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夫人性格向来豪爽,从不喜那些弯弯绕绕,她膝下无女,唯有两个从小便不爱撒娇的儿子,往日里总羡慕那些有女儿的同辈好友,所以自从大郎娶妻后,有了虞嬏儿这样一个温婉儿媳,萧夫人才有了几分养女儿的实感。
只是虞氏太过知书达理,管家理事都颇为擅长,并不需要她有什么额外教导。
现如今府里多了个刚及笄的小女郎,又生得这般惹人怜爱,萧夫人更是慈母之心泛滥了。
于是再三劝慰尤今今不要介怀家中之事。
尤今今一开始还神色微愣,而后听完萧夫人这番话后方才反应过来。
原来胡夫人并未将她出自烟花之地的事告诉萧夫人,而是替她重新造了个镇国公府中管事老媪干女儿的身份。
身份虽不高,但却家世清白,比她养在女闾做琵琶女的身份可是要好的多。
怪不得萧夫人和虞氏未曾看轻她去,原来中间还有这一层关系。
尤今今心中顿时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滋味。或是有了新身份的庆幸,亦或是欺瞒他人的隐隐不安。
但事已至此,尤今今不敢在赌了。她怕若是说出了自己出自女闾的身份,萧夫人一时嫌弃了,说不定会立即将她遣送到一户不认识的人家去。
如今的她命运犹如飘萍,自己也无能力做主。
于是尤今今只能默认了胡夫人给的身份,对萧夫人轻声道谢。
终究顾及尤今今一路舟车劳顿,身子辛苦,萧夫人没再继续拉着小女郎陪她闲聊。
本想着亲自带着尤今今去看早在一月前就收拾好的北屋院子,可临时自己家铺子里出了点事,只能指派了贴身的郑媪领着尤今今去北屋了。
尤今今跟着郑媪一路向北,最后走到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东屋住的是主君和夫人,西屋住的是大郎君和大少夫人,而北屋便是二郎君的住所了,女郎今后就住在北屋。”
听着郑媪提到了谢之骁,尤今今心中暗自惴惴。
上次与那人见面还是在船上那种情景之下,如今在他眼里她恐怕只是个一心攀权附势,爱慕虚荣的女人。
如今沦为他的妾室,还不知要怎般被他羞辱。
惶惶不安地随着郑媪进了北屋,看着无人的院子,尤今今有些错愕。
“郑媪,二郎君今日不在府中吗?”女郎迟疑开口,眼底微惑。
“前些日子幽州叛乱,两位郎君都随主君出征,如今算算已有两月余,昨日主君来信,怕是不久就快回来了,女郎不必着急。”郑媪以为尤今今是忧心谢之骁不在府中,会冷落了她去,于是温声安慰。
幽州叛乱……尤今今眼睫微垂,记起了一些事。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青州做梁珩也的小妾了,梁珩也有时也会同她们这些女眷说起外头的局势。
犹记得前世梁珩也提起幽州叛乱被冀州谢家平定,谢之骁在那场征战中一战成名时那副愤恨咬牙的模样。
殊不知当日不满,最后整个青州竟也栽在了这个关东小霸王的手里。
直至今日,尤今今还记得谢之骁在城楼下下令放箭的那副狠厉模样。
高高在上,聛睨一切。
而她就仿佛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任人宰割。
尤今今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冷颤,环抱住了自己。
那厢郑媪并未察觉到尤今今的情绪,而是继续吩咐着仆役将尤今今的东西安置好。
北屋除了谢之骁住的主屋,两侧还有几间厢房,萧夫人重视这位尤女郎,特意挑的最好的屋子配置了用具,且屋子离二郎君的卧房也是最近。
