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母亲的概念已经从失望彻底变成了厌恶。

　　以至于后来他在初次见到于舒婉时，防备心理比面对任何人时都要重。

　　不过……

　　于舒婉是于舒婉，别人是别人。

　　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跟于舒婉相提并论。

　　胡玉兰见程梓墨没有反应，眼珠子转了转，“墨墨，妈妈知道咱们娘俩分开太久了，但也正因为这样，咱们之间才更应该多接触，妈妈会好好补偿你的。”

　　程梓墨仍旧不为所动。

　　一个连一岁孩子都能弃之不理的母亲，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孩子的自尊的母亲，这样的胡玉兰，怎么可能会因为想念自己留下眼泪。

　　哦，可能是后悔没有当初直接把自己带回家，给她打工挣钱吧。

　　“你是在讲什么笑话吗？”程梓墨勾起嘴角，笑了出来，只是眼神中没有半分笑意，满满都是讥讽。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胡玉兰愣了一下，随即便立刻说：“我当然不是在讲笑话，咱们母子这么多年没有见过，这突然见面，我心里只有想念与感慨，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她装模作样的让程梓墨觉得恶心。

　　程梓墨：“我不管你想的是什么，因为，你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没有半分关系。”

　　胡玉兰皱起眉：“墨墨，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我可是你的亲生母亲，血缘关系永远也斩不断，我真没想到刚一见面你竟然对我这么说，是不是咱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胡玉兰想了想，很快想出了理由：“我知道了，肯定是沈家人跟你说了什么话对不对，我其实早就想见你了，甚至想把你接到我的身边来，可是沈占峰不同意，为此我去了县城好几趟，可都没有见到你，他们肯定是对你说了什么，墨墨，你不要相信……”

　　“烦不烦？”

　　少年指尖越发白，暴躁的表情写在脸上。

　　如果不是于舒婉的教导让他还能克制自己，他甚至想要骂人。

　　“墨墨！”

　　胡玉兰恼羞成怒：“你现在太没有礼貌了，竟然这么跟自己的妈妈说话！你别太过分了！你知道吗？我前几天意外看见你没钱，生怕你在沈家受到欺负，心疼的一晚上没有睡着，一心想着给你送点零花钱，结果你就说这种话？”

　　“我好像也没说什么吧。”程梓墨冷眼看着胡玉兰，“况且，跟你这种人，我实在不想多费口舌浪费时间。”

　　“哦对了。”程梓墨皱起眉：“请你不要自称是我的妈妈，你有自己的家庭，我也有自己的父母。”

　　“你这话太伤人了！我辛辛苦苦生下你，我们的血缘关系是斩不断的。”

　　“血缘上的关系叫做生物学关系。”

　　好学生程梓墨回忆着生物课本跟科普杂志上的内容：“我没有办法否认生物学母子关系，可情感上，你对我而言比陌生人还要可恶！”

　　程梓墨说完这些话，颤抖的手终于安稳下来。

　　他就怕自己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忍不住流眼泪，不过等说完以后他才发现，自己早就对眼前这个人失望透顶。

　　对于没有抱任何希望的人，根本不需要投入丝毫感情。

　　“墨墨……”

　　胡玉兰眼瞧儿子与之前很不一样，换了个思路，垂下眼眸，失落的继续说：“我知道我从前有些对不起你，我认，可是我现在非常想要补偿你，真的，对了，我还给你带了零花钱，你在沈家连个零花钱都没有……”

　　“真烦。”

　　程梓墨打断了胡玉兰的表演，直接转身要离开。

　　胡玉兰皱起眉，在同行怪异的打量下，小跑了两步追过去，拦住了程梓墨的路。

　　“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话说的还不清楚吗？我要回家了，你要是再继续拦着我，我对你可不客气了。”

　　程梓墨语气里带着威胁。

　　可他到底还只是个上初二的孩子，身高勉强跟胡玉兰持平。

　　胡玉兰则丝毫不在意，着急的说：“你先听我说两句好不好？墨墨，我现在真的是想补偿你，我们之间的误会我可以暂时不解释，但是你能不能先把这五块钱零花钱收下，就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如今胡玉兰一个月工资也才三十五块钱，这五块钱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真的不算少了，真是还算是一笔巨款，那个所谓的报纸，足够买上几十份的了。

　　胡玉兰觉得，程梓墨肯定抵挡不住这诱惑。

　　“滚。”

　　程梓墨嘴里吐出冰冷的字，好像眼前的人只是个最厌恶的仇人。

　　他一想到当初胡玉兰无情的抛下自己跟妹妹，甚至还想要利用自己，除了厌恶恶心，实在没有别的感情了。

　　他甚至怀疑，其实胡玉兰早在父亲去世前，就已经……

　　可这些事情，他从沈占峰那边问不出答案来，也无人可说，只能暂时埋藏在心里。

　　“你是不是觉得不够？”胡玉兰愣了愣，装作可怜的道：“这已经是我的私房钱了，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再给你五块零花钱。”

