时候,已经是快两个小时以后了。
她的脚底板已经疼的没了知觉,跟人招手示意后,终于是有个赶着骡车的老大娘答应帮忙带她一程。
“同志啊,你这是回哪儿去?”
“回里坝村,大娘,您能帮忙把我带回去吗?”
“俺不在里坝村,只能把你带到城乡结合部。”
于蓉蓉叹了口气,她手里没有一毛钱,就算承诺送到家给钱,人家不顺路也不愿意。
等于蓉蓉终于千辛万苦走到里坝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里坝村跟她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眼下正值酷暑,孩子们放了假在田埂头跑来跑去帮忙拔草递东西,大人弯着腰已经忙完了最后的工作,准备回家吃饭。
于蓉蓉忽略了那些人怪异打量的目光,一路走到家门口。
门反锁着,于蓉蓉没有推开,愣了愣,想起下午家里人应该都去田里了,刚想着要不回去找找,转身就看见自己的弟弟已经走了过来。
“……妈!!坏人回来了!!”
于蓉蓉愣住了,皱起眉,有些不高兴,“于宝柱!我是你姐,你怎么说话呢!”
于宝柱哼了一声,掐着腰:“你才不是我姐!我没有你这么一个犯人姐,赶紧走!离开我家!”
于蓉蓉咬咬牙,忍住了想要打人的冲动,“等会儿爸妈回来了,看他们怎么教训你!”
爸妈就在于宝柱的后面跟着。
钱腊梅看见是于蓉蓉后,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很快满是厌恶走了过来,“我说刚才回来的时候有人总是打量咱俩呢,原来是她回来了。”
于有粮锤着酸疼的腰腿,自顾自上前开门,同时施舍一样看了眼自己这个女儿。
“你咋回来了?”
什么叫我咋回来了??于蓉蓉眼眶一酸,刚才走那么远她都忍着没有哭,可现在却真的很想大声哭出来。
“这里是我家,我自然要回来。”
“放屁!这里不是你家,我们家里不要犯人住,妈,你快点把她赶走好不好,妈,我真的不想跟她住在一个家里,之前好不容易跟学校里的那些人解释清楚了,我可不想再被人说是罪犯的弟弟,妈——”
“于宝柱!你闭嘴!”
爸妈的态度明显十分冷淡,甚至好像都不知道今天是她回来的日子,而且见到自己也明显带着厌恶。
也许是离开了太久,于蓉蓉想起爸妈的时候不自觉就会朝着好的一方面去想,可是再仔细想想,自己刚进监狱那会儿,他们避之不及的就离开了,甚至这一年里,也只有钱腊梅去看过自己一次。
于蓉蓉不敢冲着爸妈吵,只能瞪着于宝柱:“我虽然以前犯过错误,但是现在已经受到应有的惩罚了,我承受了惩罚,那我的错误也跟着惩罚消失了!我现在是个没有错的人,也不是犯人!而且我是你姐,血缘上的关系是更改不了的,你要是再说让我走,我就打你!”
于宝柱被于蓉蓉吓到了,连忙跑到了钱腊梅身后。
钱腊梅牵着儿子的手往家里走,叹了口气,示意于蓉蓉跟上来。
钱腊梅:“你吵你弟弟做什么,还不是都怪你,真是的,一回来就又闹起来了,别说你弟了,我跟你爸心里也膈应着,行了,你先进门吧,站在外面叫人看见了又该议论了。”
“爸妈,你们为什么不去接我?”
到家以后,刚坐下,于蓉蓉就感觉到了脚底板上那钻心的疼痛,“我走了很远的路才回来,你们还算是父母吗?也太狠心了。”
“那你又算哪门子闺女?”于有粮冷哼一声,“家里的脸都被你丢完了,我们一家都因为你在外面被人笑话。”
钱腊梅:“谁知道你是今天回来啊,况且这生产队还有事儿呢,我们知道也没空去啊,你咋还是这么不懂事呢?”
于蓉蓉听着听着,眼泪掉了下来。
家里并不欢迎自己,她早就应该想到的,可没有想到就连妈也这么狠心。
“行了,别哭了,等会儿去洗洗脚,过两天让你妈给你找找人,看能不能说门亲事,你最好还是少在家里住,赶紧嫁出去的好,不然我看见你就心烦。”
“相亲?”钱腊梅白了一眼于有粮,“找谁相亲去?就她这有前科的人,往哪儿找?”
“前一阵不是有个刚没了老婆的屠户吗,我听说人家不要求什么条件,是个女人愿意跟着他过日子就行。”
钱腊梅恍然想起来,才要点头,于蓉蓉已经疯了一样的大声哭出来。
“我不会跟什么屠户结婚的,你们太过分了!!”