除了跟着尤今今的蒹葭,萧夫人又另外安排了几名粗使仆役在院子里伺候。此外还将在府中做了十几年的管事周媪安在了尤今今的的屋子里。
郑媪在院外交代了粗使仆役几句,将事情交到了周媪手上,便跟尤今今打了招呼退下了。
屋子里早已布置好,生了地龙,此刻热意融融。
一入内,便见窗边摆着一张弦丝雕花贵妃榻,檀木香几上搁着一盏芙蓉白玉瓶,瓶子里还插着几株新鲜梅花。
第11章 惶然再见
再向里走,便是内室,内室用一道纱幔碧色珠帘隔开,此时随人走动而轻轻摇曳,格外动人。
罩着藕荷色床幔的雕花梨木的架子床旁是一道宽阔的梨花木衣橱,能容纳不少衣物,再一旁的梳妆台和铜架面盆也是精雕细琢。
内室也有一扇小窗,窗外有株桂树,此时寒冬,只能见到一些枯枝落叶,若是来年秋日,说不定还能满室盈香。
尤今今惆怅心情终于稍缓了些。
周媪在陆府毕竟做了十几年的管事,这厢已经出去给那些仆役们安排差事。蒹葭作为尤今今的贴身侍女,仍然是留在屋里近身伺候的。
“女郎,这屋子真好看,比国公府里的还要气派呢,想必萧夫人是很重视女郎的。”蒹葭看着房里的摆设,语气有些欢欣雀跃。
尤今今闻言垂下眼睫,水润的眸子有些惆怅。
“但愿如此吧。”
不过蒹葭的话也提醒了尤今今,那日她已是得罪了谢之骁,怕是他如今已对她厌恶至极。
与其指望谢之骁对自己呵护宠爱,倒不如主动去讨好萧夫人,这样日后若是他娶了正头夫人,她还能有个靠山可指望着,不至于再像前世一般,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女郎揣着不安的心在谢府平静度了几日,为了讨好萧夫人,尤今今每日都会早早地去她那里请安。
正是寒冬,早起自然不是件易事。
看着小女郎兢兢业业的柔顺模样,萧夫人也怪心疼。知晓这年纪没多大的小姑娘多半是想讨好自己。
好在萧夫人向来不重这些形式规矩,只叫尤今今睡好了才来。尤今今一开始还当是试探,后来见萧夫人确确实实不在意这些,便寻着自由的时间去请安了。
这日冀州赶上了第一场雪,大的让尤今今惊奇。
作为南方长大的小女郎,尤今今虽见过雪,但大都是落地便化成了水的湿雪。哪里见过今日这般一团团的大雪。
仰天望去,鹅毛似的雪片扑簌簌的落下,如同棉花套子一般厚实。
尤今今忍不住接了雪玩一小会儿,直到蒹葭催促该去萧夫人那里用膳了,小女郎才念念不舍地拍散了手中的雪。
披着氅衣,揣着小手炉,尤今今刚踩着积t雪进了东屋院子,便听屋里一片欢声笑语。
郑媪替尤今今掀开了厚重的遮风帘子,霎时一阵热意融融朝她面上散了开来。
银盆中的碳火烧的“哔剥”作响,屋子里一派惬意。
萧夫人和虞氏此时正坐在暖炕上刺绣,见到尤今今后立刻笑着招呼。
“今儿来了呀,快来暖暖身子。”萧夫人朝小女郎热情招手,身后的蒹葭理论地替尤今今脱掉了氅衣。
婢女端来椅子,尤今今坐过了过去。定睛一看,原来二人正在绣着荷包。
不过看这花纹样式,倒不像女眷所用。
“今儿你来瞧瞧如何,我这绣工还是差了些。”萧夫人笑着将手中的荷包递过来,尤今今接到手上仔细看了看。
藏蓝色的荷包上绣了一只似猫非猫的东西,尤今今看了半晌没看出来是什么,但看着萧夫人一脸希冀的样子,只好违心夸道:
“阿娘的猫儿绣的真是活灵活现。”
还未等尤今今的话音落,那边便传来“噗嗤”一声笑。
“阿娘你瞧,如今可不是我一人把你的虎儿说成猫儿了。”虞氏笑眼弯弯,故意打趣。
尤今今闻言才知道自己认错了萧夫人的绣样,自知说错了话,只能慌慌张张解释:“我、我不是故意……”