　　五块钱真的不少了，足够诱惑一个初中生了。

　　先把人哄到家里去，到时候让程梓墨再出去上班，自己有了依靠不说，说不定搞好关系了，还能落点钱给自己家用，等老了还有人养老……

　　“我说了，滚，你是不是聋了？”

　　程梓墨看着眼前被挡住的胡同，有些烦躁。

　　因为胡玉兰，他情绪刚才有些控制不住，差点就忘了家里还有于舒婉在肚子疼。

　　程梓墨脸色越发的差，想了想，扔下一句算了，转头换了一条大路走。

　　大路虽然要多走五分钟，但胡玉兰是指定拦不住自己的。

　　果然，这次胡玉兰发现程梓墨换了一条路后，只是狠狠的在原地跺了跺脚，却没有再追过去。

　　不过胡玉兰很快便平息了心里的火气。

　　没关系，程梓墨这年纪正处于青春期，况且俩人毕竟是亲生母子，谁也不能斩断这种关系。

　　感情嘛，慢慢培养就是了。

　　她还不信一个孩子能真的不爱自己的妈妈。

　　-

　　有的人可能从出生开始就是不被爱的。

　　她都不爱孩子，凭什么要求孩子懂事以后去爱她。

　　这句话是程梓墨很早以前在一本小说上看到的，当时他刚在沈占峰那边偷听到胡玉兰想要自己辍学去她身边。

　　以至于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想，自己可能真的不会被人爱。

　　也不配享受到所谓的母爱。

　　或者，这种东西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墨墨，怎么到家门口了不进去？”丁凤芹在院子里晾晒衣服，抬头就看见程梓墨愣着神站在外面。

　　程梓墨回神，“哦，来了。”

　　丁凤芹看了眼程梓墨手上的热水袋，又想到刚才沈占峰出来问自己找生姜，已经明白了于舒婉肚子疼的原因。

　　但她还是惊叹程梓墨这个孩子竟然这么贴心。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刚才东家醒了还问我你去哪儿了呢，热水我已经烧好了，我来帮你灌进去。”

　　“我自己来吧。”

　　程梓墨转头找了个灌水的水瓢，掀开锅盖便开始一点点灌热水。

　　蒸腾的雾气在空气中飘散，遮挡了程梓墨眼睛里的戾气。

　　丁凤芹本来担心程梓墨烫着手，但看他这样专注，也就在旁边看着没有再开口。

　　于舒婉午觉没有睡好。

　　她睡了大概半个多小时，便因为肚子疼醒了过来。

　　这次倒不是因为姨妈痛，而是想要拉肚子的疼痛感来袭，让她不得不爬起来去上厕所。

　　从前在现代，于舒婉吃东西从来不忌口，她不痛经，但免不了在来姨妈的时候拉肚子。

　　这次吃了冷的东西，再加上又是秋末，天气也凉，所以于舒婉并没有将拉肚子的情况放在心上。

　　她喝了沈占峰给自己煮的姜糖水以后，便披着小毛毯去了书房看书。

　　刚坐下来没一会儿，于舒婉便觉得屋子里有些冷，喊了沈占峰来给自己送了个厚一点的外套，这才稍微觉得舒服了些。

　　“于舒婉。”

　　程梓墨隔着衣服，托着热水袋走了进来。

　　“你回来啦。”于舒婉说着，抬头看见了程梓墨手里的热水袋，有些诧异，还有些高兴，“刚才问丁阿姨你去了哪儿，她还神神秘秘的，你不想起来，连我都差点忘了买这个。”

　　她不常痛经，搬家后也就没想着往家里备热水袋。

　　程梓墨点点头，递了过去，“诺，给你。”

　　他眼神里的狠厉已经消失，反而脸上又有些发热，有些害羞。

　　“谢谢啦。”于舒婉笑着接过来。

　　热乎乎的温度贴在身边，刚才的寒意瞬间褪去不少。

　　“我给你报销？”于舒婉笑眯眯的继续问。

　　她每个月都会固定给程梓墨零花钱，一次给够一个月的。

　　一开始她还过问程梓墨零花钱的用途，叮嘱他不要跟混混学着抽烟喝酒后，发现他除了买买书买卖小玩具漫画什么的，也就不再过问任由他支配了。

　　在县城一个月会给十块钱，来了京市，于舒婉给他提到了十五块，怎么算，都足够他一个月的花销了。

　　“不用。”程梓墨直接摆摆手，“跟我客气这个干什么，给你买的就是送给你的啊，况且……”

　　况且他们是一家人，本来就应该互相关心互相照顾。

　　“我这边之前没用的钱还有不少，都攒着呢。”

　　于舒婉失笑：“那感情好，等回头攒成一个小富翁了。”

　　她的话让程梓墨顿时松快下来。

　　刚才心里不舒服，神经有些紧张，但只要跟于舒婉说一说话，心情就能好不好。

　　程梓墨也跟着笑了出来，方才的紧张彻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