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埋怨,但谢之骁心里听着却是格外舒坦。
他当然乖乖坐下,而后便睁着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小女郎晶晶发亮。
尤今今将帕子重新在盆里的水中过了一遍,还好水还温热着,不用重新再打一盆。
看他坐那儿只会盯着她看,尤今今耳根微烫,没好气道,“你自己脱衣裳。”
兜兜转转,t话题又转回了方才。
怕又惹哭小女郎,谢之骁这下子可不敢再逗了,当下便利落地脱了外裳和里裳,精壮劲瘦的上身就这么大剌剌现了出来。
尤今今面色一红,目光倏地移到了旁处。
其实她本意是只叫谢之骁露出一个肩膀的,谁知他竟然全脱了。
真真是厚脸皮。
谢之骁见小女郎扭过头,登时还有些不满,抬起一只手捧住了她的小脸朝他转了过来。
“你怎么不看我?”
见他还敢这般厚脸皮地问,被迫转过来的女郎瞪了他一眼,但那双眸子水漾漾的,毫无杀伤力。
“真是不知羞!”她哼了一声。
“你是我媳妇,我在自个媳妇面前脱衣裳怎么了。”谢之骁捏了捏女郎巴掌大似的小脸,漆黑眸子促狭尽显,“这就叫不知羞啊,那待会儿——”
尤今今登时就捂住了他的嘴,“再说我就不管你了!”
谢之骁霎时安静了。
尤今今轻哼了一声,这才抬眼去看他肩上的伤口,霎时眉头一拧,那右肩处像是被利器割开似的,皮肉微绽,此时还在渗着血。
她看着都觉得疼,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忍的。
用那干净的湿帕子轻轻替他清理着伤口,用了好几条才清理地差不多。
烛火微晃,女郎垂眸,神色格外认真。
谢之骁怔怔看着,不由得有些失神。
直到小女郎将金疮药倒在了他的伤口,那股刺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见谢之骁皱眉,尤今今立刻有些担忧,“是我弄疼你了吗?”
谢之骁摇头,冲她咧嘴,笑得恣意,“不疼,这点小上算什么。”
尤今今对他无言,但还是放轻了手上的动作。
反正她只当他是嘴硬,人又不是铁做的,怎么可能不疼呢。
察觉到了女郎的小心翼翼,谢之骁更是一颗心软得稀巴烂。
她又心疼他了,真好。
而尤今今替谢之骁敷完金疮药,用布带替他包扎好伤口后,这才注意到了他后背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
新疤旧痕,瞧着至少有十几道了。
可在一年前,这些伤疤分明是没有的。
尤今今莫名眼睛一酸,“你这些疤是怎么回事?”
谢之骁起初还未回过神来,直到小女郎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背,他才知道了她在问什么。
小女郎关心他,谢之骁自然开心,可他又不想她太过担忧,心里难受。
于是只朝她露着犬牙笑着,“没事,战场上磕磕碰碰而已。”
自那日与谢父决裂,谢之骁便单枪匹马地去了司州,接了司州牧一职,这一年更是将自己的地盘越扩越大,接连拿下雍州蓟州二地。
其中战役上百,受伤也是难免的事。
而他之所以这般拼命,为的就是能迅速地扩大势力与谢家所抗衡,这样往后再无人敢欺负到尤今今的头上来。
而此番蓟州一夺,不论关东,他在中原的势力已是不可抵挡。
所以他才会马不停蹄地来到清水镇,去找他心尖尖上的女郎。
至于南下进攻扬州的消息,自然也是他故意放出的,不过是想让朝廷的刘氏自乱阵脚罢了。
扬州是阮家的天下,谢之骁自然不会那么急。
他急得不过是尤今今罢了。
这一年,他虽不在尤今今面前露面,可清水镇里他的眼线遍布,尤今今的一举一动皆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所以在从探子那里知晓尤今今决定要离开清水镇赶往夷州的事情后,谢之骁便立刻连夜赶路到了清水镇。
一路上更是想了千百种挽留小女郎的法子。
最后故意扎了自己右肩一刀,试图用苦肉计留下她。
虽然有些许赌的成分在,但最后好在也是赌成功了。
他的媳妇就是会心疼他。
没注意到谢之骁眼底的深深浅浅的弯弯绕绕,尤今今的目光依旧落在他背上那些伤疤上。
战场上的磕磕碰碰,说得倒是轻松。
“你就这般把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吗?”尤今今看着他,眼底隐隐有些湿润。
