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看得出孟连江眼里的不安分,或者说能洞悉他想通过她改变处境、周边人眼光的势利心态,迟早得分道扬镳。没预想到那么快罢了。
横竖她势必得再一次接受安排,与其找个鸡肋,不如找个打一开始就能看出劣根迟早离婚的。
很多年里,没有第四个人知晓,祖父母特别失望兼意外,骂她除了学外语之外,整个儿一猪脑子。
她冷笑,说自己也纳闷儿,大概是隔辈亲之余还隔辈遗传吧,就跟不少癌症似的。
二老恨不得打死她,只是碍于她不做选择更不可控的前提下,说要从速张罗起婚事,她要是敢胡闹,他们就敢把她父母的饭碗也拿掉。
她无所谓,说能结就能离,那男的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许,其他的看着办吧。
那时又何尝看不出,父母出于事业上的缘故舍弃了她的追求。
她就想,现世报没到父母身上,倒是报复到了她这儿——在彼时的她想象,自己在事业与至亲之间做选择的话,她也说不好选谁。
那时的杨清竹并不知道,何为母爱、母女,更料想不到,她对女儿的爱,以及后来与女儿十多年遥遥相隔又入骨牵念的矛盾至极的心绪。
与她曾以为的母女之间的感情,是绝不一样的。
结婚起,杨清竹就想方设法避孕了,奈何方式有限。那时避孕药物都不是不常见而言,遑论定期买到。
“蕾蕾,妈妈很抱歉,起初根本不欢迎你。”杨清竹不知是第几次拭泪了。
只是,这一次,在她抬手之前,便有更绵软温柔的手落到面颊,轻而又轻地拭去泪滴。
“换了我也不会欢迎,但我这么笨,出生前到四岁左右,都没记忆的。”孟蕾声音软软的,“可真是的,我都不会知道的事儿,干嘛说呢?我又不会知道,知道了也只会更心疼您。”
杨清竹吸了吸鼻子,“只是起初,真的。
“怀疑怀孕后,说实话,我不想确定,可从那起的第二次生理期没到之后,很奇异的,我开始想象你的模样,也再三反思,确定这是我选择的生活带来的必然后果。而我期盼。
“我真的没计划过要孩子,但事到临头,我盼望你的出现、陪伴。
“最终打垮我那段婚姻的,是另一方的出轨。
“最早是两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小心翼翼地要我留心枕边人。我相信她们没有造谣的理由,开始留心。
“之后,有人寄给我一张照片,女方的样子,我到现在都不能确定是不是李玉萍,那当然不重要,重要的是,抱着那女的啃的是孟连江。
“——这是我生平中其次要跟你道歉的事,我从看到那张照片起,就认定你生父是一头什么都想染指的猪。
“不是想抬高他出轨的女性,当时真的那么想。
“后来发现,我那种态度会在无形中引发你的反感——明明是你觉得很好的父亲,我无意中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许就会让你解读为,他是你需要绕着走的连清道夫都嫌弃的污秽,但在你的印象中完全相反。
“我这种有意或无意的态度,对你的成长没任何好处。
“可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真的没意识到,意识到之后努力调整改变了,可是有很长一段时间,担心已经来不及……
“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蠢,先选择婚姻又没能力掌控,有你之后又不知道怎样做好一个母亲。
“蕾蕾,你是我命里最明亮的光,可我却总引着你往黑暗的地方走……
“真的觉得,从回来到如今,每时每刻都是在天堂,失真似的美好,可我知道我不配。偏偏另一面又相信是真的,希望一切照着这步调走下去。”
孟蕾眼底泛起泪意,紧紧握住母亲的手,“那我也要道歉,以前不够爱您也算了,还动不动发脾气,总呛您。
“其实每次我都知道自己不对,最不懂事的时候也知道,起码有一半的过错,可真的没勇气认错。
“不管苏衡指出的话多重,我还是觉得,您是妈妈,会原谅我,就算不能,也愿意等我迟早打去的一个电话。
“我实在是没想别的,今天以前,我还自以为替您想了很多,其实不是,百分之一都没有。
“对不起。”
她说着,已然是滴泪成行,语声哽咽,“妈妈,我爱您。
“永远。”
第107章 最无忧
经过一番交心的倾谈,杨清竹与孟蕾的母女关系,真正亲密无间起来。
老实说,之前的杨清竹,很多时候对女儿做不到无所顾忌,想批评的时候会改为劝说,想劝说的时候会改为哄着。
聚少离多,不曾照顾女儿的年月太久,她的内疚太重,生怕重蹈覆辙,引得女儿将自己远远推开。
如今却不一样了,她确定蕾蕾爱她,正如她对蕾蕾的爱。
对此,梁东越和苏衡的喜悦,与母女两个不相上下。
这是自然的。
翁婿两个都是一辈子栽到一个人手里,再不肯看向别处的心性,他们兴许比她们自己,更在意她们在亲情友情的得失。
这边其乐融融,温情无限,齐友兰则彻底掉进苏衡给她挖的坑里。
而这件事,对于全程参与的季建国来说,到什么时候都不觉得亏心。
齐友兰与苏衡胜似仇人的状态,季建国着意了解过,一面觉得她被坑也活该,一面又希望她能幡然醒悟,贪念有所收敛。
一次一次,为齐友兰选择优质股赚钱后,季建国一次一次劝她:赚的不少了,可以了。
齐友兰却愈发地不知足,赚一千的时候想一万,赚到一万之后又奢望十万百万。
季建国笃定,就算是心理素质最佳的苏衡,遇到齐友兰这样的委托方,也迟早炸毛,要她另请高明。