萧夫人并不恼,只是笑着摇头:“你哪里有错,属实是我这绣工不行啊。“说罢接过荷包叹气,“本想着等老东西回来给他个惊喜,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虞氏瞧出尤今今疑惑,于是解释道:“幽州叛乱的事已被平定,父亲他们就要启程回府了,我和母亲想着做些艾叶荷包,给郎君他们接风洗尘,去去身上的血气晦气。”
冀州这边是有风俗,女子要为征战归来的夫君和儿子做艾叶荷包,以示除晦迎新之意。
尤今今昔日也曾耳闻,不过从未见过。
“无奈我这绣工实在拿不出手,老虎都绣成了猫,罢了罢了,那老东西若是敢嫌弃,我定让他好看!”萧夫人说这话时眉眼带笑,并不是真有怒气。
“这可是母亲的心意,父亲自然会百般珍惜。”虞氏轻声夸赞。
萧夫人愉悦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桌子道:“完了,二郎的荷包还没做呢,上次就忘了他的,这次若是再没赶得上做他的,又该说我偏心了!”萧夫人说罢头痛扶额,“就是我这刺绣功夫怕是又来不及了……”
“母亲着急什么,如今不是有今今了吗?”虞氏笑着看向尤今今,“今今是二郎房里的人,如今由她来做岂不是更合适。”
听到虞氏的话,萧夫人顿时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把今儿给忘了。”
于是还未等尤今今反应,萧夫人便看向尤家今今,眼中带着希冀:“今儿啊,阿骁那小子的荷包就由你做了,那孩子向来粗糙,你给他随便缝一个就行。”
虽然萧夫人对尤今今说的是随便缝一个,但尤今今可不敢真的随便绣。
就好比萧夫人再三让她改口叫阿娘,她也不敢真的把萧夫人当自己阿娘那般撒娇躲懒。
所以细心挑了一匹鸦青色布料后,尤今今便回到了自己屋子里做荷包。
还好在胭脂楼时,杨妈妈也叫绣娘教了她们刺绣的手艺。尤今今如今的绣工虽不比专业绣娘出色,但寻常荷包还是会做做的。
只是这荷包上该绣什么花样,倒是有点难住了她。
萧夫人给谢刺史绣的是虎,虞氏给谢之祈绣的是竹子。
可尤今今不知道谢之骁喜欢什么,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绣株桂树算了。
尤今今最爱桂花,且桂花寓意也吉利,且看谢之骁院子里栽了桂树,想来也是喜欢桂花的,她这样绣应当是不会出什么错的。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便是三个女眷围坐一起绣着荷包,时不时地说着一些女人间的体己话。
一个月下来,几人关系倒是亲近了不少。
……
谢之骁此次随父兄一起平定幽州之乱,不仅生擒了叛军之首张蛎,且在战场上以一敌百,杀得幽州叛军片甲不留。
所以此次战役,整个北方都见识到了这名关东小霸王的厉害。
谢家大郎善谋略,谢家二郎又如此骁勇善战,一时之间,冀州谢家风头无两。
幽州之乱平定后,为了见到爱妻,谢成不敢耽误时间,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半月后抵达了冀州。
抵达冀州城已是夜里。
冀州如今受东魏管辖,上下皆实行宵禁政策,所以此时官道幽静,除了负责巡夜的守卫和打更人,路上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而此次谢父为了给萧夫人惊喜,也没提前告知他们具体回府的日子,所以一路上并无多少人知晓。
当三人纵马回到府上,守夜的仆役看到几人后顿时又惊又喜,刚想去跟萧夫人报喜,便被谢成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