谢之骁见她神色不对,立刻捏着她的手去哄,“当然没有,我都好好带着你给的平安符的。”
说着便想立刻从身上掏出来,下一瞬意识到自己上衣已经脱了后,便又低头在那堆衣裳里翻找。
“喏,你看,我保护的可好了。”
谢之骁扬声,看向她的黑眸熠熠生光。
看着他手中那枚布料破损厉害的荷包,尤今今更是忍不住眼眶一湿了。
“你是大傻子吗?”她忍不住低声埋怨,“平安符是用来保平安的,又不是让你来保护它。”
尤今今心里又酸又涩,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浮上来了。
真是傻子,大傻子。
谢之骁弯着眼睛笑,被说傻子也丝毫不气。
这一年,这枚荷包已经被他放在手中摩挲过成千上万次了。
每一天夜里,他总要将它放在怀中才能入睡。因为只有这般他才会觉得尤今今依旧在自己身边。
“都这么破了……”小女郎接过他手上的荷包,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下回再给你重做一个。”
谢之骁听着小女郎轻软语调,心间波澜骤起,一时情难自抑,终于忍不住将她一把拥到了怀里。
“今今,我真的好想好想你。”
他埋在她的肩窝,嗓音低低的,却含着万般情愫。
谢之骁的话让尤今今心口砰砰,有些酸楚又有些泛着甜意。
“如今我已在司州立了府,你就是那里的唯一的主母,往后再也没人敢给你脸色看了。”谢之骁的捧起她的脸,深色眸子认真又委屈,“今今,往后再也不要一句话都不同我商量就丢下我好不好。”
尤今今被他说得眼眶发酸,又想掉眼泪了,“那你要一辈子对我好……要是对我不好,我就再也不要你了。”
第96章 春夜
谢之骁听到后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给她看,“我肯定对你好!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握住她的手贴向自己的胸膛,眸色定定,“我会永远爱你,保护你,除非哪天我死——”
尤今今立刻捂住了他的嘴,水润眼底有些埋怨,“我不是说过了吗,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什么死不死的,听着就讨厌。
谢之骁这次却没有点头,而是拉开了尤今今的手,神色认真肃然,“我是说真的,如若哪天我死在了战场上,你也不要害怕,我给你留了两只禁卫军,还有库房里那些东西,都是你的,我大哥和母亲也会照顾你,所以就算是我死了,你也不要害怕。”
谢之骁活了二十载,从十三岁上战场开始,已经无数次与死神失之交臂。昔日他从未有过恐惧,只想着建功立业,可是如今他有了软肋,他开始畏惧死亡,他只想活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能和尤今今白头偕老,幸福一生。
奈何当今此乱世,欲求一方安宁之所,唯战而不止。
故谢之骁于这一年里,常思索自己若有朝一日战死,他的小女郎将何以自处。
一个容色娇美,性又柔弱,且无世家可倚都女郎,于今之世道,简直如砧上鱼肉。
所以谢之骁便早早做了一番筹谋,钱、权乃至军队,皆为女郎一一思定,以备万全。
尤今今听到这些话,登时愣住了。
她全然没想到谢之骁会考虑这么长远,且还都是为了她。
此刻听到他说自己日后战死这些话,心里瞬时涌上了一阵哀凄难过。
她才不想让谢之骁死。
尤今今忍不住扑到他的怀里,又掉起了眼泪。
“反正我说不行就是不行,你才不会死……”
听到女郎埋怨似的的哭腔,谢之骁心里一阵发软,他低头吻了吻女郎的头发,眸底墨色渐渐:
“这一年,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尤今今泪眼模糊,有些呜咽,却依旧口是心非。
“才没有想你,我过的好着呢。”
听着小女郎软算的语调,谢之骁眼底划过点点笑意,捧起她的脸。
“乖乖。”他喊她。
被抬起小脸的女郎有些不情愿,腮边还挂着两行泪珠,杏眼湿润润的,有些哀怨。
“干嘛呀,你真是——”
尤今今那句“讨厌”还没说出口,便被他捏住下巴,呼吸瞬时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