他为齐友兰推荐稳赔的劣质股之前,齐友兰手里有三万多块,她把三万交给苏辰去做生意。
其时季建国还以为她收心了,实际情况却是她通过他赚钱的过程中,生出了绝对的信任,相信他在一天,股市带给她的就只有暴利。
得知季建国要携妻儿去境外,归期不定时,她想的不是为他践行、探究原因,而只是她活生生的摇钱树要离开,她得在那之前请他帮自己赚一笔大的。
季建国那时候无语至极,说好吧,你把交给你儿子的钱挪回来几天。
齐友兰说不行,做生意从一开始就不能出尔反尔,我借些钱好了。
季建国匪夷所思:这样的女人,固然有苏辰那种样样不行的三儿子,可有踏实本分的大儿子二儿子、顶尖精英的小儿子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巨大的困惑过后,他近乎诡异地释然了:冥冥之手对人还是公平的,齐友兰的确应该只对苏辰付出母爱。
这么个奇葩的爱,给谁谁倒一辈子霉——能出人头地才是活见鬼,进监狱太正常了,没吃到花生米都是福大命大。
所以,得知齐友兰跟亲友借不到钱,选择变卖老物件儿外带借高利贷的时候,季建国已经处之安然。
她这作死的架势,一般人拼了命都不见得拦得住,既然如此,那就安心看戏。
说白了,齐友兰根本不需要谁挖坑,把自己作死是必然,而苏衡看穿了这一点,授意季建国加速了这个过程。
齐友兰为了炒股赚钱借贷,股票血本无归是必然,民间贷款却要按期偿还。
她只好问苏辰拿回先前给他的钱。
却不想,苏辰比她更暴躁,直接摔了个茶杯,说我做生意跟撞了鬼似的,投出去的钱被套住了,跟你说不顺你难道没听到?
齐友兰噎住,直接病倒在床。
孟蕾频频收到监狱里的明娇写来的信。
数封信里,内容一致:我只是想不通,要问一句为什么,如方便,恳请探视一次。
孟蕾确知对方想不通的点在哪里,并无兴趣奉陪,却也清楚,在对方这么“诚恳”地表现出沟通希望后,如果自己没回应,狱警不管乐不乐意,都要走流程联系自己,表达希望配合、帮助人犯更好的改造的意愿。
如此,孟蕾就让靳海涛安排好,去见明娇。
在狱警特地安排的单独相见的会见室里,两女子单独相对。
明娇特别憔悴,容色大不如前,她看到的孟蕾,却是愈发的艳光四射,美得令同性亦惊艳。
她不自主地勾一下唇角,“天生丽质,果然最占便宜。”
孟蕾回以一笑,“我劝你省了那些不阴不阳的话,要不然,谈话到此结束。”
不是孟蕾想见她,是她要见孟蕾。明娇再怎么着,也不能忘记初衷,咬了咬唇,问:“你跟他,过得好么?”
“那是我的私生活。”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们的现状,也真想不通很多事。”
“在我看,你并没什么值得想不通的事。”孟蕾说。
明娇挑眉。
孟蕾不介意为她释疑,因为这本就是来这一趟的目的,“你对我丈夫的感情,过于偏执。
“偏执的感情,其实往往意味着长久,在人对、条件对等的前提下,是好事。
“但你有没有想过,就像你认定我配不上我丈夫一样,你在他面前,不具备任何优势?
“学历和样貌同时高过你又追求过我丈夫的女性,不止一两个。
“可你选择了忽略,你只专注于和我丈夫选择的人做比较。
“你有没有想过试着承认:在我面目非常糟糕的时候,我丈夫也没放手离婚,除了责任之外,我这个人也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明娇双眉紧锁,一点点地低下头去。
孟蕾娓娓道:“关注我丈夫的人,大概在他大学期间就能看准,是做什么都成功的类型。所以他不需要谁钻牛角尖,拼命如何,他只想看到身边的人愿意付出努力,让自己更充实,变得更好。
“某种意义来说,他是善良得不可思议的人。就像如今的你,有时候会觉得他是冷酷得不可思议的人。其实这不是相悖的情况,只是他自身性格的因果关系。”
明娇的手指蜷缩,再握成拳,死死的,用了好几分钟,才肯面对现实,“好像是你说那样……应该是你说的那样。”
孟蕾说:“你本来应该有非常好的人生,但你偏偏钻进了这种牛角尖。”
“可是……可是你了解那种痛苦不是么?”明娇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孟蕾,“我是没权利认定自己争取就能得到,但我想最后努力一下,何况当时还有他妈妈的认可……”
孟蕾不以为然,耐心地分析:“你很清楚,正常争取与心怀歹念之间的距离。
“你对我的恶意,需要一定的累积,不然你怎么可能想突然间想开车撞我?
“我没针对你深入追究,只是因为清楚,你在里面三两年,和三二十年没差别。”
明娇聆听期间,本是一次次被踩中心头的感觉,到末尾,心头一阵阵发寒,“你、你想做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这样的人,改造二三十年跟二三年没多大差别,全看你心态。我希望你走出牛角尖,但也不介意你更极端。”孟蕾嫣然一笑,“祝你多多减刑,早日回归社会。”语毕起身,翩然离开。
接下来的好几天,明娇都在琢磨孟蕾说过的话。
每每思及到末尾那几句话,心里就毛毛的。
看起来,出去之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地方闷着,等到被允许离开本市了,便远走他乡。要不然,什么时候情绪失控,又惹到孟蕾或苏衡,她还想有个好?