说完,于蓉蓉哭着捂着脸进了屋。
钱腊梅厌恶的看了眼于蓉蓉,转头看向于有粮,“这咋整?”
“她说了不算。”于有粮不耐烦的道:“不过总是不配合,赖在家里不走也不是办法,你等会儿进去劝劝。”
钱腊梅只能答应下来,晚间做好了饭,钱腊梅单独盛了一碗给于蓉蓉送了进去。
“赶紧吃,吃完了睡一觉,明天跟着我去见那个刘屠户。”
“妈!”
于蓉蓉眼睛已经哭肿了,“求你了,我真的还不想结婚。”
“不结婚你在家干啥?也没工作也不去上工,你赖在家里一辈子爸妈养你一辈子?”
“对了妈,于舒婉现在在干嘛?她男人死了以后回村里了吗?”
于蓉蓉忽然想起了于舒婉。
算算时间,沈占峰应该已经死了,沈家的公婆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沈占峰这一死,恐怕于舒婉这种懦弱的性子在沈家更加待不下去了。
沈占峰死的时候抚恤金还挺多的,如果离了婚,这钱应该落不到于舒婉的手里,可如果于舒婉不答应离婚,忍着气继续过日子,恐怕每天也挺受折磨的。
于蓉蓉还记的沈川是个极其严厉刻薄的人,刘敏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当初一家子联合起来欺负她。
“你脑子不正常了?”钱腊梅看着于蓉蓉一脸的震惊,“于舒婉在县城过好日子呢,谁告诉你于舒婉男人死了的?”
“……我猜的,不过她既然没回来,你们可能也不知道沈占峰死了的事情,于舒婉恐怕现在日子也不好过。”
钱腊梅眉头皱起来,“你瞎说啥的呢?你回来的时候路过村大队没看告示栏吗?于舒婉现在可是县城一家报社的主编了,张红霞整日在村里仰着下巴走路,我在她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啥?主编??”
这不可能!
于蓉蓉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想了想,咬着牙打了自己一巴掌,“妈,你再说一遍,于舒婉现在是啥?”
“是啥子主编啊,可厉害了,听说还接受过电台的采访,还跟县城的县长见过面,厉害着呢,你怎么好意思替她的啊,人家现在那是天上的凤凰,你连个野鸡都不是。”
于蓉蓉彻底傻眼了。
于舒婉……成了主编,那沈家呢?沈家不是喜欢儿媳妇儿出去工作吗?怎么可能同意的呢?
“你是不是想找于舒婉帮你介绍工作?”钱腊梅转了转眼珠子,“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她现在是一家报社的主编了,手底下肯定有不少工位,你们毕竟堂姐妹,她嫁的那个男人还是你帮忙撮合才成的,你要是有这个想法,我倒是可以让你先去试试。”
“我……要找她帮忙介绍工作??”
于蓉蓉对于舒婉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见面时。
那时候的于舒婉虽然已经有什么作品上过报纸了,但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运气而已,于舒婉这个本来该死的人未来肯定不如自己。
可是,为什么现在自己成了刚从监狱出来的犯人,而于舒婉……似乎已经到了一个高不可攀的地位上。
“你不是这个意思?”钱腊梅顿了顿,哼了一声,“还是怕她不会同意啊?到底是堂姐妹,况且没有你,她也没有进城的机会,到时候她不同意,你就拿这个出来说事儿,反正能混个工作到手,将来给你介绍对象也更容易一点。”
于蓉蓉愣了许久才把问题给想明白了。
自己重生,也许真的改变了很多事情吧,就比如于舒婉本来是要死的,而因为自己,于舒婉才逃过一劫。
那要是这么说,于舒婉确实要感谢自己才行。
再加上钱腊梅的意思,自己要是不工作就得去跟什么屠户相亲,想了想后,于蓉蓉答应了下来。
于蓉蓉养了两天脚伤,虽然走路的时候还是很疼,但于有粮已经忍不住了,催着她赶紧去找于舒婉,没办法,她只好忍着疼跟钱腊梅坐上了进城的骡车。
母女俩求人办事,却两手空空,美曰其名是去找于舒婉报于蓉蓉的恩情,于蓉蓉一想因为自己,于舒婉才大难不死,也心安理得的找她要报酬,顺便……
顺便再看看于舒婉的笑话。
乡下人不知道,可能是于舒婉瞒着呢,眼下已经七月份了,沈占峰恐怕死的已经连灰都不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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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都会写报社的地址信息,母女俩先是去了趟《新希望》报社。
“同志你们找谁?”
“找你们主编,让她出来。”
钱腊梅颐指气使的模样看起来十分有气势,门卫皱皱眉,有些不乐意,“你们要说明来意才行。”
钱腊梅有些不高兴,“我是你们主编的婶娘,来意就是找她有事儿,赶紧让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